闻昭穗借着车夫的力上了马车,一掀帘子果然见到了熟人。
车厢内很宽敞,池弋珂懒懒靠在车壁,竹叶花纹的月白锦袍淡化了周身锐利,头戴羊脂玉发冠,垂眼时五官也笼上一层温润,仿佛只是寻常人家某个闲散公子。可当他没有温度的眸子再次与闻昭穗对上,她就意识到那些只是假象。
来不及问他为何正好出现在此,闻昭穗仍停留在逃命状态,慌忙中拽着池弋珂衣袖出声:
“殿下,我们快走!后面有人追我,看起来是要……要杀我!”
“是吗?”池弋珂并不在意。视线转而落在闻昭穗葱白的指尖,面露不悦。
“真的!”闻昭穗急道,侧身开窗想给池弋珂看,“有两个被我的侍从挡在后面,还有一个……诶?”
巷道仍然嘈杂混乱,几个官兵站在巷口处。而方才追她的黑衣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和半夏、车夫缠斗的人也不知去哪儿了。
闻昭穗松了口气,趴在窗棂朝半夏远远挥手,半夏随即朝这边快步走来。
“抱歉我刚才实在太慌张了,还没来得及向殿下道谢。”她转头对池弋珂说道,汗珠顺着右额流下,闻昭穗用手背抹去。
刚刚跑的太急了,一坐下小腿也开始酸疼起来。
池弋珂才发现她额头侧边还有道浅疤,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主子主子!您无事吧?这是谁家马车?”半夏站在车窗外,俏丽的面庞眉头紧锁,恨不得立刻冲进马车内查看。
“我没事,方才正好碰见了四殿下。”闻昭穗道。
“四殿下?他怎么……”半夏瞪大了眼,闻昭穗连忙用手悄悄指了指后面,示意半夏快住嘴。
“咱们的马车还能找得到吗?”闻昭穗头疼道,出个门连马都跑丢了。
“郡主放心,官府的人说他们刚刚已经拦下了咱们马车。只是……那匹马因为撞坏了好些东西被巡检使扣下了,要等清点完数额后给钱才能取回,这个倒也不急,明日或后日派人去一趟就行。但是他们还要我和张叔留在这儿等大理寺问话。郡主您说这可怎么办啊?”半夏苦着脸道。
总不能让郡主也留下吧?今晚还有端午宴,而现在已经快晌午了,这是郡主回京后第一次参宴,还得早些回去收拾准备。她们本想着上午看个龙舟再随便买些小玩意儿就回去,哪儿能料到会遇上这么多事?
刚刚真是吓死她了,黑衣人身手高强,比她高了不止一点半点。半夏正准备豁出命护送闻昭穗离开时就看到她上了一辆陌生马车。更奇怪的是,那些黑衣人竟突然都一溜烟退下了。
闻昭穗听了半夏的话,又想起那匹马带着车横冲直撞、飞奔而去的背影,现在已经不头疼了,她肉疼。
“只要没伤到人就好,银子……是其次。”闻昭穗嘴上轻松,可痛苦的表情已然出卖了她,“既然这样那你们也只能先留在这儿等大理寺过来了,今日这事儿来的蹊跷,确实该好好查查。”
半夏犹豫张口:“那您是要坐四殿下的车回去吗?”
“嗯,傍晚赴宴的事情多,留在外面我担心来不及。辛苦你们,回来了我给你们做好吃的。”闻昭穗朝她安抚地笑了笑。生死一瞬他们第一反应都是拼了命保护自己,说不感动是假的。
暂时和半夏告别,闻昭穗关上窗坐回软榻。
“回宫吧。”池弋珂吩咐车夫,马车轱辘滚滚起行。
他估计是听到自己刚刚的话,直接就顺便带她回宫了。
闻昭穗拧着香囊有些紧张,她才道过谢,难道要再说一次谢谢?池弋珂会不会又觉得自己吵……
“你做什么了?让他们追着你不放。”池弋珂目光意味不明。
“我也想知道啊,我今日明明什么都没干,一直坐在那儿老老实实看龙舟,连话都没有大声说,这能招惹到谁?”闻昭穗摇摇头,闷声说道。
来一场五月飞雪吧,要下的像鹅毛那样大。
池弋珂面露狐疑,没自己的指示,暗卫不可能无缘无故追杀其他人。而他今日本是闲坐一旁观望进度,着实没想到闻昭穗这也能被牵扯进来。
她现在不能死,死了会带来不少麻烦。当时心底有个声音这样告诉自己,他便让车夫驾马往前走了几步。
“殿下不信吗?可我确实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知道。”闻昭穗觉得委屈,拿起案上的食盒放在腿上,刚才没注意,这盖子都歪了。
闻昭穗从怀中掏出干净帕子捏了几颗蜜煎樱桃放入口中,酸酸甜甜,心情总算舒坦些了。
“郡主好心性,现在还能吃的下东西。”池弋珂瞥了眼食盒,方才见闻昭穗抱着个食盒逃命,他还当里面有什么贵重东西,就只是些零嘴小食?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跑了一路,饿了。”闻昭穗吃了几口蜜饯,想起食盒下层还有她带出来的椒盐酥,便拿出了装蜜饯的小盒,眼睛却突然定在食盒隔板上,困惑不已:
“这是何物?我出来前还没有啊。”
谁放进去的?
池弋珂抬眼看去,只见闻昭穗手中拿着一封书信和一枚印信,突然明白了,慢悠悠道:
“知道他们为何追你吗?这东西在你手里一日他们就会追着你一日。”
闻昭穗脸色一变,“你别吓我,不就是封信吗?”
“郡主可以试试。”池弋珂似是不想再说话,合上眼小憩。
“殿下可是知道里面写了什么?还有这印又是谁的?”闻昭穗心中忐忑,往池弋珂那边挪了挪。
那些人跟着自己一定是有所图,若是为了她手上的东西就说得通了。可她这倒霉孩子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事啊!冷静,闻昭穗凝神回想,黑衣人起初在追杀那个男子,还问他要什么东西,男子说“扔了”……
不是吧大哥,你扔东西都是往别人食盒里扔的吗?
闻昭穗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若是拆开看了,里面的东西肯定会危及自己小命。如果扔了,那些黑衣人万一哪天卷土重来找她索要,她岂不是会死的更惨?想想那个男子的死状,嘶——
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堂堂郡主还要担心自己哪天被暗杀。
“大概能猜到,郡主想知道吗?”池弋珂漫不经心回道,闻昭穗再次对上他玩味的眸子。
一看就不是好事。
“不了不了,可这样的话怎么做都是进退两难……这要怎么办?殿下可知道?”闻昭穗下意识求助。
她一人在洛邑离爹娘千里之遥,除了刚认识的庆阳和周盼还熟点,她在京城真就举目无亲了。不仅如此还要时常担心旁人给自己使绊子,行事不敢出一点差错。空有个郡主名头又有何用?出了事连找谁问怎么办都不知道。闻昭穗感到一阵酸楚,垂头丧气十分低落。
是啊,她又能怎么办呢?
眼前出现了只骨节分明的手,摊开后是纹路交织的掌心。
“你护不住这些,也难护住自己性命,那就给我。”池弋珂上半身微微前倾,清冽嗓音带着蛊惑。
“给殿下吗?那……万一他们再来杀我怎么办?”闻昭穗抬眸,眼圈微红。
“不会的。”
“你保证?”闻昭穗半信半疑。
“嗯,我保证。”
池弋珂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闻昭穗丢掉了烫手山芋。
闻昭穗觉得有些丢脸,因为刚刚差点哭出来。同时又有种奇妙的感觉,自己和池弋珂好似达成了某种交易。
他冷漠、狡猾、不按常理,知道的一定更多,背后用的手段一定也更多,反正不像个好人。可在他说出那句“我保证”时,闻昭穗鬼使神差地就觉得他没有骗她。
兴许是在自己陷入绝望时马车天降,她暂时给池弋珂加了层滤镜。虽然他们并不算熟悉。
“殿下晚上会去赴宴吗?”空气静默了一会儿,闻昭穗没话找话。
“不去。”池弋珂的回答依旧简洁。
“嗯?不去吗?”闻昭穗没想到他这两日不仅不去弘文馆,就连皇帝亲临的端午夜宴都不去了。这样可以吗?
“父皇不会管这些。”池弋珂轻描淡写,似是早已习惯。
闻昭穗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殿下,已经进南熏门了。”车夫的声音透过帘子传来。
“我这就走,多谢殿下带我回宫。”闻昭穗十分识相,未等池弋珂开口便主动便下了车。在御道一侧看见了推着空轮椅的钱坤。
奇怪,他又是怎么知道池弋珂这个时候会到的?估计是早早等在这里了。
闻昭穗看到他诧异的脸,笑了笑,随后自己朝着内宫方向走去。池弋珂不去夜宴,那就给他送些粽子聊表谢意好了。自己这两日不仅做了糯米蛋这样的咸粽,还有金丝蜜枣粽、八宝豆沙粽,试问谁能在佳节当日拒绝各种口味的粽子呢?
绥河。
落水的人都被救了上来,幸好无一人丧生。巡检使上报府衙后开始打捞沉船,工部送来了专门的大型器具。今日龙舟赛虽是黄了,但捞船这样的大工程还是吸引了不少人来看。
然而除了不知怎么就突然进水的龙舟躯干,他们还捞上来几个密封着的大木箱,不知情的官兵用刀划开漆胶后险些晃瞎两岸看客的眼。
一层层密密麻麻堆在箱中的……竟然全都是金灿灿的元宝!
百姓一片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池弋珂:因为我跟他们是一伙的,所以我当然可以保证
闻昭穗:……无耻至极
池弋珂: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