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樱桃肉

“这就是你说的登不上大雅之堂?”大皇子池奕梁不耐烦睨了池令妍一眼,感觉自己被骗了。

那道倩影已踏入殿门,如一抹素色的柔雾消散在视野中。

和池令妍的描述不能说完全相似,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他原是要去马场练骑射,路过御花园时碰见了兴致勃勃的五皇妹,一问才知今日那位新封的长宁郡主要入宫了。

池令妍不仅说的绘声绘色,还信誓旦旦邀他同去看热闹。

让修远退婚的女子……池奕梁想到自己那位表弟,好奇心起,最后还是同池令妍提前来到了清居殿对面的亭子。

虽说闻昭穗幼时在京中长大,池奕梁几乎从未见过她,又或者仅在某次皇家宴饮打过照面。只是听说她时常跟在表弟身后,也没见表弟主动提起她。之后再听到闻昭穗这个名字,便是表弟执意与她退婚的事了。

池令妍说有回王侍郎家的小姐只是善意调笑了几句,闻昭穗直接把人家脸打的红肿,还拒不赔罪。再者,人们说她性子难相处,因此大家都有意无意避开这位奇怪的将军府独女,故而闻昭穗和洛邑贵女们也无甚交集。

还有不少人为崔修远和闻昭穗的婚约扼腕叹息,芝兰玉树的公子和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蛮横之女……唉!这叫什么事啊?

婚约解除后,风向竟一边倒向了崔府。

池奕梁那时年少,搞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还专门去了趟崔家探询实情。崔修远神情平淡,仿佛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个局外人。

池令妍面上有些挂不住,明明还是那个人,顶多五官张开了些,可周身气度怎么就不一样了呢?不得不承认,闻昭穗出落的更明艳了,可这些池令妍自然不会说出口。

“兴许是装出来的罢。大皇兄没见过她之前行事奇怪的很,和刚刚简直天差地别!如今进了宫总要收敛些,这里可不比他们将军府能惯着她。”池令妍整了下浅紫丝绦,开始欣赏起自己的新丹蔻。

她就不信闻昭穗能一直装下去。

“清居殿旁边是钟粹殿?”池奕梁望见不远处的另一匾额,目露诧异,将闻昭穗的事抛之脑后。

他很久没有经过钟粹殿了。

“那是……四皇兄的住处。”池令妍抬首,秀眉蹙起,那个瘸子……

清居殿。

无论主殿还是庭院,都早已洒扫一新。

“郡主,您的秋装奴婢就先收起来了。”素馨合上一个大木箱,唤来内侍搬到偏殿。

“你看着收拾便是。”

锦绣屏风后,闻昭穗坐在美人榻上看素馨和半夏放置妆奁衣饰等物,摸了摸肚子。

临近晌午,她饿了。

“郡主,宫里可真好看啊!就是太大了,七拐八绕的,奴婢都怕日后会迷路。”半夏走到闻昭穗身侧,说出憋了一路的话。

“是挺好看的。别担心,等你待上个三五年自然就不会迷路了。”闻昭穗起身,在妆镜前顺了下裙衫的褶皱。

“这——”半夏眼睛睁大,“奴婢原以为住不了多久的。”

几个月还好,若是三年五载……

“谁知道呢?先吃饭再说。”闻昭穗绕过瑞兽香炉,向殿门口走去。她刚刚可是一进清居殿就注意到了偏殿旁的小厨房。

宫殿如何倒是其次,关键是有做饭的地方,甚合她意。

小厨房不算大,但好在干净敞亮,食材器具也一应俱全。两个宫女正在择洗果蔬,并没有看见灶台前的闻昭穗。

半夏轻咳一声,宫女闻声抬头,看见来人连忙停下手中活计,齐声道:“奴婢拜见长宁郡主。”

她们偷偷抬眼打量闻昭穗,郡主不是进主殿歇着了吗?怎会突然来小厨房?

“你们现在要做饭吗?”闻昭穗抬手让她们起来,随口问道。

“是,尚食局刚送来了新鲜份例,郡主有何想吃的菜式?”年长的宫女小心开口,却见闻昭穗已经走到了砧板前。

里脊、青笋、鲜虾、芥菜、山药……闻昭穗心里滑过十几道菜谱。

“有的。”闻昭穗折起袖子,在铜盆中净了手,半夏递上丝帕。

闻昭穗擦完手,直接掂起了……雪亮而冰冷的菜刀。

“郡主——”宫女一惊,想拦又不敢直接上手,“这、这可使不得啊!灶台之地油烟甚重,刀具锋利怕会伤到您。郡主想吃什么告诉奴婢就是,怎敢累得您亲自动手!”

长宁郡主还小,顶多一时兴起想做菜。若是贵人出了什么意外,她们十条命也赔不起啊!

“不妨事,你们给我打下手即可。”闻昭穗一笑,浑不在意道。

半夏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半年来小姐不知怎的,竟突然对下厨一事上了心。在西凉时就常往庖厨去,将军和夫人也由着她。毕竟除了琴棋书画,小姐心血来潮喜欢做的事太多了。闻家与一般人家教导女儿不同,对闻昭穗向来管束不多。

谁知小姐天赋异禀,做出的膳食新奇又美味,连将军和夫人都啧啧称奇。半夏看着宫女难以置信的样子,心里升出一股自豪:等着吧,你们马上就知道我们郡主的真本事了。

“把笋削了切片,哦对,再把虾线也挑了。”闻昭穗边说边切里脊。

两位宫女只得遵命照做,不时朝闻昭穗握着菜刀的手投来忧心目光。郡主啊,你可千万别伤到自己!

然而闻昭穗刀工熟稔,丝毫不像个新手。只见她将里脊迅速切成略厚的肉片,又用刀背轻轻拍打肉片两面。不一会儿,一大块上好的里脊便被切成了大小相仿的肉丁。

半夏乖巧立在一旁,她清楚自己在小厨房也帮不上什么忙,顶多给闻昭穗扇扇风,“郡主要做什么菜啊?”

“樱桃肉,甜咸口的。可惜现在还没到樱桃成熟的时候,不然还能摆个盘。”闻昭穗将肉丁放入碗中,加入盐、胡椒、酱油、团粉等,之后还打了个蛋黄。她耐心将其抓匀,原本鲜红的肉丁裹上了一层白白的团粉。

“郡主金贵,此事让奴婢来做便是。”眼见闻昭穗开始热油,宫女两眼一黑再次惶恐开口。

天,这小祖宗怎么还要自己用油锅?

“没事啦,你忙你的。”闻昭穗朝她挥挥手,将搓好的肉丁放入油锅炸了起来。

待肉丁被炸的色泽金黄,闻昭穗拿漏勺捞出沥油。她简单调了个糖醋汁,在锅中熬的粘稠。随即放入肉粒,翻炒均匀,最后又往里撒了一把熟青豆。

大功告成,装盘。

肉圆裹着琥珀色酱汁,乍一看和樱桃确有几分相似,碧绿青豆点缀其间。一个个小巧玲珑,装在绘有竹叶纹样的盘中,在闻昭穗眼里熠熠发光。

酸甜香气扑鼻而来,闻昭穗没忍住拿小勺盛了一勺。樱桃肉外酥里嫩,均匀的脆壳完美锁住了肉味与汁水,一瞬间在味蕾绽开。微咸里脊与甜口糖醋汁巧妙融合,香而不腻,吃了一口反而让人更有食欲。

还是吃肉幸福啊!闻昭穗不禁感叹。

“没想到郡主厨艺如此精妙。”一旁的宫女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又忍不住真心称赞,她也算在膳房的老人儿了,自然能看出闻昭穗绝非普通意义上的“厨艺好”,这熟练程度没个几年怕是不行。可……哪个贵女会从小捣鼓做菜呢?

看来长宁郡主的确与众不同。

半夏凑上来,若有所思,“这樱桃肉闻着和郡主上回做的糖醋里脊差不多。”

“怎么说,原理做法确实大差不差,但樱桃肉要更酥脆些,你一会儿尝尝便知道了。”闻昭穗做的菜量不少,她顺手分出一盘给素馨和半夏。

因为闻昭穗一直坚信着一个朴素的道理:饭要大家一起吃才会更香。

只是在古代她不能和侍女同桌共食罢了,但这并不会影响她的分享欲。做好吃的当然是多多益善,见者有份。

接下来的时间里闻昭穗又迅速做好了青笋虾仁、百合拌木耳与山药芙蓉汤。

“吃饭!”闻昭穗伸了个懒腰,让下人将膳食端进偏殿。

樱桃肉因为复炸过依然酥脆,一勺能盛好几个,通通送入嘴中。白里透红的虾仁与青翠笋片相映,虾仁鲜美还带着点韧劲。木耳沾上淡淡的百合香,清爽解腻。吃完再来一碗养胃山药汤,真真是极好的。

闻昭穗不习惯用膳时让人伺候,便让素馨和半夏回耳房自己吃去了。说实话,她对这两个贴身婢子也没什么规矩。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她只是想有人能陪自己正常随意地聊聊天罢了。

吃饱喝足,闻昭穗便考虑了起之后的事。明日还要去给太后请安,那可是皇帝他亲娘,自己须得悠着点。至少……别给她老人家留下个坏印象。

“郡主做的膳食愈发可口了。”素馨浅笑着踏入主殿,对闻昭穗道。

小姐是自己从小服侍到大,一直对她们不错。不过闻昭穗失忆后明显对她们更亲近了……就像把她和半夏当成了闺中密友。说老实话,哪个婢女敢肖想和主子吃的一样?

现如今再不敢肖想也在闻昭穗的坚持下习惯了。

“若我精心准备半晌的饭菜无一人愿吃,那才真叫我伤心透了。”郡主总这样说。

半夏跟在素馨身后,雀跃道:“我觉得樱桃肉比糖醋里脊还要好吃。”

闻昭穗得到了正向反馈,心满意足,开始盘算晚膳,“我看小厨房的菜还有不少,那晚上咱们吃素馅春饼,汤嘛就再加个莲子银耳羹好了。”

“您决定就是,对了郡主……您知道咱们隔壁住着谁吗?”半夏神神秘秘道,不到一天,她已经从其他宫女口中打听到不少宫廷事。

“谁啊?”闻昭穗摇着团扇。

“是四殿下!”半夏脸色认真,“听说他不仅双腿有疾出门只能靠木制轮椅,而且为人还古怪,十分不好相与。哎,好端端的为何要给我们郡主分到这个住处?”

“他一出生就不良于行吗?”闻昭穗的关注点却在前半句。

“啊……奴婢忘问了。”半夏挠挠头。

“倒也不是天生的。”素馨在进宫前就有意了解过几位皇子皇女的事,免得到时郡主疏忽犯什么忌讳,“听说四殿下是数年前从台阶摔下来过,才变成如今这样的。”

素馨继续说着,大皇子二皇子的名字都是顺着“奕”字辈取的,只有四殿下是皇帝亲自换了一个“弋”字,昭示特殊,对他的看重由此可窥见一斑。

只可惜后来他生母宸妃故去,他又落下了腿疾,皇帝此时也忽视。天之骄子一朝跌入泥沼,曾经争相巴结逢迎的人们转瞬一散而空,临走还不忘踩上一脚。

“真惨。”闻昭穗摇摇脑袋,若是自己死了娘亲又摔断两条腿又不得父亲关照,性格指不定会变得更古怪。

“除了四殿下,郡主在三公主面前也要当心些。三公主是皇后所出,还是陛下的第一位公主,破例给了封号庆阳,身份尊贵至极。性子也……难免张扬跋扈些,您切记莫要与她起冲突为妙。”素馨弯下身,殷切嘱咐。

“……我晓得了。”闻昭穗安慰自己,日后大不了就绕开他们,或者一直龟缩在清居殿也可。

谁想第二日她就见到了自己那位邻居——四皇子池弋珂。

作者有话要说:穗穗刚进宫的想法:见到庆阳公主——绕开;见到池弋珂——绕开

后来:见到庆阳和池弋珂——快、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