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冉看向窗外,此时他们的马车正拐上路德门山街,圣保罗教堂壮观的圆顶在阳光的照耀下如落雪一样洁白眩目。
她忽然想到了著名的伦敦塔,可惜之前下船时泰晤士河留给她的阴影实在是太深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要去哪里参观”这个皮球重新踢给了莫里亚蒂,毕竟作为主人的他总不会带着她去些一言难尽的奇怪地方。
“您知道我是第一次来伦敦,对这座城市并不太了解。”苏冉收回视线,对着他笑了笑,“我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偏好,只要是可以如实地反映出这个城市面貌的景致,我都愿意领略,所以接下来全听您的安排。”
莫里亚蒂听到苏冉的回答,思考了两秒钟,转头向车夫吩咐了几句。
马车一直西行,过了路德门圆环,路德门山街就变成了弗利特街,因跨越弗利特河而得名。弗利特河本是泰晤士河的一条重要支流,流经伦敦市内,但因工业革命污染的原因,被彻底加盖为暗河,马车走在这条街上时,苏冉能清楚地听到四周暗河的流水声。
从弗利特街接近河岸街的时候,莫里亚蒂忽然叫停了马车,带着她在街角下了车。
他们正站在两条极为繁忙街道的交叉口,拉着货物的两轮马车,豪华的四轮马车还有宛如大篷车的公共马车川流不息,车夫们扬着马鞭,机敏地穿梭在人潮和车流之中。
街道两侧的店铺琳琅而立,擦得透亮的玻璃橱窗内布置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品,拥挤的人行道上还有着售卖各种小吃和饮料的摊子,随着摊主吆喝声一同传来的是阵阵食物的香气。
伦敦街头的潮流显然比巴黎整体内敛低调许多,这大概与两国不同的文化气质有关。街上的男士们大都穿着诸如黑色墨蓝这样深色系的外套,女士则偏好设计简约大方颜色朴素的款式,裙撑也比克里诺林裙小了不少,凸起的弧线着重落在身后,行走间显得甚是矜持优雅。
苏冉新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她身上精致复杂的巴黎裙摆因为略显浮夸,在人群中十分扎眼,一张罕见的东方面孔更是为她引来了许多明明暗暗的打量视线。
现在的苏冉已经逐渐适应了自己这张脸带来的关注度,她撑开随身携带的小洋伞,坦然地接受着各色目光的洗礼。
莫里亚蒂自然地走到她的外侧,替她遮挡着路上来往的行人车流,配合着她的步伐速度,带她绕过街心的丹麦圣克莱蒙教堂,沿着河岸东街慢慢向前走着。
“……河岸街修建了维多利亚堤坝之后,便成为了新兴时髦的场所,吸引了许多前卫的思想家和作家住在这里。”
他们走走停停,苏冉听着莫里亚蒂为她细致地介绍起周围街区的历史,他似乎对伦敦的各个角落都了如指掌,不疾不徐的声音悦耳动听,架着镜框的白净脸上透出一种儒雅斯文的学者气质。
不过很快,苏冉的注意力就被路边售卖食物的摊贩吸引了过去。
虽然昨天已经领略过了大英帝国那令人倍感窒息的料理水平,但她依旧对这些小吃充满了浓厚的兴趣。毕竟朴实无华的街头食物里,往往承载着一个城市真正的灵魂。
注意到苏冉放慢了脚步,莫里亚蒂体贴地陪她停下,在她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摊位时,含笑地注视着她。
这个时代的食物摊位造型颇像苏冉在现代见过的冰淇淋小车,只不过是更简陋的木制版本。她看到摊主从盖着木盖的深锅中用铁勺捞出一勺带着粘稠白色汤汁的碎肉块,沥干后直接倒进一旁看起来使用过还残留有汤汁的宽口杯里。
“要加醋吗先生?想加黄油的话再加一个便士。”摊主在肉上插了一根木签,把杯子推到顾客面前的车板上。随着这个动作,一种混合着强烈胡椒奶香的煮熟鱼味扑面而来,闻起来似乎有一点点诱人。
苏冉低头去看漆在车上的招牌:热鳗鱼,6便士。
看到“鳗鱼”这个词,她心中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刚刚升腾起的食欲瞬间消退了不少,这种鱼类让她想起了黑暗料理界的两道大名鼎鼎的英国名菜——仰望星空派和鳗鱼冻。
站在路边另一位刚吃完热鳗鱼的先生此时走上前来,将手中的杯子还给摊主。摊主道了一声谢,用厚实的手掌抹去额头的汗水,注意到苏冉一直看向这里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才拿起刚刚男人用过的杯子,在他脚边浑浊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水桶里随意涮了涮,然后重新放到了手边,紧接着对着苏冉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似乎在期待她的光顾。
“想要尝试一下吗?”一直观察着苏冉的莫里亚蒂在这时忽然开口。
苏冉转过头,清楚地看到那双在镜片后弯起的眼睛里跳动着一丝逗弄的笑意。
“这个鳗鱼可是泰晤士河的特产。”他笑着不紧不慢地补充。
莫里亚蒂的话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苏冉想到现在泰晤士河的水质,吓得食欲全无,甚至升腾起了一种反胃的感觉。
……他刚刚绝对是故意的吧?
接下来,发现苏冉兴趣所在的莫里亚蒂开始着重带她逛起这些食品摊位来,她也因此有幸见识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各色街边小吃:最正常的莫过于肉馅派和葡萄干布丁,还有一种用米和牛奶煮出来的水状布丁,腌制生蚝和蛾螺看起来似乎也可以食用,光是闻起来就不太妙的要属烟熏鲱鱼。除此之外,还有热兰花茶、驴奶、羊蹄等等奇怪的吃喝出售。
当然,见识过了第一个摊位的卫生状况后,苏冉表示她看看就好。
不知不觉两个人就从河岸东街逛到了河岸西街,一路走来,苏冉注意到这个地区林立着许多剧院的招牌。
“是的,科文特花园区是伦敦夜生活的中心,最著名的莫过于北侧的皇家歌剧院。今天大概是来不及了,过几日我一定请您去看一场戏剧。”
苏冉问起这个问题时,两人已经走到了著名的特拉法尔加广场。他们站在两个花形喷水池的中间,越过高耸优美的纳尔逊纪念柱,望着查理一世单手提剑的骑马铜像——那是整个伦敦真正意义上的中心点,查令十字。
“我们现在正对着白厅,您可以看到白厅宫的宴会厅,对,就是那座白色的建筑……后面的高塔则是几年前完工的钟楼。”
苏冉认出了大本钟极有辨识度的哥特复兴式塔尖和复古优雅的表面,她望着远处那和现代世界看起来别无二致的地标建筑,心神一阵恍惚。
在这浓浓的怅然若失之后,一种强烈的乡愁骤然击中了她心底那根柔软的神经。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她最不敢想的,就是原来的世界。
那个世界的爸爸妈妈都还好吗?他们有没有发现她的失踪?会不会急得一夜白发?
——现在她被困在这里,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了。
……
莫里亚蒂同苏冉一起注视着面前宽阔的街道,和两旁庄严肃穆的建筑。
这里,是整个大英帝国的心脏。
但总有一天,他会将这里的一切彻底颠覆。
莫里亚蒂勾起嘴角,湖绿色的眸子中像是突然滴进了一滴浓墨,在他清澈的眼底化开,弥散出一片飘渺妖娆的黑雾,接着又随着他眨眼的动作,渐渐消失不见。
察觉到身边之人过长时间的沉默,他侧过头,迅速捕捉到了对方湿润的眼眶,以及那平静表情之下透出的一种无声的哀恸。
莫里亚蒂心中一动,皱起眉头,语气关切地倾身询问:“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苏冉飞快地眨了眨眼,压下眼眶的酸胀感,“……天气太热,可能只是走得有些累了。”
她说完,借着抬手整理额前碎发的动作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对着他抱歉一笑。
莫里亚蒂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她对着他礼貌地抿唇微笑时,忽然轻声说了一句“失礼”。
下一秒,他脱下了自己右手白色的手套,在苏冉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用弯起的指节轻柔地抬起了她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所有关于街头食物和卫生的状况全部符合史实,维多利亚时代真是非常微妙,女王一个月洗一次澡还会被人称为洁癖ˊ_>ˋ
传说中的发糖只揭开了糖纸0v0(顶锅盖跑去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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