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惨叫一声,条件反射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右脸,手中的锁链随着木盒的跌落哗啦啦地洒了一地。他退后几步,喘着粗气,透过指缝惊惧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苏冉。
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狼狈,苏冉的眸色不变。她伸出手,用一种温柔却坚定的力道,将他的手从他的脸上拉开。
起先他的右手还有些许挣扎,但当她把他的手合在双手掌心的时候,那只手便忽然失去了抵抗的力道。
“埃里克,我没害怕你过的脸。”她温和平静地注视着他,“从来都没有过。”
“你……”
“这不是谎言。”没有了面具的遮盖,她清楚地看到他脸上刚才留下的纵横的泪痕,将那半张可怖的脸切割得更加狰狞,“这当然不是一张漂亮完美的脸,有些人或许会觉得厌恶,有些人或许觉得恐惧……但我看到的你,却从来都不止是这里,”她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脸颊,然后又将手指对准他的心口,“更多的其实是这里。”
看到埃里克呆愣住的神情,她弯了弯嘴角,眼中多了些仿佛在注视孩童一样的无奈和包容:“难道你只用一张脸来定义自己的灵魂吗,埃里克?”
“……”
面对她犀利的逼问,埃里克默默无言,垂下的睫毛轻轻抖了抖。
苏冉叹了一口气,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他。
在离开之前,如果可以,她总想要竭尽努力为他做点什么,改变些什么。
她牵着他的手,拉着他走到墙角一面高大的镜子前,站定。
水银镜面被烛火照得明亮,埃里克对上镜子里自己的倒影,瞬间如同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只一眼便迅速地转过头去,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痛苦的哀鸣。
“埃里克,不要害怕。”她一只手挽住他的手臂,另一只牵着他的手一点点收紧,和他一同面对着他心底最深的梦魇,“镜子里的这个人是位无可争议的旷世天才!他有着只属于神明的不朽歌声!世人对于美丑固然有着世俗的成见,可在我心里,比起你惊艳绝伦的才华,这半张脸不过是小小的缺憾而已——难道米洛的维纳斯*因为遗失了双臂就不再美丽了吗?转过脸来看看吧埃里克!这是你,虽不完美,但却是独一无二!”
她满含期待地望着他,然而这些鼓励的话语像是投入湖中的石子,沉底无声,没有激起半分波澜。
埃里克沉默着,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根盐柱*。
苏冉没有放弃,她耐心安静地等待着,依旧用力地紧紧握着他的手,就好像这样可以把所以的勇气都传递给他一样。
人有时往往最难面对的,是真实的自己。
终于,埃里克动了动。
他慢慢的、慢慢的,一点点转过头来。
他迟疑地抬起眼,又迅速落下,几次之后,像是终于积攒够了足够的勇气,和镜子里那一半正常一半扭曲的怪脸对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仔细端详着自己残缺畸形的右脸。
他一直深深地厌恶着这张脸,哪怕看到一秒都会让他从心底里感到抗拒和愤怒。他把它深深地藏在面具之后,时间久了,他有时都会自欺欺人地将它抛在脑后。
现在,他看着它,这个缠扰了他一生的阴影和诅咒。
它还是一样的丑陋,甚至比记忆中还要令他作呕。
埃里克不想再看,转眼去注视镜子里那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
穿着长裙的女人站在他的身边显得有些娇小,她的五官清秀美丽,眼神清澈而温暖,身上仿佛汇聚着这地下所有的光芒。
而他,面容扭曲,眼神阴暗,带着所有深沉丑陋的黑暗。
他们虽然站在一起,双手交握,可就像毫不搭配的色彩,毫不和谐的琶音。
一点都不相配。
可是她,撕开了他黑沉沉的世界,让光照了进来。
看到埃里克终于没有逃避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苏冉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起来,她的脸上也还带着未干的泪水,让这个笑容看起来有点滑稽可笑:“这张脸是有点不太好看,但没什么可怕的,是不是?”
埃里克转过身面对她,不再看向镜面,也不再试图去遮掩自己的丑陋,他没有放开她的手,目光几乎将她烧穿:“可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你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不爱我?
他在心底默默地追问。
苏冉颓然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一次她无法再回避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她似乎看到了一丝可以说服他的可能性。
“埃里克,我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这对你不公平。我希望能过上自食其力的生活,找到一份工作,就算早起贪黑薪水微薄,但这样的生活可以让我觉得安全,而且快乐。”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钱!”埃里克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叫道,“最后你会成为我的妻子!……在爱上我之前,你可以把留在这里当成一份工作!”
她在心中叹息,犹豫着,还是把那句伤人的拒绝吞了回去,只是低声说:“抱歉我不能接受……爱情不是这样的,埃里克。”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冷冷道:“……你不爱我。你也不愿爱我。”
感到谈话又转着圈回到了无法沟通的原点,苏冉有些烦躁地提高了音量:“埃里克,我们才相识一个月,根本不了解对方!我们住在一起,产生亲密感是很正常的事,你或许只是把这种感觉混淆成了爱情。”她想到原著里他对克莉丝汀最后的放手和成全,眼睛扫过地上那团铁链,憋了许久的怒意和恐惧再也控制不住地爆发了出来,她试着抽回自己的手,可他却死死抓住不放,“放开我,埃里克!有谁会想把自己爱的人锁起来?这和饲养一只宠物有什么区别?——这根本不是爱!”
“……不是爱?”他把她的手抓到胸前,按在心口,轻声反问着,如同春风细雨的耳语却比雷霆般的怒吼还要震颤心弦,“那你说什么才算是爱呢,我亲爱的苏?——让你离开,看着你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对他讲话,对他笑,然后再爱上他——这就是爱吗?”
他因为自己描绘出的情景微笑起来,没有了面具,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可那微微上扬的弧度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还记得你给我讲过的《歌剧魅影》的故事吗?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就和故事里的那位魅影产生了极大的共鸣,我们太像了……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那仿佛就是在描绘我自己悲惨的命运。”
苏冉听到他忽然提起这件事,心脏顿时高悬起来。
“但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他爱上了一个肤浅的歌伶,并且愚蠢得没有在发现自己感情的时候立刻就将她带到身边。想一想吧,苏,如果他在一开始就将她带回地下,她之后便再也遇不到那位子爵了,不是吗?那位埃里克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或许还有些虚荣和贪婪——因为他在渴望爱情的同时,居然还想要用音乐博得世人的肯定!”
他说到这里停顿下来,讥讽地挑了挑眉。
“可我不一样,苏,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想要什么。”他低下头深深地凝视着她,嘴角勾起的是一个带着幸福的胜利笑容,“只要将你留在这里,可不会有什么英俊的子爵——不会有任何人!你是我的。而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他疯了。
他真的疯了。
苏冉绝望地想。
从这一刻起,她放弃了和他进行任何理智的沟通。
她垂下眼,彻底硬下心肠。
“我知道了。”她重新抬眼,收起多余的情绪,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你刚刚说我不愿爱你,这我可不认同。从现在开始,我愿意去了解你,去尝试接受你,但条件是你绝对不能用那个东西把我锁起来。这是我的底线。”
埃里克收起笑容,满是狐疑地盯着她,似乎不相信她这么快就改了主意。
“信任和尊重是爱情的前提。我知道你害怕我逃跑,或是怀疑我在欺骗你,所以我们来立誓好了:我绝对不会在你不在时从这地下逃跑,不会不告而别,我会敞开心扉,尝试了解你,接纳你;而你,绝不能在地下用非常规手段限制我的人身自由。”苏冉很认真地看着他,伸出小指,“在我们东方,用小指勾在一起立下的是最严肃的承诺,说谎破誓的人要切掉小指,并且永远在地狱沉沦*。”
她提出的诱惑太大,他最后还是勾上了她的小指。
当两个人的拇指按在一起的时候,苏冉的心里非常快地闪过一丝疼痛。
对不起,埃里克。
作者有话要说:*米洛的维纳斯就是著名的断臂维纳斯,1820年在希腊米洛岛上被发现,隔年当作礼物被献给了法国国王路易十八,之后国王将它赠送给了卢浮宫。
*盐柱梗来源于《圣经》,两座罪恶之城被毁灭时,亚拉伯罕和家人提前被天使告诫,让他们逃跑,但不能回头看,回头看的人会变成盐柱。
*拉钩起源于日本,据说是□□为表说话诚意,就把小指切下来送给客人(当然很多用面粉蜡烛造假的,哪有那么多小指切)。美国1860年左右开始也有拉钩立誓的说法,叫做pinky swear,誓词大意是毁约的人会沉沦到不好的地方去,这里两者综合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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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重新调整了一下大纲,这章比平日短了一点,下次更新保证又粗又长!
或许有小天使觉得有点墨迹?
这两位之间的第一个矛盾是「到底是不是在意脸」(本章已解决)
第二矛盾是失衡的感情。苏冉X埃里克目前是一个理性正常人的脑回路vs一个病娇偏执狂的恋爱脑。两人互相理解无能,导致陷入无法沟通的必然结局
稍稍啰嗦一下,害怕有小天使觉得我在水剧情,当然我更害怕的是笔力欠缺没写清楚quq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鲤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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