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是夜,月明风清,灯影幢幢。

康熙信步来到咸安宫,询问福璟启蒙情况。

福璟将今晨发生在尚书房外,以及射殿的事,告诉给康熙。

他问道:“哥,要是明天鳌大人再送马给我,我要收吗?”

康熙沉吟半晌,方道:“若你喜欢,便收下吧。”

福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既然哥都发话了,那自己可就不客气了。

想着,福璟晏晏的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小乳牙,粲然道:“好,听哥的。”

然后拿起桌上的水蜜桃,用力咬下一口,桃肉没咬掉,却见福璟吃痛的捂住嘴巴。

“嘶。”

牙齿上传来的疼痛,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嘴里更有一股子腥甜味。

福璟用舌头顶了顶发痛的牙齿,果然,又松又疼。他吐出一口血水,拿来铜镜,张开嘴,扒着牙齿左瞧右看。

嗬,怪不得牙痛,原来是到了换牙期。

换掉小乳牙,就要变成大孩子了。

福璟兴冲冲向康熙分享这个好消息,没等说话,那一嘴的血先把康熙吓了一跳。

康熙稳住心神安慰道:“小璟儿别怕害怕,朕派人去请太医了,等太医来了,便会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了。”

福璟又吐出一口血水,笑着摇摇头,“哥,我没事,只是到了换牙的时候,牙齿松动,又咬了硬东西,所以才会流血,是正常现象,不用请太医。”

可惜说晚了,太医已经提着小箱子匆匆来到了咸安宫。

太医让福璟坐在圆凳上,张开嘴,仔细检查了一遍福璟的牙。得出的结论和福璟一模一样。

“回皇上,九阿哥这是到了换牙期,牙齿松动是正常现象,无需担忧。这个时候的牙齿都比较脆弱,阿哥日常应避免吃过于坚硬的食物,要多吃水果,肉食,有助于牙齿的生长。”

康熙一一记下太医的叮嘱,然后命李英送太医出去。

屋里,福璟叉起小腰,昂起头,脸上骄傲又神气。他雄赳赳气昂昂的同康熙讲:“以后我就是一个不需要哥保护的大孩子了。”

不需要朕了啊。

康熙细细品着这句话,旋即眯起眸子,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缓缓道:“既然小璟儿已经是大孩子了,那以后的课程安排便和七弟他们一样,寅正入尚书房读书,酉时再从射殿回来休息。”

什么?!

福璟如听噩耗般的一怔。他僵硬的抬起头,觑视康熙,似是要从康熙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结果令福璟大失所望,康熙的表情正经不能再正经了,一看就是经过深思熟虑说出的话。看的福璟心里直咯噔。

不行不行,七点起来已经是极限了,四点,那跟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福璟收起惊恐,极尽谄媚的小跑到康熙身边,揉肩捶腿先来上一套,待到康熙表情松动后,再施展撒娇大法。

一把抱住康熙的胳膊,眨巴眨巴眼的看向康熙,奶声奶气的说:“只要有哥在,小璟儿什么时候都是小孩子。”

“小孩子?”康熙挑了挑眉梢,饶有兴趣的瞧着福璟,“那刚才……”

趁着康熙停顿的空隙,福璟赶紧狡辩道:“刚才是我胡诌的,做不得真。再说了,哥你见过哪个大孩子,连牙都没换完。所以哥……”

福璟耷拉着脑袋,抠手手,时不时再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撇两眼康熙。

许是撒娇大法用的太多,产生了免疫,康熙并未回答,而是起身朝屋外走。

这一举动,令福璟的心一下凉了半截。他沮丧的鼓起脸颊,嘴巴噘的老高,都能挂上一台秤砣,周身更是笼罩着一层散不尽的阴霾。

然而没等福璟开始伤春悲秋,就听康熙说:“早些休息,莫要误了明日辰时二刻的启蒙。”

嗯?辰时?和原来一样!

周身阴霾瞬间散尽,福璟长舒一口气,虚脱的倒在圆凳上,连送康熙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颓废的趴在紫檀木雕梅花纹的圆桌上,复盘刚才到底是哪一句话没说对,竟惹得康熙说出如此骇人的话。

福璟左思右想,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康熙应该早就存了,让他寅正进尚书房读书的心,苦于没有合适的契机,所以一直都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福璟一拍桌子,眸光坚定的坐直身子,一定是这样!

展眼,又哭唧唧的倒回桌子上,叹息连连。

和皇帝打交道真是太难了,莫说万分,他以后得得千万分小心,避免再落入哥的圈套中。

不过今天的事,福璟显然是想多了。

康熙走到影壁前,倏然止步,停在原地,回过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咸安宫,眼中几分纠结,几分不舍。

一直以来,康熙都以为是年岁小的福璟离不开自己,需要自己。可直到刚刚他才发现,原来离不开人的是他。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享受着福璟带来的一切。

先帝骤然离世,年岁尚小的他被推到了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代替先帝,撑起大清的江山。坐在这个位置上,年幼他既害怕,又不害怕。

他怕的是孤立无援,是朝堂中的尔虞我诈。不怕的是他有额娘,有福璟,有咸安宫这方净土,永远敞开大门的欢迎他,治愈他内心的疲惫。

可后来额娘也因病离世了,他只剩下福璟。是福璟无声的陪伴,治愈了他内心的伤痛。

他不是接受不了福璟长大,离开自己。他只是想这时间能来的迟一点。

迟到他亲政,迟到他将政权彻底的握于手中,迟到即使福璟出宫,他也有能力保护福璟……

康熙恋恋的收回目光。

候在一旁太监的觑着康熙,恭肃询问:“皇上,您今晚要歇在哪个宫里?”

康熙漠然的看着前方,淡淡道:“回乾清宫吧。”

“嗻。”

昨夜随口一说,结果一语成谶。

未时刚过,福璟便看到鳌拜牵着昨日的小白马,远远朝他走来。

要是换作以前,福全早冲上去拦住鳌拜,但康熙不许他插手此事。导致福全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不能做。

福全的目光死死跟随鳌拜,直到鳌拜停在福璟面前,都没有收回的意思。

鳌拜散漫的打了个千儿,没等福璟免礼,又自行站了起来。这随意的模样,整个大清除去鳌拜外,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他笑眯眯的坐在福璟身边,小马的缰绳被交给了福璟的贴身太监李英,由李英牵着。

李英都快吓死了,他站在一边,敛声屏气,极力降低存在感,生怕扰了鳌拜的好兴致。

偏生小马不是个安生的主儿,一会儿仰天长啸,一会儿吭哧吭哧的喘大气,似是在表达被忽视的不满。

此法果真奏效,惹得鳌拜频频回头,看向他们,眉头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成了一团。

慌的李英赶紧摸摸小马头,安抚小马,可小马依旧不得消停。

终于忍不住的鳌拜开口道:“你如果没办法让它闭嘴,便带它走的远远儿的。”

李英恨不得立马牵马离开,但李英不放心福璟。他担心福璟的安危,害怕鳌拜会对福璟做不好的事,于是梗着脖子,杵在原地,没敢离开。

直至福璟笑着冲他点头,他才如得大赦,牵上马,飞一般的逃离此处。

景运门外复归平静。

鳌拜又把昨日的问题搬出来,“小阿哥,奴才今儿个下早朝专程问了皇上送马一事,皇上说全凭你自己做主,他不做干涉。你若是再拒绝,奴才可就要你是嫌弃奴才的东西,所以才迟迟不肯收下。”

福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从鳌拜的话里,听出了几分耍脾气的意思。

他摇摇小脑袋,甩出脑袋里不切实际的想象。然后掏出腰间锈果子的荷包,解开,拿出里的压岁钱,递给鳌拜。

这是福璟昨夜想出的万全之策。

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但自己拿钱购买,别人总不好再搬弄是非。

谁知,棋差一招。

福璟千算万算,没算到鳌拜根本不收。

鳌拜尽管达不到富可敌国的地步,可家产加起来亦是笔不小的日头。

莫说瞧不上福璟给出的三瓜俩枣,就算瞧得上,他辛苦寻马给福璟,又不是为了赚福璟的钱。

单纯觉得福璟有意思,才送东西给福璟。

但看着福璟低落又为难的样子,鳌拜终是忍住了把马强塞给福璟的欲望,道:“阿哥如果实在过意不去,不如陪奴才说会儿话,当做是你买马的钱。”

福璟抬起小脸儿,带着几分疑惑的看向鳌拜。

“只说话就可以了吗?”

鳌拜颌首,“嗯。”

福璟闻言,瞳孔略略颤动,密如鸦羽的睫毛,也跟着微微抖动,心里更是大为震惊。

要知道,清朝马匹不便宜,一匹约莫二十两左右,是两头牛的价格。而阿敦衙门里饲养的品种马拿到集市去卖,价格只会更高。

鳌拜寻来的马,更是品种中的品种,是罕见的矮脚马,价格会更更更高。

福璟特地准备了一百两买鳌拜的马,结果鳌拜却告诉他,不用出钱,动动嘴皮子就能获得。

福璟是第一次体会到动嘴皮子的价值。

即便心动,福璟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鳌拜,而是是试探性询问:“鳌大人,这马该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呈堂证供吧?”

知道鳌拜脾气不好,一点即燃,所以福璟说完屏气凝神,偷偷观察鳌拜的脸色。

如若鳌拜有动怒的迹象,他便撒丫子跑到谙达和福全几人身边。

有一群人保护着自己,量鳌拜也不敢轻举妄动。

鳌拜不清楚福璟小脑袋瓜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但他清楚自己是快要被福璟气笑了。

他哑然,“小阿哥,你看奴才像是为了一匹马算计人的人吗?”

福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飞快摇头,抿着嘴,笑的烂漫又天真。

“不像。”福璟脆生生的说:“鳌大人英明神武,正气凛然,绝对不是个道貌岸然,沽名钓誉,蝇营狗苟,喜欢装腔作势的小人。”

鳌拜紧锁眉头,内心五味杂陈,他感觉自己被福璟骂了,可是没有证据。

他长呼出一口气,揉揉隆起的眉心道:“阿哥放心,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到做到,日后绝不会有人拿这事做文章。”鳌拜顿了顿,然后补充一句:“更不会上书给皇上,阿哥这下总可以放心收下奴才送你的马了吧?”

鳌拜都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再拒绝,也忒说不过去了,于是福璟欣然同意。

二人坐在景运门前的石阶上,说是聊天,真到聊天的时候,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相顾无言,最后还是身为“卖主”的鳌拜,率先开口,问出了存留多日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