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深的死不仅给姜家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也给住在对门的我们家带来了影响。
爸妈叮嘱我和梁晟晟不要乱讲话,如果可以的话,甚至不要在姜叔叔和李阿姨面前乱晃。
人家一个儿子都没了,我们家两个,要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得让人触景伤情么。
梁晟晟过几天就要期末考,每天晚自习回来就早早睡觉,繁杂的学习生活冲淡了他对死亡的思考,和我聊姜深的事也越来越少。
只有在偶尔的时候,梁晟晟会停顿一下,想到姜深没了。
我最近都是待在家里,也没有和朋友去见面玩耍。出门最远的路就是附近的超市和菜场,买些生活用品和菜,在家做做饭给家里人吃。
毕竟爸妈去上班,弟弟去上学,只有我是没有目标的闲散人员。
下午在房里趴着玩手机,开着空调,又搭着薄被。
我也没怎么玩进去,和朋友联机打游戏总是出差错,战绩稀烂的。
朋友说别玩了,她们也知道姜深的事情,说如果我心情不好,就不用陪她们。
我不知道怎么讲,本想说和姜深没关系,但这话又否定不出口。
我和姜深小学、初高中都不在一个班级,但是我班上与我关系好的同学都知道这位学霸住我家对面。
这不是我高调炫耀的,而是姜深坦率地承认。我有时候忘记带东西来学校,我家里人会拜托他转交给我。
他来了几次,班上的同学就会问。在青春期时,我在学校中是避免与姜深同框出现的,因为自卑与自尊。
我也认为,他不会想承认和一个平庸的人做邻居,而且成绩总是中后段,也没什么特长。
同学问,我只是说住一个小区,姜深则会补充,说是对门邻居,还是从小到大的。
可以但是没必要做这些补充,显得他很宽宏大量,而我更加阴暗了,他真是高高在上。
曾经那段时间,我还会觉得,他是不是故意刁难我,想让大家看看,一个对门邻居的人有多大的差别。
我现在知道的,他没有这个心思,全都是我内心卑劣地投射,去预设他的想法和行为。
在学霸的世界,我应该是像透明的那样,不存在的。他的涵养和家教让他看到我,而不是无视。
上了大学后,我觉得我对他的感官要好些了。我都能很平静地听家里人说他的大学光辉事迹,只是没想到会得来死讯。
手机从掌心里掉落,我翻了个身躺在凉席上,就这么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脑子放空了一阵,我又拿起手机,和朋友发信息。
我问她人死了以后会去哪里,又或者这世上会有枉死鬼这些么,就像我们曾经看到的文学作品和影视剧一类的。
朋友怕我心情不好,帮忙搜索很多相关信息,群里的大家还商量过几天出去玩,说帮我改善一下心情。
我答应了,说是下周六一起去水上乐园。群里的消息还在刷屏,大家开始讨论要买什么样的泳衣,将姜深的话题给带过。
死亡还是太过沉重,而我们又太年轻,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便选择了躲一躲。
可我还是像陷入流沙的人,无法自己挣脱出来,着魔一样在网页中搜索一些超自然的事件。
横死的人可能会变成鬼回来复仇或者与在乎的人道别,鬼怪的系列影片也很多,从古到今,从国内到国外,什么猛鬼、厉鬼、开心鬼、僵尸、借尸还魂、鬼娃娃、鬼修女……
从影片到一些论坛里的帖子讨论,再到视频网站制作的来自身边的超自然相关故事,越是挖掘越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原来大千世界中,有那么多的网友都感觉自己身边发生过灵异事件。
姜深这个死亡绝对算得上是凶案,他会不会变成厉鬼回来。我从学校回家那天,他应该是死了两三天了。
我不太懂这些,按照自己的方式算了算,头七也过了。并且这些天我一直恍惚,好像没什么真实感。
他死的那天是六月多少号来着,是下旬吧,算了,想不清。我应该没得罪过他,他就算变成厉鬼,也不会来找我吧。
这么不着边际地想着,我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我其实……是有些喜欢他的,只是从来不肯承认。
我不觉得自己与他会怎么样,也不会暴露自己的心思,甚至从行为上来看,我好像都是避嫌的。
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他有意见,冷淡又回避。
这些复杂的少女心绪,全都随着他的死亡而被掩埋,成为我心底的遗憾。
不想说出口的心意和不能说出口的心意,还是有细微差别的。
手机响铃,我看到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喂。”我躺着接了。
“你晚上的菜买了没?”
“没有。”
“别一天懒在家里,你买点菜,回来做了饭再给家里打扫一下,每个人的房间都要扫。”
这次我没有和妈妈讨价还价,应了声就去做准备。让自己忙起来,也可以减少想东想西的情况。
妈妈怕我的零花钱不够花,又转账过来一千块,让我买菜买水果,剩下的自己拿着花。
看着这笔钱,我又想到了姜深。他上学就是赚钱的,我上学仿佛在赔本。
推着折叠推车出门,正好看到对面开门的李阿姨。
姜叔叔工作很忙,处理了儿子的事以后,也没多休息几天,又投入到工作中,可能也有麻痹自己的意思吧。
不过姜叔叔下了班还是会和李阿姨在一起,夫妻俩的感情并没有因为儿子的逝去而崩裂,相反,更加紧密了。
我瞥见李阿姨眼下的黑眼圈,她已经化了淡妆,但感觉没有曾经的妆面精致,鼻头上有些卡粉。
姜深像他妈妈多一些,小巧流畅的脸型,还有高挺的鼻子。
想要打招呼的话卡在喉咙,我有种害怕与进退两难的感觉,想回避李阿姨,她却先对我打招呼了。
“从容去哪里呀?”
声音是正常的,没有哭腔和沙哑,她甚至还对我微微笑了一下。
看到李阿姨的状态勉强还行,我心底松了口气,又勇敢地迈出门,“嗯,我去附近的菜场买晚上的菜,然后回来做饭。”
“倒是有段时间没吃你做的菜了,我一直觉得你在这方面很有才能。”
“谢谢李阿姨。”
我走进电梯,李阿姨却朝着楼梯的方向去,我摁住开门键喊着,“李阿姨,你走楼梯么?”
“哦、哦,是的,进电梯,你看我这记性。”
被我提醒,她收了脚,朝着电梯走来。我俩在这密闭空间中向下,我以为自己会感觉到压抑和窒息,可是并没有。
“从容你去哪里?”
我先前就回答过去买菜,李阿姨像是忘记了,又问了一遍。但我没有反问,而是又老实地回答一遍。
“哦,那你去买菜吧,你做菜很有一手。”
“李阿姨喜欢我的哪道菜,下次也能再做给你吃。”
“都挺喜欢的,油焖大虾和炖牛腩,还有一些小菜都炒得好。”
“那今晚来我家吃饭吧,我一会儿买这个菜。”
“不了,散散步以后,我就找你姜叔叔去。”
“哦。”安静了几秒,我又问,“李阿姨你的培训班这几天放假么?”
“没有,有团队管着的,还有另一个培训主管。我休息几天再去。”
李阿姨讲得简单,我也听明白了,总之就是运转得过去。从电梯出来,李阿姨跟着我走,我有些意外。
“李阿姨,你跟我去买菜吗?”
“呃,我也是出门走走,就陪你买菜去吧。小深他就不会买菜,也不会讲价,老板说多少他给多少。”
在很自然的情况下,李阿姨提到了逝去的儿子。我愕然,也顺着接了下去。
“原来他也有不会的东西。”
“他不太喜欢讲价,也不学,觉得这样没意思。毕竟是个孩子,不会的也多。生活上比不得你。”
“可是我宁愿像他这样学习优秀。”
“从容,能好好生活的人,就一定不会差的。小深说你很好。”
我被这句话给打动,可转念一想,他可是当我面说过向下兼容的。
我觉得这是李阿姨会讲话,毕竟她也算开培训班的商人,肯定是很有情商的。于是,我并没有把这话当真,但听了确实感到舒服。
买菜买水果的这一趟,全程都是李阿姨和我一块的,我再次邀请她和姜叔叔来我家吃饭。
以前两家也串门吃过饭的,不过李阿姨还是婉拒了,说自己会去找姜叔叔去外面吃。
至于去的那家炒菜馆,也是以前姜深爱吃的。
李阿姨还说等到明年公休,姜叔叔有了空,夫妻俩要出门旅游,把儿子没能去过的地方看看。
我全程都听着,和李阿姨分开时,我拿出一颗苹果固执地塞到她手里。
“姜深好像也挺爱吃苹果,李阿姨,都会好的。他是见义勇为的英雄,我们都很敬佩他。”
我说完,就看到她眼圈红了。不敢再和李阿姨多说,我怕我也哭出来,拉着装满东西的拖车快步回小区。
电梯停在十五层,我走出来,一瞥眼间看到一道淡淡的影子闪过。
身后的电梯门阖上,我看向右边姜家的防盗门,距离不够近,智能门锁并没有发出警报。
这说明刚刚没有什么跑过去的影子,应该不是猫或者鸟。李阿姨出门了,姜叔叔在上班,姜深家是没有人的状态。
我走过去,伸手在智能门锁前面晃了晃。
“你已进入监控范围,请离开。”
看来这个没有坏,如果刚才真的有东西,一定会播报的。没道理我看见了,门锁检测不到,毕竟就是在门前晃过的。
“咚——”
声响惊得我浑身一颤,发现是推车里的苹果滚出了袋子。
先前为了给李阿姨送苹果,就把这一袋苹果从底部拎出来,压在了菜上面。
我是想着马上就到家了,压一下没关系。
弯腰去捡苹果,眼前的光线暗了一刹那,等我抬头看声控灯,灯是没有亮的,因为动静不够大,不会引起亮灯。
刚刚光线变暗,又是我眼花了吗?
一个人站在楼道中间,背对电梯,左边是我家,右边是姜深的家。而上下的楼道在拐角的地方,再没有第二个人。
我就站在这里,手中拿着捡起的苹果,平白无故地感觉到一股冷意从脚底爬升。
电梯缝隙中好似吹来了风,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