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灼想起在野外，遇到周灵时的情景。
她蜷缩在黄沙中，像只被抛弃的小猫，要不是正好被他们发现，再过上一分钟，人就会完全消失在沙堆里。
他带着路垚他们，把她从沙子里挖出来，她的呼吸微弱得像没有，他们都以为她快要死了。
拨开她头发，看清她面孔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贵女是希望，每个人都要无条件地保护贵女。觉醒者的力量来源于她们，更要把这条守则刻在骨血里。
他在那一刻就下定了决心，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当时的他，以为这是天然的，觉醒者对贵女的保护欲。
可现在，他亲眼看到，她额头上的标志竟然化开了。
商灼茫然地审视自己的内心，恶魔在说，你发现了她的秘密，她是你的了。天使在说，你答应过要守护她，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应该动摇。
他深吸一口气，一偏头，才要说话，对上了那双漂亮的浅栗色眼睛。
一瞬间好像，所有心思都被她看穿了。
一股说不清的酸麻感，传遍了他全身。
他狼狈地别开眼，一只触手捞起挂在一旁的上衣，兜头罩住周灵，另一只触手拉开门，拦住准备冲进来的卫兵们，以免他们被电流波及。
然后沉声说：“孟杰疯了，公然攻击贵女殿下，送他去检测污染值，把这件事禀告给长老会。”
“是！”
……
回到房间前，周灵被匆匆赶来的欣姨接了过去。她似乎因为没能照顾好周灵，让她再一次陷入危险而自责，一路上都很沉默。
周灵被商灼的上衣完全裹住，没有第二个人看到她额头的朱砂痣。
商灼其实想直接把周灵送回房间，但欣姨的身份才是更适合照顾她的人，他只来得及匆匆留下一句“小心”，就跟着前来传令的卫兵，去向长老会汇报工作了。
只是一个保育员，周灵有能力遮掩过去，他尽可能轻松地想。
看起来，周灵只是被动地，被他交接给了欣姨。
但商灼忽然意识到，主动权在周灵手上。
他低头看向身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东西。
她刚刚使用的那把左.轮，他不知道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放进了他的兜里。
他想起什么，又去摸自己的配枪。
他自己的枪，不见了。
一换一，很公平。
刚洗完澡，准备换衣服去见十二长老的商灼出了一身冷汗。
周灵从不放狠话威胁人，但你会知道，你在她的掌控中。
商灼摸了摸脖子。
她能神不知鬼不觉摸走他的枪，那在他脖子上开个洞，也不是难事。
但凡他有一步行差踏错，或许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99层。
欣姨掏出黄铜钥匙，一声不吭地开门，钥匙串打在门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单手就把周灵抱进了房间，径直走进了浴室。
很难想象这是个年迈女士会有的力气。
浴室里空无一人，头顶的通风管道口紧闭。
欣姨回头关上门，隔绝了监控：“你太心急了。”
她忽然说。
周灵挑了下眉，把罩在头顶的衣服扒拉下来，觉醒者标配的9毫米手.枪“寒鸦”一闪而过，又隐没在商灼的上衣里。
先看看她要做什么。
欣姨没发现周灵的动作，转回头来，看到周灵额头晕开的朱砂痣，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我就知道……这玩意儿虽然防水，但灭火系统喷出来的液体可不光是水，里面的阻燃剂有一种成分，能化开这种特殊颜料……你忘了吗？”
她似乎知道很多。
周灵淡淡道：“没。”
她惜字如金，欣姨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她从兜里掏出一小瓶液体，和一支眉笔模样的管状物。
“我帮你补一下。”她走到周灵面前，一边拧开小瓶子，用其中的液体把她额头朱砂痣晕开的部分擦干净，一边说，“我不能出来太久，她会起疑，但你放心，她听不到、也看不到我们的交流。商灼那边怎么回事，他看到了？要不要我帮你做掉他？”
周灵说：“不用。”
欣姨收起瓶子，转开“眉笔”盖，露出其中鲜红的笔头。
和大大咧咧的说话方式不同，她手上的活做得很细致，笔尖落在周灵额头，轻轻描出褪了色的朱砂痣。
她余光瞥了眼周灵，不知想起什么，笑了声：“怪不得你的代号是孤雁，和传闻中一样高冷。接下来的行动可以放缓一点，你才刚来，搞的事太多，迟早有人怀疑你。看看怎么样？”
她收起笔，按住周灵肩膀，把她转了个身。
两人在镜中对视。
欣姨的眼睛在笑，仿佛苍老的身体里，多了一个年轻鲜活的灵魂。
周灵看向眉心，那粒朱砂痣恢复如初，侬艳至极。
“宁芙已经怀疑我了。”她看着镜子里的欣姨，不紧不慢地说，“孟杰是她派来的。”
欣姨蹙了下眉：“为什么？觉醒仪式不是生效了吗？难道和真正的贵女还不一样？你是不是哪里遗漏了什么？”
“不知道。”
既然贵女身份是假的，觉醒仪式又怎么会真？听这个“欣姨”的语气，她们有预案。
但她从头到尾，不知道这件事，也就根本没有做过什么准备。
偏偏觉醒仪式，还顺利进行了下去。
迷雾重重，千头万绪。
周灵好像来到了一根钢丝弦上，脚下是悬崖，前头有宁芙虎视眈眈，后头是欣姨举着枪督促。
另外还有孟杰、商灼这两个随时会爆的炸.弹。
谁也不知道孟杰会不会忽然想起死前的记忆，商灼会不会把她的真实身份报上去。
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镜子里，注意到周灵的目光，欣姨的眼神逐渐发生变化：“你在想什么？虽然99号避难所发出的求救信里，确实提到过宁芙可能是幕后黑手，但现在连写信的人都没找到，绝不能对教母动手。没有铁证，连长老会都保不了你。退一万步说，就算长老会要帮你说话，他们远在76号，鞭长莫及。”
她语气紧张，似乎担心周灵一个不耐烦，直接杀上260层，把宁芙做掉。
周灵不动声色地说：“她看起来，像做贼心虚。”
“那你也不能动她！”欣姨语气着急，在周灵的注视下，又压低声音，柔声劝道，“她什么身份，我们什么身份？”
周灵顺势反问：“我们什么身份？”
“见不得光的卧底！你以为呢？这份工作真那么高大上？什么肩负重要使命的调查员……就算真的带着证据回到76号，上头那些人，为了所谓的程序正义，说不定还要想办法除掉我们这种做脏活的家伙……孤雁，你身手好，但也得长长脑子，给自己留条后路，别一天天就知道横冲直撞。”
她苦口婆心，不光是为了孤雁的安危，更是为了自己。一条绳上的蚂蚱，孤雁出事，她也跑不了。
“哦。”周灵说，“《贵女穿搭指南》4月刊你看了吗？”
欣姨动个没完的嘴皮子一顿，诧异地上下打量周灵：“你还有这份闲情雅致？”
周灵脸色不变：“嗯。”
第二张纸条里说，“专心完成任务，如有进展，可到图书馆借一本《贵女穿搭指南》4月刊。”
欣姨却不知道这件事。
她不是递第二张纸条的人。
纸条里的“任务”，难道也不是指“调查员”的任务？
欣姨又交代了一遍“不要冲动”，从周灵脸上也看不出听没听进去，只好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周灵抱着胳膊，靠在洗手池边，看到她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从前的神态。
“……殿下。”她似乎有些疑惑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甩了甩头，试图找回丢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