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死亡的人出现在眼前，周灵却神色如常地说：“我没印象。”
她甚至主动问孟杰：“孟队长呢？也许我们在哪里见过，但我疏忽了。”
孟杰瘦削的脸上，挂起一个标准的微笑：“您抵达此地时，我另有任务，不能擅自离岗，因此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周灵“哦”了声，点了点头。
宁芙侧头对她说：“好孩子，我们先去走完开场仪式，你喜欢他们，就让他们等会儿多陪陪你。”
周灵还没说话，商灼和孟杰已经条件反射般，同时说：“这是我的荣幸。”
宁芙含笑扫了他们一眼，带着周灵走向宴会厅中央提前准备好的发言平台。
两个侍者送来话筒，分别递给她和周灵。
宁芙站在台上，温和的声音被话筒放大，传遍整座大厅：“各位——”
社交中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转头望向她。
这位神情姿态永远温柔优雅的教母，似乎在白塔内具有极高的威望，不知是因为这个世界对贵女的尊重，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我想很多人已经提前得知了这个喜讯，但我现在还是要正式宣布下。”宁芙牵起周灵右手，指尖肌肤细腻，掌心温暖而干燥，“我身边这位尊贵的小姐名叫周灵，她的到来，意味着我们避难所又多了一名健康的贵女殿下，意味着99号避难所的明天，将更光明，更有希望。”
宁芙一向沉稳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压抑的颤抖。
台下的宾客们面上泛起喜悦之色，掌声雷动。
侍者送来酒杯，宁芙向周灵举杯致意：“让我们一起感谢周灵，感谢她选择99号避难所，感谢她为全人类做出的贡献。”
酒杯碰撞，她的眼底多了几分温柔之外的峥嵘：“仰赖于你，文明从未远去。”
所有人向周灵举杯：“文明从未远去。”
……
放下酒杯后，一台充满深蓝色液体的机器，被两对身穿护理服的男女推了进来。
众人自觉地让开一条小道，神色肃穆地行注目礼，一路望着这台机器推到周灵面前。
无数道目光落在周灵身上，眼中含有期待与鼓励。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欢迎仪式应有的环节，不需要多加解释。
周灵垂眸望去，水晶灯下，犹如海水般的深蓝液体中，六个面孔几乎完全一致的婴儿躺在其中，脐带统一连接到制氧装置上，双目紧闭，嘴角微微扬起，仿佛在做着美梦。
除了宁芙与贵女们，所有人按住胸口，恭恭敬敬地说：“请贵女赐福。”
人群之中，欣姨抬头远远望了周灵一眼，似乎想提醒什么，余光注意到周围的卫兵与觉醒者，又迅速低下了头。
周灵脑中浮现出贵女礼仪指导手册。
这两天她抽了个空，读完了这本书，对其中的条例，基本能做到了然于心。
其中第36条内容是：
“在身体允许的前提下，时常向种子赐福，提高结出果实的成功率。”
看现在这架势，这些婴儿恐怕就是“种子”，那么果实自然就是……
周灵的目光扫过身穿燕尾服的觉醒者们，在商灼与孟杰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果实，应该就是指这些觉醒者。
既然要提高成功率，那就意味着，即便有贵女赐福，婴儿也未必能成长为觉醒者。
那么培育失败的“种子”，会怎么处理呢？
周灵走下台阶，行至盛放婴儿的容器——或者用更专业的术语——人造子宫前。
现在的问题是，没有继承原主记忆的她，并不知道该怎么赐福。
一只细腻温暖的手牵起她的手，以一种坚决而凛然的姿态，按在了人造子宫的透明罩壁上。
宁芙走到了她身边。
一瞬间，周灵掌心一震，六道电流形状的曲线，以她掌心为起点，沿着透明罩壁，通过六条脐带，注入了六个容貌几乎完全一致的婴儿体内。
两个婴儿仍在安睡，周身荡开一圈圈湛蓝的弧光。
三个婴儿睁开眼睛，拼命挣扎，嚎啕大哭。
最后一个婴儿则身体一颤，仿佛被真正的电流击中，嘴唇发绀，白嫩的小脸变成乌紫色，还没来得及叫一声，连接着脐带的监测仪就已经发出尖锐的鸣叫。
“残次品。”
有人低声说。
话音未落，这个婴儿的脐带自动脱开，身着护理服的男人熟练地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接在了人造子宫下方。
噗通，没了呼吸的婴儿尸体滑落进袋里，男人扎好袋子，平静起身。
衣冠楚楚的宾客们安静地望着他操作，无人发表异议，显然都已习惯这样的场景。
“文明从未远去”的话语，依稀还在大厅上空回荡。
过了一会儿，三个嚎啕大哭的婴儿哭声也微弱下去，像被淋透的小猫，叫声一声小过一声。
三个护工提前掏出黑色塑料袋，像刚才的男人一样，等在人造子宫下方。
没多久，不再哭嚎的婴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监视仪发出警报声，三个死婴依次从人造子宫中流了出来。
在这之后，大厅里变得更加安静，几乎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人们紧张地注视着最后两个婴儿，仿佛在为他们的命运祈祷。
一秒，两秒……一分，两分……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两个婴儿始终安然地躺在人造子宫中，嘴角微翘，沉浸于未知的美梦。
湛蓝的弧光越来越弱，最后消失于深蓝液体之中。
不知从谁开始，人群爆发了小小的欢呼声。
“赞美殿下！”
“奇迹的诞生。”
“见证双生子的时刻。”
人们一个接一个转过身来，向着周灵俯下身，献上最虔诚的谢意。
其中也不乏一些低声议论。
“听说殿下的基因检测结果极为纯净，难道一个传奇的时代就要开始了吗？”
“如果每次赐福，都能有这么高的成功率，我们能迅速生产出大量觉醒者，超过98，不，超过前50个避难所，都是有可能的事。”
“赞美殿下！”
大厅里重新放起节奏舒缓的音乐，人们各自寻找起舞伴，在这种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四个护工提着四个死婴，推着剩下的两个幸运儿，离开了宴会大厅。
周灵看了眼他们的背影，侧头望去，宁芙做了个“玩得开心”的口型，穿过人群，跟在护工身后离开了。
她一走，大厅内的气氛明显更放开了些，觉醒者们三三两两凑到各个贵女前，铆足了劲讨她们欢心。
几条生命的离去，没有影响他们的心情。
周灵低头，端详掌心纹路。
耳旁响起孟杰的声音。
“殿下不必担心。”他声音低沉，“护工们会妥善回收那些材料，一定不会浪费。”
他把那四个死婴，称为材料。
周灵抬头看他，灯光照在那张瘦削的脸上，显得他眼窝格外深邃，瞳孔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显出几分非人的姿态。
孟杰注视着周灵，正要再说什么，旁边走来两个身穿礼服的姑娘，其中一个义愤填膺，另一个不可置信。
“你不是和迟行说好了要……”义愤填膺的姑娘话只说了半截，又咽了回去，瞪着孟杰说，“为什么又在这里，和周灵拉拉扯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