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坐着吉普车，一路畅通无阻地经过了至少七道关卡。
这些关卡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每个要进去的人都在接受严格的检查。
除了周灵。
一开始，她只需要坐在车里，静静看着商灼下车，与卫队长交涉。
听完他的描述，每一个卫队长都露出惊讶与狂喜的神色，飞奔到车窗前，看一眼周灵，立刻挥手示意放人。
到后来，关卡似乎已经提前收到上头的通知，远远看到他们的车，就主动打开了门。
就这样，吉普车一路开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白塔前。
这座高塔不染一丝尘埃，在到处都灰蒙蒙的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一名额头有着一粒朱砂痣，身穿洁白长裙的优雅女士，带着数名面容慈祥的老人，等在白塔前的阶梯上。
路垚跳下车，打开车门，姿态恭敬地弓腰侍立，与回程路上的活泼开朗截然不同。
其他几人也是如此。
作为队长的商灼更是走到周灵所在的最后一排，在车门口单膝跪地。
其他队员紧随其后，纷纷跪下。
一个身着隆重制服，花哨得像开屏孔雀的男人低着头一路小跑，来到打开的车门前，右手按在胸口，低头柔声道：“殿下，我是99号避难所的礼仪官，您的到访已经上报长老会，我们怀着最诚挚的心情，热烈欢迎您的到来。”
他说完，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做出请的姿态。
周灵没动。
她望向窗外，看向红毯尽头的优雅女士，与白塔周围乌泱泱的人群。
无数双眼睛看着吉普车。
礼仪官额头冒出一层薄汗。
“大家都想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如果您不想见到这么多人，我立刻就让他们散开。”
守在白塔旁的人群不安地退后了两步。
却还是恋恋不舍地徘徊不去。
周灵低头看了眼跪在车旁，岿然不动的探索队，自从抵达避难所后，他们好像就失去了所有个性，成了一个个沉默的工具。
她的朱厌军中，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战士。
她治下的联邦，也没有出现过避难所墙根下的窝棚区。
这个世界的残酷程度，甚至超过时刻面临着虫族威胁的联邦。
阶梯上站着的优雅女士神情未有一丝变动，极为耐心地等待。
在礼仪官开始擦汗时，周灵一脚探出车门，踩在了干净平整的红毯上。
像是被传染了病毒一般，人群一个接一个地屏息。
贵女下车的动作很随意，并不太符合印象中的标准礼仪。
但没有人敢指出这一点。
他们清楚地看到了周灵的脸，所有怀疑烟消云散。
陆陆续续地，众人跪了一地，神情狂热、仰慕、憧憬。
周灵没有看他们，与阶梯上的优雅女士对上视线。
优雅女士走下台阶，露出微笑，友好而亲切地说：“谨代表99号避难所全体白塔贵女，欢迎你的到来。”
……
优雅女士名叫宁芙，是99号避难所的教母。
她今年50岁，头发乌黑，眼角些许岁月留下的痕迹，让她更增加了几分可亲可信之感。
她没有打听周灵为什么会出现在野外，又怎么会被探索队救下。
她带着周灵来到了99层的一间房间，交给她一把黄铜钥匙：“洗个热水澡吧，你一定饿坏了，厨房正在准备晚餐，我们有很多时间，我想你有很多事想告诉我。”
她的声音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眼神关爱，透着悲悯。
周灵点头后，她就离开了。
像是担心对她造成太大压力。
周灵一个人站在安静的走廊上，捏着黄铜钥匙，打开了房间门。
在墙外还存在成片窝棚的情况下，这个房间豪华得过了头。
至少有100平，一室一厅一卫，抽水马桶、浴缸、沙发、床、地毯、书柜、书桌、零食柜、电灯、冰箱、饮水机……一应俱全。
这是一个足够宽敞的单人间。
周灵走进浴室，终于在镜中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肌肤白里透红，头发又黑又密，虽然在荒野中跋涉了许久，头发和衣服都灰扑扑的，却丝毫没有减损年轻优越的容貌。
最显眼的是，眉心一点朱砂痣，鲜红欲滴。
周灵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拇指大力擦过这颗痣，除了把皮肤揉红以外，没有擦掉任何东西。
这颗痣是她本身就有的，不是使用工具点上去的。
这就是贵女的标志吗？
她眯了眯眼。
周灵收回视线，算是对现在的身份有了最基础的认知。
她走出浴室，打开衣柜，衣架上挂着一排长裙，以纯白、淡黄、淡绿、粉红为主，颜色清新淡雅，依然与这个世界的主色调格格不入。
她随机挑选了一条白裙，拎起内衣裤，又进了浴室。
浴室通风管道内，在周灵脱衣服的同时，有什么东西微微一闪。
正在调试水温的周灵似乎没有察觉。
但在这微光消失后，她抬起头，准确地看向了刚刚反光的地方。
房间里有监控，是她一进门就发现的事。
多年军旅生涯，她早就习惯在野外更换衣服，当着监控面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监控者却有着出乎预料的高尚品质，即便是可疑的外来者，也愿意给予充分的尊重。
这种尊重，是否也来源于贵女的身份呢？
周灵走到水流下，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对于种种不同寻常的优待，她欣然接受。
至于这份馈赠背后的代价，时候到了，她自然会知道。
而想要索取这份代价的人，也会在那时真正了解她。
……
周灵换好衣服后，从书架上抽走一本书，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读了起来。
这本书的名字叫《旧世界概论》，在诸如《插花艺术》《我们如何保持内心世界的丰饶》这样的书名中，显得格外醒目。
周灵翻开封皮，看到扉页上一行字：
文明从未远去。
——避难所创建者，秋
第二页开始是目录，分别包括：
第一节：旧世界的人与科技
第二节：智能化的普及与泛滥
第三节：ai革.命
第四节：旧世界的毁灭
第五节：废墟上重建的文明
考虑到即将开始晚餐，周灵直接翻到了第四节，她现在更需要了解，现在这个荒凉的世界是怎么出现的，所谓的污染物是什么，废墟上重建的文明体制是怎样的。这些内容显然在最后两节。
“……全球范围的无人化运动，促进了人工智能的发展，也为末日的到来埋下了伏笔……”
“……迄今为止我们仍未找到污染的源头，唯一清楚的是智能化程度越高的机器，变成污染物的概率越大……”
“……也许是地球最后的仁慈，留给人类一个自我救赎的机会，第一位贵女伊琳女士，生育了全世界第一个觉醒者……”
“……觉醒者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但也要付出对应的代价……他们容易失控，甚至异化，变得更像机器，被污染的智能机器……”
“……贵女不仅能孕育觉醒者，还能安抚他们躁乱的内心……”
“……只有觉醒者能杀污染物……”
“……只有贵女能生产觉醒者……”
“……为了重建文明，1～99号避难所联合发布避难所守则第0条：任何情况，任何时候，必须优先保护贵女。”
“笃笃。”两声敲门声，有人在门口询问，“殿下，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周灵合上书，抬头道：“来了。”
她把书放回书架，披散着还未全干的长发，打开门。
一个穿着棉布长袍的年迈女士，双手交叠在胸口，站在门口。
看到周灵年轻的脸庞，她的眼里滑过一丝恍惚与叹息，接着恢复微笑，颔首道：“请跟我来。”
周灵仿佛毫无察觉，点头说：“辛苦了。”
走廊上悬挂着的摄像头目送她们远去。
……
“我已经将她的照片寄去了1～98号避难所，最迟一周就能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叛逃者。”
昏暗的会议室里，正在实时播放监控影像，一条长桌摆在等离子电视前，长桌两侧各坐着6名黑袍人。
电视屏幕时明时灭，时不时倒映出黑袍人严肃的面孔。
名牌上写着【彼得】的黑袍人正在发言：“在这之前，我提议，对她进行最高级别的监视，如果她真的是叛逃者，与C314的相遇很可能不是偶然。”
“冒着得罪一名年轻贵女的风险吗？”【马提亚】的名牌后方，黑袍人敲了敲桌面，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
“别忘了，我们本就面临着侵.犯贵女人身权利的指控，再被监察部抓到把柄，明年的生育份额很有可能被削减。”
“削减总比出事故好。”【彼得】声音沉郁，“37号避难所的遭遇，值得我们所有人警醒。一百多名贵女被诱拐到野外，全部死在了污染区。没有任何过往记录表明，无法觉醒异能的贵女能够独自在野外生活。这位殿下……身份还未证实。”
【马提亚】皱眉，抬头看向【彼得】，两人沉默对视，空气像被无形的大手绷紧。
“砰！”门忽然被推开了。
“贵女殿下的基因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来人高高举起放着一根头发丝的塑料袋，以及一份厚厚的检测报告。
周灵坐过的吉普车，已经被研究所扫了几个来回。
“她的污染值是……”
所有黑袍人转过身。
“……0.01！！！”
无比惊喜的声音在会议室响起：“前所未有的数据！无限接近旧世界人类！最纯净的人类！赞美贵女！”
哗啦。有人失态地站起身，扶着桌面上半身前倾，眼球因为激动而凸起：“确定数据没有出错吗？”
来人点头：“我们核对了三次！”
全场哗然。
【马提亚】看向【彼得】：“现在，你还坚持刚才的意见吗？”
【彼得】嘴唇颤抖，翕动了好一会儿，缓缓摇头。
【马提亚】环顾四周：“那么我提议，在没有证据表明贵女是叛逃者的前提下，撤销超出规定的监控，给予她最高等级的权限。”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秒，接着十一人同时说：
“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