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期一到，时机正好，凶恶的猛兽终于张开獠牙向猎物咬去。
黑市楼内的所有警戒被一同触发，叮咚叮咚的警报声与杂乒乒乓乓的脚步声一同袭了上来，陈橘与阮落薇在不断闪烁的晃人红光中往前跑去。
早在准备跟陈橘一起来拍卖场的时候，阮落薇就计划好了逃跑路线。
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久违的快速奔跑让阮落薇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们两个先从这个角穿出去，下面正对的就是我带你来的大铁门，然后……”
“哎呦我草，这都什么东西！”
她想得倒是好，但是计划往往没有变化快，前方突然涌出现一大批人，就是刚才在看台旁边的人，乌泱泱一片，密密麻麻的冲她们跑来。
而且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瞳孔已经不是单纯的两色相拼，而是全黑色，一个个像是顶着两个凸起的放大版死鱼眼睛，一动也不动。
本来一个鱼眼睛就够让人惊悚了，十多个紧贴在一起，所有动作整齐得像是一个人的庞然大物飞速地向你跑来，画面冲击里可不是一般的大。
这下，阮落薇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帮人跟刚才的自己一样，意识完全被人控制，受人指挥。
只停顿了下，她一个踉跄差点飞出去，被旁边的陈橘一把抓住。
“哪？”
“右。”
顷刻间，两人连眼神都没交流过，却默契的一低一扫，阮落薇用手骤然敲碎了旁边的紧急安保装置，从天花板上洒出的灭火烟雾弥散了整个走廊。
陈橘单手撑地，向后一腿横扫击向靠得最近的几人，一个倒个个倒，他们跟多米诺骨牌似的，趴了一串，混乱之中，也来不及顾忌太多，两人顺着唯一一条路跑了上去。
随后赶来的护卫一时全堵在这个路口，动弹不得，渡斐刚想把人踢开硬上，却被胳膊上突然搭着的手阻止。
沈怀序从楼梯上慢慢走上来，看到眼前鸡飞狗跳的一幕，奇异的哇了的一声。
他这一声轻笑像是鼻音哼出来的亲昵，又乖又调皮，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陈橘是非常亲近的情侣关系，正在这个楼里玩着调情游戏。
可没人敢回应，就这一声笑，所有还保有意识的人顿时全部跪下，颤抖着身体低下头，臣服在他脚下。
渡斐离得最近，头也压到最低，明明一身雄壮的身材，此刻却在极显对比的柔美少年前面表示最大的尊敬。
老实得宛若一条被已经被驯服野性的哈巴狗。
沈怀序将手搭在他脑袋上，给他顺了顺毛，饶有兴致地看向走廊尽头。
“渡斐。”
他语气轻到像是一阵虚无缥缈一吹就散的烟。
“在。”
沈怀序笑了起来：“我的宠物里面还没有黑色眼眸的小野猫呢，我喜欢，你给我抓回来。”
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赞叹如同十七八岁少年对喜欢女孩的告白，又热烈又直白，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口中的喜欢可不是什么好词，毕竟上一个说喜欢的人现在就在走廊尽头，已经被折磨的……连人样都没有了。
即便是如此令人感到不适的话，渡斐的神色也没有丝毫改变，他的回答依旧。
“是。”
渡斐是沈怀序手里最锋利也最好用的刀，毋庸置疑。
……
陈橘虽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放上小野猫的称号，但她还是似有所感地一激灵。
具体形容，就好像是五里荒野大汉、手拿两根大葱、腿穿黑色渔网袜在苞米地里跳钢管舞。
那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又恶心的感觉。
阮落薇现在高度紧张，陈橘一停，她也瞬间跟着停下来，惊慌道：“怎么了，有什么情况了？”
陈橘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片刻，她对着阮落薇招了招手。
阮落薇一脸疑惑，但还是老实照做。
陈橘把她身体当做遮挡，适应了一会。
很好，诡异的监视感并没有消失。
她嫌弃的摆了摆手：“行了，走吧。”
被推开的阮落薇：“……”
合计你拿我当挡箭牌呢。
好几分钟的路程，两人越跑越慢，阮落薇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后面，犹犹豫豫地说道：“他们似乎……没有追上来。”
陈橘嗯了一声，看着越走越黑的路，皱起眉头。
刚才情况紧急，两人顾不得别的，只能一味往前跑，跑着跑着就发现不对劲，黑市的走廊排布每一层都是一样的，毕竟是长方形楼梯，就算是特殊建造，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多出来一块。
可现在遇到的问题就是走不完。
明明是一样排列的走廊，这条路两人至少也跑了有七八分钟，前方墙壁的影子却一点也摸不着，而且这里的灯似乎被人恶意破坏，能看见的壁灯全碎了，玻璃碎片掉了一地，除了仅存的几个剩下的灯芯闪出微弱的灯光，这条路基本没有光线。
看不见，时间观念就容易模糊。
但是，走这么长时间走不到头也不可能。
“这什么，粘我一鞋。”阮落薇恶寒的叫了一声，她抬起腿，只见鞋底上布满的绿色的黏腻液体，随着她的动作，一滴一滴往下落。
陈橘目光一滞，快步走到她旁边，握住她的脚腕，将她脚往上抬。
“哎？”阮落薇惊愕极了，女生爱不爱干净她还不知道，她小小的“洁癖”可是让她付出了眼睛鼻子双疼的代价。
阮落薇不自然的动了动腿：“你……你干什么？”
“别动。”
陈橘头一次这样厉声说话，还不等阮落薇反应，她已经松开她的腿，转身走到墙壁附近，掏出小刀。
啪一声，烛光灯芯被剜下来一半，她接到手中，往回走。
阮落薇一脸莫名：“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陈橘未答，蹲下身，一点一点往前照，直到停在了一个地方。
“你来看。”
阮落薇听话的凑过去，灯芯光亮虽十分微弱，但离得近，还是能将东西照的一清二楚，只见地上绿色液体遍布，看着又滑又湿，许多个杂乱无章的脚印拖在上面，再仔细看，似乎夹杂着一些十分细碎的布料。
她不由得瞪大眼睛：“我们刚才踩了半天，这哪来的，还是绿色的，太恶心了吧，”
陈橘：“不光是恶心。”
阮落薇疑惑的嗯了一声。
陈橘淡声说道：“这是虫族的血液。”
“啊！”她大吃一惊。
虽然她没上过战场亲眼见过虫族，但数十年的战争足以让星球上的每个人对这帮侵略者们谈虎色变。
陈橘淡定的起身，准备往前走，阮落薇心神不定地一把拉住她。
“等等等……等，我们还要往里走吗。”
她有些慌了神，语无伦次道：“虫族都出来了，万一里面还有别的东西怎么办。”
“我看地上还有布料，那分明是人的衣服，里面肯定是有危险的东西的。”
“我们要是过去，岂不是……”
“总不能在这等死。”
陈橘的话又平又淡，尤其女生的声线本就偏清冷，在空荡无声的走廊里显得冷淡极了。
“往前走，无非两种结果，活着或是死。”
“在这干耗着，就只有死了。”
明明是有些无情的话语，可阮落薇狂跳的心却慢慢平复了下来。
凛冬的寒雪既冽人也醒人。
她突然想起来与女生的相遇，自相遇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逆境，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认输，她向来都是，去做。
从不停留，从不犹豫，想到，就去做。
前有豺狼，后又虎豹，何不奋力一搏？
谁赢谁输，还说不定呢。
阮落薇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这条走廊在走到连壁灯都没有的地方，终于显出了端倪，一扇门在两人面前伫立，又打又宽，与底下的铁门无异。
陈橘的手放在按钮处：“我开了？”
阮落薇神情凝重，拿着逃跑路上掰下来的台灯：“嗯。”
陈橘回头看她，顿了顿：“其实……”
阮落薇紧盯大门：“怎么了，是不是这个还不够坚硬，没关系，我还有。”
她说着又掏出了逃出来之前在屋子里顺走的缸杯。
上面还印有几个红字。
人不行，别怪路不平。
老年养生枸杞壶配件套装。
陈橘：“……不，没什么。”
她其实想说，要真是虫族，枪都不一定好使，还能指望这喝水的养生缸。
算了，图个心安。
门闸被扳了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里面的景象终于在两人面前显露。
先入目的是一片白墙，屋内的所有壁纸都是白色，无数个大小不一的试管排列在架子中，黑色桌子的案台上有着许多个水缸，水缸外面是防透膜，外面发黑让人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阮落薇绕过旁边的手术台，环顾四周：“这里怎么有点像实验室。”
陈橘慢慢走进来，捏着小刀的手紧紧绷着。
自从知道黑市拿人体做精神重建的实验后，她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现在到了这里，几乎那种感觉化作实体，隐隐作痛的大脑快要支配所有理智。
她深吸了一口气。
冷静，陈橘，别自乱阵脚。
“哎，这怎么还有个小门。”
她回头，阮落薇不知何时走到了房间一角，门的右侧有一个类似与抓手的东西，铁片往里弯，门左侧的缝隙小小张开，里面漆黑无比，看不清具体。
分明是几个平常的东西，陈橘的思绪却好像突然一闪而过了什么事物，突然，骤然的疼痛在她大脑散开，她捂着脑袋下意识的按住了一旁的桌子。
此刻，门被缓慢打开。
阮落薇张开了嘴，应该是在大叫。
可是在这一瞬间，陈橘什么也听不见，眼前所有的场景都被无限延长，掉出来散落的人的四肢躯体，血迹斑斑的撕咬痕迹，一个个白纸上被标的序号，还有拉开后露出来的数根铁链。
世界在她面前都在晃动，恍惚间，不知是哪里，竟与一处重合，她竟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她”已经瘦到一种程度了，皮包骨都不为过，皮肤惨白得好像死人一般，躺在手术台上，脖子一圈被拴着的铁链上标号是2，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在她旁边匆忙走着，本子上的记录不断，数条管子插在她身上，输送的却是绿色液体。
这……是什么？
旁边好像有人跑了过来，眼前的景象再一次被割裂。
一个半人半虫的生物渐渐从门中爬了出来，上本身所有裸露的躯体却都是虫子的鳞片，密密麻麻的倒刺长满一身，下半部分的人腿有一部分已经发生了异化，原来的人皮一一点蜕下，露出里面的血肉，然后绿色的壳子慢慢长出，渐渐环绕到全部皮肤。
最重要的是她的头，那还是人头，鼻子眼睛都与常人无异，可是下面本该是粉红色的嘴唇却大裂开来，随着她的动作鲜血不断滴落到地上。
阮落薇一边恶心一边拽着陈橘跑，她现在已经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了，反正就是，如果再来一次，宁可她与沈怀序硬刚，好歹人家长得好看啊。
而且，最关键的是，她喘息过程中看了一眼陈橘。
这小祖宗她怎么了，为什么一动不动啊，被夺舍了？
大姐，这关键时刻，我打不过啊！
陈橘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动，但是她现在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就像是同时打开了一百分网页的电脑，她又要全看，又要保证加载，她的头快炸了。
实验部分依旧在继续，她这回能听到那帮医生说的话了。
“虫族血液提取已完成，测试芯片也已经植入，就看这个2号实验体能不能挺过了。”
“希望吧，这周已经折损几十个实验体了，要是这个再没有，上哪找这么多年纪正好的小孩。”
“你说邵霄也是的，他不来……”
“哦？看来黄医生对我很不满啊。”
陈橘心里狂跳。
那是邵霄，年轻十几岁的邵霄，听他们这意思，邵霄原来是医生，并且是实验的总负责人。
对话仍在继续。
“虫族人体融合实验本就不好做，你们如果再乱嚼舌根，小心我告诉女王陛下。”
他交代完几句，即刻离开。
身后的不满显而易见。
“牛什么牛，明明都是平级，不久仗着自己当小白脸，爬上女王的床。”
这些话的含金量太大，也就是说黑市所有的精神识海重建都是为了虫族人体实验做准备，意识被强行打开后，进行融合。
她曾经是实验体之一，只是她的这段记忆被删的断断续续，在这里不知误触了什么条件，想起了一点。
最后，这个实验被完全默许，联邦的女王这么多年都只有一个，是芙罗尔。
记忆碎片一点点退去，现实的景象慢慢浮现，那只半人半虫的“人”在她的眼中换了副样子，是一个长得很秀气的女孩，笑起来很甜，喜欢太阳花的女孩。
她的记忆在陈橘脑中不断闪过，她也是F星的人，被测出A阶精神力后来到这里，她家里有一个弟弟，在她临走的时候说，回来的时候戴一支寓意为希望的向日葵。
她含泪点头，答应一定回来把全家人带走。
本该这样的，这样好的天赋加上训练，假以时日，她一定能达到标准回去的，可她还没等展露翅膀，就被黑市的人用花言巧语骗到这里，硬生生折断了所有羽翼。
陈橘觉得很可笑，心中的怒火在一瞬间燃烧起来。
她不管联盟是要干什么，她也不想知道邵霄想干什么。
牵连这么多无辜的人，就为了一己私欲。
女孩的外表可怖极了，已经被完全剥夺了意识的她不受控的向两人袭来。
可是，陈橘看到，她在哭，她的心里在说。
我不想变成怪物，求你，救救我。
阮落薇已经到达极限，对方的速度太快，她根本跑不过，就在对方的利齿狠狠咬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把陈橘护在了身后。
我真是欠你的，要死我先死吧，好歹让出个人情。
就在她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时，却听唰的一声，极快，快到她的耳朵只捕捉到了一瞬。
过了很久，她试探地睁开眼睛，只见女生的黑发飘散，手中的刀插在那只“生物”的心脏。
她惊喜叫道：“陈橘。”
陈橘嗯了一声，将手里的身体放下，缓缓阖上了她的眼睛。
太阳花很美，祝你睡个好觉。
谢谢。
她听到女孩释怀地对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