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评定馆，房间却小极了，门一打开，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腐烂发霉一样，栏杆有些发绣，五六个单人床横向排列，唰白的被单一直盖到地面，不像是关人的地方，倒是有点像废弃医院的停尸间。
陈橘微微皱眉：“你们骗来的人全在这里？”
黑市换届少说也有小半个月，照阮落薇说的，就算一天骗来一两个机甲师，这么小的房间也不可能装下。
阮落薇反手把门关上，解释道：“整个地下分了好几个评定馆，根据日期将人送到不同的评定馆里，就像今天带上来的机甲师就会送到这一层。”
毕竟是偷偷进来，保险还是要上好，怕被人发现，阮落薇从兜里掏出一张磁卡慢慢将外面消磁器复回原样。
她这边弄着，陈橘往屋里走，离近才发现，每张床位上都被特意粘了一张白纸标签，粘贴印的重复痕迹杂乱无章，可以见得，这被人数次撕下重粘。
从外往里数，一床和三床标号为一，二床和五床标号为二，只有四床单独被标上了问号。
陈橘弯下腰，看清底下写得小小的“陈橘”二字时，心里一愣。
别说踏入黑市，从踏入十九洲后她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她的讯息。
就连与相处这么久的阮落薇，她也未曾说起过自己的名字。
那，这是谁写的？
难以抑制的狂潮流窜在每一根神经，燥热的情绪仿佛一瞬间高涨的河水撑得堤坝摇摇欲坠，她眯起眼，接着往下看去。
【精神力检测结果：S+ 意识力凝聚：达标识海检测结果：异常注：检测失败原因为同一感知来源，与D814实验体失败原因疑似相同。】
人的精神识海从出生那天开始就已注定，无法更改，所以有人认为机甲师是个凭借天赋的职业，她不否认，因为从某种意义来讲，确实如此。
精神力不够，就是无法驾驶机甲，这是一定的事。
联邦对机甲师的待遇不止一般的好，国家需要军事，国家需要战力，对于能提供的士兵，国家从来不吝啬，在位时的资金生活补助，家人安排，退休后安置房子，连管理的法律都会松懈许多。
成为机甲师，一步登天，不是没有可能。
这是不公平的，但社会环境使然，没人能去解决这种矛盾。
所以，有些注定无法成为机甲师的人产生了一些极端的想法。
重建精神识海。
我们没有，但是我们可以把别人拥有的抢过来。
精神力存在于精神识海中，运用思维重建，把双方意识放在同一维度中，再利用刺激性药物，将其中一方的精神力强制飙升到最高，进行识海偏移。
原理与换脑手术无疑。
但双方的精神力阀值不同，精神力高一方的大脑无法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就算不是脑死亡，人也基本失去思维，与痴傻儿无异。而精神力低的一方则是思维容量本身不多，无法接纳如此庞大的精神海，情况与前者相比也好不了多少。
虫族第一次来袭时，联盟的机甲师不够多，有人献此下策，但惨烈的后果给了他们一个沉重的教训，此后，这种方法被严禁使用，使用者必定严惩，且除以死刑。
陈橘将右手伸向脖子，向上慢慢摩挲，在发缝与皮肤衔接处使劲往下按了按，摸到一处极不明显的突出。
如果不是已知自己脑袋被人开过瓢的情况下，她不会想这么多。
再联想到那几位德才兼备的年轻上将的死因。
本想查清自己的死亡真相，却没想到有更多的谜团浮现出来，就好像已知题目和结果，只差中间一片空白的过程。
这次，执笔的人换成了她。
陈橘深吸了一口气。
时间还足够，她相信。
一定会找到所有的答案。
“哥，往左转还是往右转啊。”
有人来了——
一刹那，陈橘拽起还在一旁愣神的阮落薇，一把扔进床底，自己则是借着翻滚的力度将上面的被子一角拉到地面。
几乎是同时，门被打开。
阮落薇因为是被突然塞进来的，狭小的空间内，两条腿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支在地上，她疼得龇牙咧嘴，下意识的想动，却被陈橘一手按住。
她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只得瞪着双眼无声往嘴里吸气。
进来的应该是两个人，脚步一前一后，手中似乎拖着什么重物，在涩面地板上发出“呲呲”的声音。
噗通一下，那重物被扔在了她们两个头顶上的床。
阮落薇胆战心惊，皱皱巴巴比了个愁眉苦脸。
陈橘紧盯床边，将食指抵在嘴唇。
“嘘。”
阮落薇轻轻点头，拇指与食指相顶，后面三指竖起。
“ok。”
那两人的声音接连响起。
“哥，你说今天渡斐大人是不是心情不好，怎么送去的人又让我们送回来呢。”
那个被叫哥的人犹豫了一会。
“我看也不一定，今天活动特殊，听说有大人物要来，别说这个人，平时检测结果一般的人好像都被送回来了。”
“怪不得，我说今天怎么留置人员这么少，连门口看守的都减少了一个。”
“行了，人送到了，我们赶紧去拍卖场吧，省得一会儿老大找我们找不到。”
门被阖上，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陈橘掀开被从床底出来，起身看向那个被送进来的人。
赫然就是在她之前被带走的alpha。
陈橘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子。
眼睛紧闭，呼吸正常，如果不是脸色不自然的发青，还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阮落薇哎呦哎呦的叫唤两声，扶着床边借力站起来，抬起头，一下没了声音。
少女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微微遮住了眸子，阮落薇刚开始不敢看陈橘的眼睛，因为对于外人来说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极具攻击力和威慑力，就像是大漠寒冬下充满冷意的狼。
但是现在夜浓如墨，外界大自然的光亮透过玻璃窗户，折在她的眼中，似碎了一地的月光，依旧冷傲，却无比孤寂。
那只狼身边没有同伴，是一只脱离了大部队的孤狼。
她好像在难过。
阮落薇没上过学，文化程度全是在底层社会人与人之间摸爬滚打出来的，可想而知，基本每什么好词。
但看着她，阮落薇以前最看不上的文绉绉的词收不住地往外冒，像是烧开的水，收不住闸了。
阮落薇挠了挠脸，干巴巴地噎出来一句：“她……她没死，她现在昏迷是因为打了致迷剂。”
这叫什么话，哪有这么安慰人的。
陈橘淡淡的嗯了一声，一转头，阮落薇哭丧的神情吓她一跳。
感觉下一秒就要送人上路了。
她顿了一下，说道：“接下来你不用跟着我了，趁着今天门侍都被调走，不容易有人发现，你赶紧回去吧。”
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各种线索都与黑市有关，那么找到黑市主人，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不想，阮落薇听了她的话，一愣：“那你自己要干什么去？”
“拍卖场。”陈橘回答。
这代表两人终于要分离了。
她不用再受生命威胁，也不用再看她脸色了，多好啊，快走快走，多待一秒都晦气。
心里明明是这么想的，但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阮落薇心里乱糟糟的，有种形容不上来的闷闷的感觉始终在身上盘旋。
其实算算，她和陈橘认识的时间也不过半日，但一起经历的事一点也不少。
在黑市生活，人就是要过得糊涂些，不然不一定无意间说的哪一句话就会触到谁的霉头，被弄死也不知道杀人凶手。
不听，不看，不问，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态度。
所以刚开始对陈橘，她无所谓，反正对方答应给她钱了，小捞一笔，有钱不赚王八蛋，实在不行呼救别人，偌大的影楼，全是她们的人，把她出卖了不就得了。
在黑市，不守约是很常见的事，谁也不信谁，也没有绝对的盟友可言，上一秒还跟你笑嘻嘻的，下一秒就拿枪指你头。
但是，陈橘没有，她按照约定给她钱，来人的时候掩护她。
她也没出卖陈橘，要被门卫发现的时候，她第一个反应是赶紧带着女生走。
这很奇怪，她从来过没有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啊？
她第一次对一个问题产生如此大的执念，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不过片刻，女生已经将后背转过来，将手放到门把手上。
她马上要走了。
一个人。
就在门即将打开时，不知怎么，阮落薇生出一种莫大的冲动：“哎，你等会。”
女生回头看她，眼神有些疑惑。
她心里倏地一紧，就像小时候第一次说谎话的紧张感，她手搓了搓，深吸一口气：“我……我跟你一起去吧。”
陈橘楞了一下，身体完全转过来看她。
阮落薇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拍卖场你不知道在哪，要是找的话又要费一番功夫，黑市的场地没有人会比我更熟了。”
陈橘想了想，说：“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会把命搭上，跟着我只会增大你被发现的风险，完全没必要。”
“那有什么关系，好歹我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阮落薇攥了攥拳头，往前走了一步，见女生没有拒绝的意思，她又跨了一大步，这下，她们在同一道阴影里。
她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扯开嘴唇，笑嘻嘻的：“反正跟谁挣钱不是挣啊。”
“给点小钱就行。”
陈橘静静地看了她许久，轻笑了一声：“事成之后，给你刷卡。”
“行。”
阮落薇答应得飞快。
这还是她第一次做口头交易，但是心里却一点也不担心对方会后悔。
她有种预感，自这句话之后，她的生活一定会跟着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
但可以肯定的是。
不会比之前更浑浑噩噩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是青春疼痛文学女主·自己毫不知情·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