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棠雨觉得无法靠拖延解决事情了。
孟先与成彪两位谋士仍然坚持只有招纳兵士才能保护虞城、保护她这个女君的观点,毫无要放弃的迹象,她总不能一直称病下去。
而且她发现,即便躲在后院中,也免不了与妹妹闲聊到相关军队的话题。
元风吟时不时就会旁敲侧击,问起她与军队是否存在联系。
元棠雨不是个愚蠢的人,初时会以为元风吟是看话本子,一时间看得魔怔了,渐渐便觉出了妹妹身上存在不对劲。
虽然她用精致的妆容掩盖了大部分能被从脸上窥探出的痕迹,但相处久了,渐渐便能从许多细节中发现她仿佛身陷巨大的恐惧中。
说着话的时候,元风吟间或会恍惚片刻,眼神飘忽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偶尔还会说出毫无关系的一段碎言,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说错话,讪笑着将话题绕回去。
元棠雨没有当场说破,但等了几天,元风吟的状态不仅没有好转,连原本丰腴的身段都消瘦一圈,她终于不能继续无动于衷了。
妹妹在她面前故作无事,她问大约也问不出结果,便决定去向妹妹的侍女询问。
将近午膳的时间,她领着鸣玉等在清河从膳房回去居处的道路上,将提着食盒匆匆走着的清河唤住,问道:“风吟最近身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清河垂着头,手微微颤抖连食盒都有些提不稳,似是心里装了许多事,却抿起唇,琢磨着该不该说给元棠雨知道。
她的主子对女君的态度变化很大,可同时,元风吟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也是自从这变化开始急剧恶化的。
清河没法不去思考这其中存在联系。
甚至她有时胡思乱想,会怀疑是不是女君给自家主子下了什么迷魂药。
但依元棠雨一直表现出来的态度,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才对。
清河犹疑不定,元棠雨没有逼迫她开口,只是娓娓道出自己对妹妹的关切:“之前我闻到了风吟身上的药草气,这几日更是发现了她精神不好,如果她出了什么状况,你说与我知道,我才好想办法解决。”
温和的言语毫无攻击性,也不具备恶意,清河动摇了。
她咬咬下唇,抬眸问道:“殿下知道贺公子与我家殿下都谈论了些什么吗?”
“我表兄?”元棠雨怔愣一瞬,没想到妹妹的状况变差会和表兄牵扯到一块儿。
妹妹与表兄的关系不好,她只知道之前那次偷闲春睡后,表兄、妹妹及两位谋士相聚了一场。
但是在问过谋士们,确认两个亲人没有发生争吵后,她便没有继续探听他们到底讨论了什么。
“那一次我家殿下没有携我同去,但回来以后,她就开始自伤,指甲日日都在手臂留下许多伤口。”清河到底还是说给元棠雨知道了。
她一道说,一道无措地垂泪来:“我问起缘由,我家主子也不肯告诉我,她一日日的衰弱下去,还不准我去为她请医师来,我根本没办法。”
元棠雨的面色苍白了些,她以为元风吟至多就是生病,怎么可能是自伤呢。
“我这就去表兄那里一趟,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压下心中的疑问,让清河装作无事地回去,然后与鸣玉一同登上马车,吩咐着去贺家。
相较其他人,她的表兄贺勉除了闯入她后院那日,表现有异,接下来的日子里都如往日一般,依然训练着族中子弟,向她报告城防状况。
因此她没有太关注表兄。
如果不是她来到贺家,都不会知道贺家发生了件大事。
——表兄竟然要和有青梅竹马之谊的苏太傅之女苏澜退亲。
她得知后根本不敢信。
苏太傅从前是她太子兄长的先生,表兄作为兄长的伴读,与苏澜的感情极好,早早便定下了婚约。
表兄随自己来到虞城,苏澜便告别父母,同表兄一起来到虞城。
虽然两人还没有成亲,但是元棠雨早已将对方视作自己的表嫂,偶尔当着表兄的面,玩笑起来喊苏澜表嫂,表兄便在旁边一同笑。
而且表兄的手帕、绣囊一类贴身物什,全都是出自苏澜女红,他也很珍惜这些东西。
之前往三皇兄那里去的时候,表兄还特意去拜见了仍然在三皇兄身边任事的苏太傅,告知他们苏澜在虞城一切安好,许诺会好好对待苏澜。
明明都已经开始商定娶亲的具体事宜,准备去将苏澜父母接来见证婚事了,怎么忽然间要退亲?
元棠雨站在门外,愕然望着表兄跪在地上依然挺直的背脊,听到舅舅痛斥他待苏澜薄情寡义,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跨过门槛进入屋内。
坐在一旁的苏澜是位姿色清丽的美人,她被舅母抱在怀中,安慰说贺勉只是鬼迷心窍。
她眼眶微红,竭尽全力控制情绪,没有哭出来,轻声问道:“贺勉,你当真不想娶我了吗?”
被父亲叱骂也没有丝毫动摇的贺勉,在听到她的声音时,落在身侧的手掌忽然收拢。
他没有答话,只是背对着她,沉默地点头。
“既然你已经作出决定,我就不勉强你了,婚事本不该是勉强来的。”
苏澜难过到了极点,却轻抬唇角,向仍然柔声劝她不要伤心的舅母道:“多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只是贺勉要退亲的话,我不合适再继续住在这里了。”
她为了贺勉,有勇气离开父母,来到千里外的虞城来与他一起生活,现在也仍然有勇气面对退亲的事实,回到父母身边去。
“等等,苏姐姐你先别急。”元棠雨不再犹豫,快步行至苏澜身边:“我表兄对你素来情深,你是知道的,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缘故,你等我问清楚。”
苏澜与元棠雨的感情很不错,被退亲的事情暴露在元棠雨眼前,她实在觉得委屈。
难以压抑悲意,她向元棠雨倾诉自己的心情:“能有什么缘故,我自觉我没有错处,他坚持退亲,何必再逼迫他。将他打成这副模样,我看了心中也难过,倒不如分开来,各自安好。”
走进屋中,元棠雨才发现贺勉被舅舅家法重重鞭打了。
贺勉的身上伤痕累累,却一声不吭。
“我也不清楚具体是因为什么,但是我表兄,还有我的妹妹及两名谋士,最近都很古怪,不知钻了什么牛角尖。你等我解决他们身上的问题,再叫他为今日的胡闹向你赔罪好吗?”
元棠雨总算用一番话将苏澜劝住,向舅舅与舅母拜了一拜,唤着贺勉同自己去单独聊一聊。
走入贺勉居住的屋中,元棠雨回望了眼沉默的表兄,颇为恼怒地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孟先与成彪执着要我招兵,风吟日日自伤,你又闹出与苏姐姐退亲的事!”
她少有生气的时候,说完看着表兄身上的伤,又心生不忍,扶额坐到榻上,道:“鸣玉,你先替我表兄将伤药用了吧,我气得头晕。”
贺勉摆手拒绝了鸣玉的帮助,沉声道:“之后我自己会上药。至于殿下问的问题——大约是因为我们都因为一些征兆,预见日后虞城免不了有战事。
于我而言,我早誓言过要护你周全,虞城若是陷入战火,你必然不可能置身事外。应付不了敌人,我也需得用性命挡在你身前。既有了这种盘算,就不该娶澜澜,不能害她一生。”
“什么?”元棠雨觉得太过荒诞,难道就因为这杞人忧天般的预见,元风吟便失去安全感,表兄便要从此不娶亲了吗。
贺勉再度陷入沉默。
重生这种事,没有经历过的人只会觉得是天方夜谭,倒不如说成是预见。
元棠雨觉得不靠谱,他们却是亲身经历过绝望,打定主意要避免悲剧发生的。
他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即便被兵临虞城城下,若是能用性命护着元棠雨生还,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上一世里,鸣玉用武功阻挠了他去挽回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血溅雪地,她借鸣玉转达的话语则阻挠了他拼去性命替她复仇。
“表兄,你需得好好活着,你还有妻女的牵挂。若是失去你,他们往后应当如何生活?”
他的确放不下妻女,所以放弃复仇,浑噩地去见了躺在棺椁中已无声息的表妹。
既然回到了还没有牵挂的现在,心怀要为表妹赴死的决心,那何苦还要与苏澜结亲呢。
伤心一时,总好过一世被自己拖累得好。
元棠雨无言以对,睁大双眼,片刻后终于开口道:“就因为这样的理由……罢了罢了,不就是想我招募兵士吗,我招便是了。府库中还有些余裕,养些兵便养些兵吧。”
不待贺勉再说什么,她便补充道:“我如你们所愿去增扩实力,你们往后便不可再闹出这种事来,什么自伤、退亲一类,通通不准,你明日便得去向苏姐姐赔罪道歉求她原谅,你要退亲的缘由我也会告诉她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