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关我?”元风吟不敢置信地睁大美目,愤怒于元棠雨小题大做:“就为个你都没见过的外来商贩?”
“入我虞城,即受我这女君的庇护,不许任何人随意欺辱虞城百姓。这是我一早定下的规矩。”
触犯规矩就该受到惩罚,孟先与成彪不敢惩处元风吟,只能由她来下令。
元棠雨的手掌收拢成拳,凝视着妹妹鲜活娇艳的面庞,又柔和了语气,道:“若是你受了什么委屈,可以告诉我知道,我会为你做主。”
一句话像是点燃了炸药桶,元风吟立时痛骂出声。
“我受的委屈大了!你以为你自己是多明是非的人,靳妃害死大哥,你的亲哥哥,你都能忍气吞声为她作伪证!
那商贩敢看不起我,我打他一顿怎么了,你竟要关我!若不是你拘着我,我在我三哥身边,谁敢看不起我!”
元风吟被愤怒蒙蔽双眼,口不择言地斥道:“元棠雨,你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胆小鬼!如今没有关爱你的大哥了,二哥三哥也顾不上你,你就在我这里装成好姐姐教导我,以为我会感激你嘛!”
元棠雨静默地听着她叱责自己,表情不动,鸦色长睫低垂,掩去眸中被她言语激起的情绪。
鸣玉眼底幽火燃起,直想给她一巴掌令她清醒——她的吃穿用度皆依赖自家女君,就算毫无感恩之心,也不配用这种口气与女君说话。
然而元棠雨垂落身侧的柔荑在她上前一步时,握住了她的胳膊,沉静的墨眸映入她的身影,无声地与她言不可。
鸣玉便站定住了。
元棠雨信赖她,她偶尔自作主张,元棠雨也只会于事后不太在意地抱怨几句,但她们约定过,元棠雨拿出认真态度时,她不能违背她的意愿。
女君殿下现在就很认真。
姐妹之间的矛盾不是诉诸暴力能解决的,争一时口头上的输赢也没有必要,反而会激出妹妹的逆反心。
元风吟越是愤怒,她越要冷静,好好与她讲道理。
等到妹妹终于宣泄完怒火,元棠雨才微微颔首,道:“我会去查问,若真如你所说,你下令殴打他的缘由是他言语冒犯,那我便不押你去道歉了。
但你需改一改你冲动的性子,他胡言乱语,你尽可命人将他押回女君府交孟先与成彪制裁,不应闹出当街打人的事来。”
她的回应让元风吟像是一拳打在软枕上,后劲完全续不上,磨了磨后槽牙根,道:“所以你还是要关我是吗,好皇姐。”
“你闹出的事儿大,这段时间不要露面,才好消弭影响。”元棠雨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话本,问道:“你不是真的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对吗?”
她没有错失元风吟见到自己后片刻的慌乱,也不相信自己的妹妹真的视人命如草芥。
会有今日的过激话语,多半是因为鸣玉最开始说破元安隐没有关心她。
元棠雨清楚她很在乎与元安隐的亲情,因而道:“三哥很忙碌,皇城才被二哥夺去,他需要计划很多,我们谈完虞城的正事,他便匆匆离去。没有闲聊的时机,才没能谈起你。”
元风吟的心事暴露,有些难堪,恼怒的情绪却渐平,迎上她那双透露出足够包容的眼眸,又一阵烦躁,抿唇不语。
沉默一会儿,她掀起被子,起身批手将话本从元棠雨手里夺回,犟声道:“你明知道父皇传位给三哥,却因为二哥实力强,置身事外不帮三哥,就是懦弱,我没说错。”
坐回榻上,她小声嘟囔道:“至于我的错,不出府就不出府吧——本就是那个商贩冒犯我在先,我就算冲动下令打了人,最后也喊停了,没将人打死,顶多关这段时间的禁闭,你别想让我去道歉。”
元棠雨听出她服软的态度,浅笑着应了好,道:“那你好生歇着,若有什么喜爱的,库房里的你尽可以取去。”
念起之前清河的言语,她又补充道:“不过府里一时间短缺了红罗炭,只能先向你供应银霜炭,你且忍一忍。”
“谁管什么炭不炭的……”元风吟抱怨到半截,如有所悟地打住话头。
她皱起眉,深棕色的眼珠转向清河的方向,暗暗瞪了心虚的侍女一眼,什么也没说,随便点头敷衍了元棠雨。
元棠雨不再打扰她休息,与鸣玉离开她的居所。
屋内只剩下捧着翠玉豆糕的清河尴尬咬着下唇,元风吟才恼怒地道:“你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毛病,我们早不是从前落魄的时候了!”
“你与女君处得不愉快,女君又并非你的同母姐姐,我怕不知哪一日,她就断掉你的花用了,只能想法儿为你多攒些身家。”清河怯怯地为自己解释。
“我皇姐是很讨厌,可就算为了她的好名声,也不至于在物质上短缺我。”元风吟见清河的脑袋耷拉下,撇撇嘴,道:“把豆糕给我。”
端过瓷盘,她捏起块豆糕,略显粗鲁地塞进清河嘴里,抱怨道:“快改了你抠抠搜搜的习惯吧,也就是我念旧情,要不然早不留你当侍女了,你根本不像公主的侍女。”
清河慢慢咀嚼着带着奶香的糕点,含糊不清地应承:“我会做好的,殿下,你别换了我。”
“要换早换了。”元风吟自己也捻起豆糕,小小咬了一口,喃喃自语着:“也不知三哥现在状况如何,我还是想回到他身边去……”
隔日,元棠雨借一夜安眠养足了精神,来到女君府的牢房,准备见一见被关押着的五个侍卫。
谋士们没有刑罚他们,每日正常送去食水,可牢房的空间对于五个成年男子来说颇为逼仄,甚至不够让他们五人全部平躺下。
狭小而阴寒的空间滋长着他们的郁气,这些天他们不仅需担心受到刑罚,还需担心触犯元棠雨定下的规矩,丢了女君府侍卫这份好活计。
这些日子他们即便口上不说,心里也实在埋怨元风吟,忐忑不安着如果无法再留在女君府,应该如何在虞城谋生——他们还有家人要养活。
见到元棠雨时,他们都很颓丧,明明想要为自己求求情,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总不能直接向女君说一切都是元风吟的过错吧,那可是女君的妹妹。
作为五人头领的队长,钟越勉强打起精神,一拱手,闷声闷气地道:“女君殿下,我们给您惹麻烦了。”
“我知道你们是受风吟的命令,不得不动手的。”元棠雨让鸣玉取来牢房的钥匙,打开牢门让他们从牢房内出来。
打量这些曾经意气风发的汉子皆一副落魄的模样,她心中颇为不忍,主动道:“听命行事不必受重罚,这几日牢狱之灾便算抹平你们打人的罪责。”
五人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终于松缓,纷纷拜谢她的宽恕。
元棠雨示意他们起身各自捡椅子坐下,道:“你们都只是平民出身,顶不住主子命令的压力,我明白。我会另调一队贺家子弟出身的侍卫保护风吟,你们往后只需守卫宅邸的安全。”
这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也是怕五人因为这回的事对元风吟心生芥蒂,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着对元风吟不利。
虽然可能只是她过度担忧,但不如直接让他们换一个岗位免除可能性。
五人也都很满意换岗的安排。
守卫宅邸辛苦些,可至少不必受元风吟的驱使,再遭如今日般的祸事。
钟越想得更多些,意识到元棠雨安排他们往后不受元风吟的制约,多半是要问起前事,立刻端正态度,道:“殿下恩德,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们且将腊八那日,风吟与那商贩发生的冲突原委说与我听吧。”
元棠雨相信凭元风吟的骄傲不会谎言欺骗自己。
可在她听来的冒犯之言,未必真的有冒犯之意,总需向侍卫们确认了,才好决定自己之后见伤员的态度。
果然,侍卫们认为根本没有多冒犯的说辞。
当钟越还措辞着如何讲述时,一个脾气暴躁的侍卫语速极快地说道:“哪里算得上是冒犯,不过是他一个外来者不知城内情况,以为虞城只有女君一个公主,想要借献宝讨好女君,谋取留下的机会,却不幸遇见的五公主罢了。”
他说完,除钟越外的另三人也都点头应和。
元棠雨轻蹙起眉,她想听到其实是客观的讲述,而不是主观给出的定论。
若全依主观来,她都不必刻意来询问侍卫们,早该信下妹妹的说法。
好在还有个更懂人情世故、察言观色的钟越在:“殿下若是不介意倾听的时间长些,我就照我的回忆,将那日五殿下与商贩的全部对话都讲一遍吧。”
见女君殿下颔首同意,他又向同伴们道:“若我有哪里记岔了,你们可以出声纠正我。”
冲突的全过程其实不长。
就是腊八那日,元风吟与一些世家贵女外出闲逛,经过一个外来玉石商贩的小摊,被对方误认为是虞城女君,被追着献宝。
献的是块成色稍差的羊脂玉,于商贩而言,或许是最珍贵的货物,可对于养尊处优的元风吟来说不过勉强入眼的小玩意儿,收不收都只是一念。
触怒她的是商贩献宝后,一连串殷勤的赞誉。
说的大约就是久闻元棠雨的名声,终于有幸得见女君殿下,发现她身为嫡长公主名不虚传,容貌禀赋皆非同一般,旁人远比不上之类的话。
元风吟越听越怒,在听到对方说只有元棠雨才具备公主的风姿时,怒火被彻底点燃。
她固执地命令侍卫们动手将人狠狠打一顿,侍卫们只得互相间配合着将商贩皮肉上打得凄惨些,勉强让她消了气。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钟越尽量用不掺杂个人情感的方式讲完,因为他其实与其他人一样,都觉得是误会导致的惨案。
商贩找错赞誉对象确实是原因之一,但主因一定是元风吟糟糕的性格。
然而元棠雨听着他们的讲述,表情却变得严肃。
这件事在她听来有太多的巧合,倒更像是一桩设计出来的阴谋:“那日陪同风吟一同出行的贵女都是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