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宏天原以为,贺明隽乍然听到这个问题多少会惊讶或是慌张一下。
可谁知,贺明隽脸色丝毫没变,让人无法判断出他是否之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耳熟与否又如何?”贺明隽反问。
他其实有些不耐烦。
有招就赶紧放,装什么腔?
“你可以慢慢说,但你确定你的徒弟还有命听吗?”
魏参忙提醒:“师父,方才他给九师弟喂了颗药……”
魏宏天好不容易营造的紧张氛围又被破坏了,只得再表示一下对魏玖的关心,顺便又朝着贺明隽放几句狠话。
贺明隽:“放心,人质死了对我来说也无用,你长话短说就行。”
众人七嘴八舌地谴责起他,让他放人。
贺明隽静静听了一会儿,就把骨鞭从魏玖的腰间松开,甩到一侧。
啪——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贺明隽还没开口,三师兄就道:“你们不仅人多,还以老欺小,若我小师弟把人质放了,只怕你们就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动嘴了。”
池曦嘲讽地“啧啧”两声,还对着贺明隽撇清关系:“我和他们可不是一伙的。”
接着池曦又催促魏宏天:“魏兄,你故事还没讲完呐,我这还等着配酒呢。”
现在魏宏天已经能沉住气,便继续刚才的话,而且他吸取之前的教训,没再向贺明隽提出问题。
对贺明隽而言,魏宏天的指控很没有新意,无非就是揭开他的身世,还提及贺芸娘被恶灵吓到之事,翻陈国公府的旧账,指出是他利用尸骸布阵……
“以及,这次泥鳅精的事,我并不觉得你洗清了嫌疑。”
“前段时间,越城出现了一对姐妹相称的舞女,姐姐喜欢勾引有妇之夫,那些男子的尸体被发现时心都被人挖掉了。后来,有捉妖师发现这两位舞女原是泥鳅成精。只可惜,捉妖师并未将她们降服,而是让她们逃了。”
魏宏天转向自己的徒弟,问:“此处仅有一只泥鳅精吗?”
魏参答道:“弟子只见到一只,据她交代,她做这一切是为了救她的姐姐,也就是另一只泥鳅精。”
魏宏天闻言,点头道:“这便对上了。”
他又转向贺明隽等人,问:“你们从南方归来,会途径越城的吧?”
不等贺明隽回答,魏宏天又道:“喝圣水的受害者中,还有一人是你生父的小妾,她称是有人故意在她面前提起芙蕖镇的龙女庙。”
“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吗?”
魏宏天猛喝一声,右手拿出一枚看起来像是玉质的铃铛,晃动起来。
人耳听不到铃响。
化成小猫躺在背篓里的零三凄厉地吼了几声,从篓里蹿出来,落地后就变成了豹子,想去攻击魏宏天,但它刚四肢站立,就又倒地开始痛苦打滚。
这时,魏宏天左手又燃了一张符,在空中结印。
贺明隽腰间的一个荷包大小的袋子瞬间鼓了起来,像是有什么要挣出去。
魏宏天:“若是我没猜错,那里面是你饲养的恶灵,正是差点害得贺芸娘殒命那只。”
贺明隽没能及时阻拦魏宏天。
当然,他也不害怕零一和零三被人发现。
但魏宏天一直晃着玄音铃不停,贺明隽就不能视若无睹了。
零三好歹是他养的坐骑。
贺明隽将左手抬高了一些,指间的暗器就冲着魏宏天飞去。
魏宏天惯用右掌,只得松开玄音铃,用掌风去挡。
玄音铃被击落在地,没有摔碎,只骨碌碌滚远。
贺明隽又用骨鞭一抽。
玄音铃发出一声人能听到的脆响,同时四分五裂。
眼见着其余人准备动手,贺明隽踢了脚被二师兄拿刀架在脖子上的魏玖,道:“有话就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魏宏天等人:“……”
到底是谁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啊!
“欺人太甚!”
“本来看你年纪尚小才对你宽容几分、手下留情的……”
贺明隽:“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欺负我的坐骑,还不许我为它讨回公道了?”
魏宏天立即问:“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贺明隽:“承认什么?”
他歪了下脑袋,疑惑道:“这只豹子是我捉来养的,有哪一条律法规定不能骑豹子吗?至于其他的,全凭你一张嘴。你也年纪不小了,难道还要我教你推测与证据的区别吗?”
听到这话,已经年过不惑、追求长生不老的魏宏天差点压不住自己的怒火。
他真想一掌击碎这小屁孩的天灵盖!
右掌已经聚起一小团黑气,魏宏天又攥紧拳头,义正词严道:“当真是巧舌如簧!哪一个正经捉妖师竟然养妖,还与恶灵勾结的?还有,你的心智、口才与实力,半点不像六岁孩童!这么多妖邪作祟的事件都与你有关……你身上有诸多疑点,岂是你一句否认就能搪塞过去的?”
贺明隽淡定回应:“你方才所言不过是一面之词,之前我并不知情,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有人想要陷害我呢。”
“呵。”魏宏天嗤笑。
贺明隽又道:“你说了这么多,都没有拿出什么实际证据,但我手中可是有你与蛇妖勾结暗害定远侯夫人的证据。”
“这……”
众人都大吃一惊,且反应不一。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胡说,魏兄不是那种人!你这完全是在血口喷人,还如此离谱……”
“你竟然污蔑我师父!”
魏宏天只微眯了下眸子,并没有露出太大破绽,他十分坦荡道:“真是信口雌黄!我从去年祭月节在陈国公府见到那个借助怨气布置的恶毒阵法,便开始调查背后之人,前不久才怀疑到你身上。我虽没有物证,但问过不少人,很多细节都能对应得上。”
“你却不愿对峙、为自己辩解……”
魏宏天摇摇头,表达出贺明隽的这番反应完全是因为心虚的意思。
“我为人行得正坐得端,你有什么证据,只管拿出来!”
魏宏天的这副正直模样完全赢得了钱、薛两位友人的信任,他们看向贺明隽的眼神更加怀疑、厌恶。
贺明隽却没有拿出任何证据,只是道:“那可不行,你们都是一伙的,若我拿出来,你将证据毁掉,再将我等杀人灭口了怎么办?”
“可笑!”魏宏天道,“那我便任由你这么污蔑?”
贺明隽:“捉妖师的事,又不能找官府断案……我听闻虚尘法师此人从不打妄语,为人最是公平正义,我们可以让他评判,如何?”
魏宏天略有些迟疑。
看热闹的池曦却鼓起掌,赞同道:“这是最好不过了!你们都说对方与妖勾结害人性命,又都称自己有证据,那当然要第三方来评判了。我呢,作为见证人,到时也会去看热……咳,帮你们作证。”
“你们快商量一下,定在什么日子!我与虚尘法师还有些交情,可以帮你们说项。”
有池曦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有魏宏天的朋友因为对他的信任催促,再加上贺明隽的言语挤兑和嘲讽,魏宏天再推脱就有些令人生疑了。
魏宏天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担心你在故弄玄虚,想趁机逃脱。”
贺明隽叹气:“其实我也担心你背地里对我下手,你应该巴不得我到时不出现吧,这样就证明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在诬陷你。”
池曦再次热心道:“我保护你!若是你信得过我的话……呃,当然这也是监视,以防他逃走嘛。”
后面的话就是对魏宏天等人解释的了。
较大的争议已经解决,魏宏天有些骑虎难下,又提出一些细节后,就道:“既如此,你可以把我徒儿放了吧?”
贺明隽依旧拒绝:“不行。”
不等众人问原因,他就接着说:“我担心他之后出了什么事,你把责任推到我头上。”
他又扫了魏参、魏小柒、钱、薛几人一眼,道:“或许你们不信,但我还是想劝你们一句,多防备魏宏天一些。你们死了倒是无所谓,但若是被人指控是我做的,那我还要自证清白,有些麻烦。”
众人从未见过贺明隽这样的路数,此时有些哑口无言。
魏宏天甩袖道:“我不与你争这些口舌之利。”
池曦不知琢磨了什么,一把拽过薛姓捉妖师:“薛兄随我一起吧,我一个人怕是盯不过来,多个人,也好照料这个魏贤侄嘛!”
“魏兄放心,我们一定护你爱徒周全,我再把我师弟也叫上。”
贺明隽赞同道:“如此甚好。”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他们约好十日后京郊栖霞山大福寺见。
不管魏宏天心中怎么憋屈、纠结、愤怒……反正贺明隽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众人都看不透贺明隽的意图,连他的师兄们都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碍于还有外人在不便询问。
魏宏天带着两位弟子和钱姓友人先行一步。
贺明隽等人还留着田员外的府中,给魏玖处理伤。
贺明隽解了魏玖软骨散的毒,在魏玖开口控诉他之前,先发制人道:“我这可是救你脱离龙潭虎穴。”
魏玖摸摸自己的脖子,心情很复杂,最终摇头道:“我不信你。”
其实魏玖有满腹疑问,可他觉得贺明隽此人太过狡猾,越说他越迷糊,干脆等着十日后再看吧。
事不关己的池曦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他直接问贺明隽:“你手中真有证据?我不看,就是有些好奇,魏宏天果真做过那些事?”
贺明隽:“做过,但我没有证据。”
“那你还那么信誓旦旦?”池曦不解,“而且,你这么坦白地告诉我们,就不怕我其实和他是一伙的?”
贺明隽:“若真如此,他方才就会直接杀人灭口了。”
池曦愣了一下,又朗声笑道:“你这小童当真有趣!听你这意思,像是笃定魏宏天是个道貌岸然、背地里坏事做尽之辈了。可你既然没有证据,到时候要如何做呢?”
贺明隽也笑笑,道:“十日后,自然见分晓。”
“真是好算计!”池曦抚掌赞了一声,“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这样我便不得不保你安全。”
“不过,若是你敢耍我,到时可没有好果子吃哦。”池曦连威胁人都是笑语盈盈的。
贺明隽懒得再挪地方,就在田员外的府上住下了。
他还赔偿了自己损坏的石板砖,支付他们一行人的食宿费。
田员外不敢也不好意思收。
贺明隽道:“一码归一码。”
田员外对贺明隽是又怕又敬。
他的妻子下午已经醒过来了,他又请了大夫上门,得知妻子身体亏空得厉害。
犹豫再三,田员外还是不愿收,只道:“若是方便,请您为内人赏一颗灵丹妙药,我愿意出银子。”
贺明隽便给了田员外一颗养元丹,让他分成四份,每隔三日喂给田太太吃一次,又写了几张方子。
田员外大喜过望,准备晚上设宴款待他们。
贺明隽推拒了。
他们需要保持警惕,入口的食物也要注意。
贺明隽不能断定魏宏天会作何选择。
是想法子除掉这些知情人呢,还是赌一把等十日后对峙,亦或是干脆破釜沉舟呢?
四位师兄也在发愁魏宏天会如何做。
当晚,他们齐聚在贺明隽的房间。
二师兄叹道:“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冒失?”
说好的不轻举妄动呢?
贺明隽:“魏宏天已经查到我了,若是躲着,更容易被他害了,还不如干脆挑明。”
都到了如今的地步,再翻旧账无益。
师兄们主要还是关心如今的安全问题、池曦二人是否可靠。
贺明隽:“无妨,或许过两日我们便有护卫了。”
二师兄和四师兄都看向三师兄。
三师兄:“需要我去调护卫?不过我手中的人手有限,且都是些普通人。”
贺明隽:“不用,另有人安排。”
他们再问,贺明隽就打起哈欠,不想说了。
师兄们:“……”
手痒痒,想揍小师弟!
小师弟总是胜券在握,可他们做师兄的提心吊胆啊!
但他们又不能拦着小师弟休息,甚至,大师兄、二师兄和三师兄还商量了该如何安排值夜。
四师兄突然道:“师弟,那位姓贺的富商,当真是……”
另三位师兄:!
今日事情太多,他们又很怀疑魏宏天的话,倒把这个忽视了。
贺明隽不以为意道:“或许吧,与我无关。”
“可是……”三师兄还想说些什么,被四师兄拦住。
很少主动拿主意的四师兄开口:“今日师弟费了不少心神,还是让他休息吧。”
只要知道师弟不会回家就好,其余的,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