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兄安排的护卫就在街口等着贺明隽。
小孩不会是主要怀疑对象,但若仅有一个孩子镇定自若地街上走,那就有些引人注目了。
今夜京都的巡逻和防卫本就严,更何况陈国公府出了事。
他们也经过了盘问,但无惊无险地通过了。
贺明隽去约定的地点等三师兄。
路上他还画了张传讯符,叠成纸鹤的样子给魏玖送去,告诉对方自己脱不开身,要晚些时间门才能赴约。
这种传讯符是魏玖教给贺明隽的。
现在魏玖并不全然相信贺明隽,只是经过权衡后,愿意在解决陈国公府一事上,选择提供一些帮助。
不过魏玖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怀疑,反而是用一种志同道合、交情匪浅的自来熟态度对待贺明隽,连试探都是含蓄的。
贺明隽总是反应淡淡,既不热络,也没有表现出反感,指挥起魏玖毫不客气。
但偏偏他发号的施令又在魏玖的接受范围内,且魏玖有那么几分正义感以及比正义感更重的好奇心,便只能憋闷地配合,甚至因为担心打乱计划,没有轻举妄动。
魏玖收到传讯符之后,十分怀疑贺明隽是利用完他就随便敷衍他,但他又想知道结果如何、那一个五岁的小屁孩单枪匹马到底会怎么做。
他就只再等一……一两个时辰。
魏玖翻着一本账册,暗自下了决定。
这账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难道是陈国公府的罪证?那小孩又是怎么知道的?
魏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继续钻研。
另一边,贺明隽完全没有放人鸽子的心虚不安,他还颇有闲情地沐浴、换了身衣服,又将镯子中的丝线取出来擦了一遍。
贺明隽在等三师兄回来,根据三师兄这边的情况,再决定改如何对待魏玖。
希望三师兄那边不要出什么意外。
不多时,三师兄回来了,身上带着伤。
贺明隽看见三师兄左臂伤口处萦绕着黑气,不禁皱眉,他没立即问发生了什么,而是取出两粒解毒丸,一粒让三师兄口服,另一粒则碾成细粉。
这解毒丸比较通用,主要解的是妖气所带毒性。
贺明隽将细粉装的解毒丸混了些金疮药递给三师兄。
他没流露出什么担忧或谴责的神情,可他冷着一张脸,身上还带着点仲秋夜间门的寒气,这种难得的药用起来却是毫不手软,他这副捉摸不透的态度让三师兄神色复杂地欲言又止。
“小伤,就不必糟蹋这种好药了吧。”三师兄略心虚地开口,眼中带着一丝受宠若惊和忐忑。
小师弟这么镇定,他不知为何,有点害怕。
贺明隽还没开口,三师兄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虽负了伤,但并没有耽误正事,你交代那些,我都做了。”
贺明隽这次应了一声:“嗯?”
三师兄便把自己今晚的经历叙述了一遍,像是下属汇报似的,只讲要紧的内容,没再像以前那样说几句就忍不住逗小师弟。
今夜河面上也比往日热闹,他按照小师弟描述找到一条画舫,果然在上面看到一个极其有风情的女人,画舫上的男人都是一副为她痴迷、眼睛黏在她身上的模样。
他虽然以前表现得有些浪荡,但并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再说,这场景一看就有些不正常,他倒不至于被迷了心智。
他戴着面具,跳上那条画舫,居高临下地对半卧着、神态迷离的女子道:“主子交代的事,你没有办好。”
“嗯?”那女子支起上半身,本就松垮的衣服更是掉了大半。
他没有迟疑,直接掏出小师弟给的符向女人拍去,随后就拔了剑。
女子发出一声凄厉又怪异的尖叫,脸瞬间门就变成一个黑面尖牙的长毛畜生。
他没看太清,剑也还没来得及刺出去,那些男人就像入邪了一般不顾自己的死活来挡,为女子提供了逃跑的时机。
一眨眼,画舫上就不见了女子……女妖的身影。
他顺着她来不及遮掩的妖气追去。
然后,果然如小师弟所说,有另一个捉妖师掺和进来。
他借着月色看了一眼,那人的脸正是小师弟画出来的模样。
这就是魏参?
魏参是来帮他的,只要求留妖一个活口。
可他另有目的,哪能配合?
他出手愈发凶狠,招招都对女妖下死手,连这个突然出现的帮手的死活都不顾,但偏偏出招又像是有什么顾忌,不能放开。
这倒不用怎么演,他本就不擅长用剑。
他对魏参出手,魏参自然也要对他反击,而且魏参还要拦着他杀妖。
魏参想要活捉那妖,而妖想逃命。
可以想见,场面是如何混乱的。
“……我拼死刺了那女妖一剑,然后收剑逃了,按照你教的动作。就是稍有不慎,被妖挠了一爪子。姓魏的要捉妖,就没来追我。”
三师兄竭力表现得轻描淡写。
实际上,他受伤是因为看见女妖的尾巴,辨认出她是狐狸,想到自己曾养过几天的小狐妖,就那么稍一走神……
“应当没有搞砸吧?受了伤,才让收剑时露破绽变得更合理一些……”三师兄越说声音越轻,又陡然提高音调:“我再派人给那个魏、魏玖的同一处造个伤。”
贺明隽听完,没再多问,只淡淡点头,示意自己明了,又道:“不必了,我自己去解决,你身上有伤,好好休息。”
“哦。”三师兄应了一声,看着小师弟往外走的背影,又突然睁大眼睛——不是,到底谁是师兄啊?
三师兄喊了一声,贺明隽没有回头。
三师兄追出去,只看见一只从墙头落下的黑影,是变成黑猫模样的零三。
若不是今夜月光和灯光都很亮,他连零三都看不到。
三师兄被气得伤口疼。
他为什么要在小师弟面前怂?
小师弟又是如何算到这一切的?
还有小师弟今夜有些不对劲,难道是行动不顺?
……
贺明隽没有生气,但此时他的心情也确实算不上美妙。
不是因为三师兄,而是他有些犯困。
刚进入这个任务世界时,他还是维持着以前的作息。
但慢慢地,他就调整了。
毕竟这个世界没有电,他们连使用蜡烛煤油灯的自由都没有,况且,他五岁孩童的身体也需要充足的睡眠。
现在就到他该休息的时间门了。
他身上就难免散发着一股郁气。
而等贺明隽找到魏玖时,就发现魏玖正半阖着眼打瞌睡。
不过魏玖一察觉来人,就立马警醒起来。
见是贺明隽,魏玖才放松了些许,带着怨气嘲讽道:“呵,我还以为你心虚或是……”
贺明隽打断魏玖的牢骚:“长话短说。”
“怎么?”魏玖再次警惕,“是有人跟踪,还是?”
贺明隽:“很晚了,我要睡觉。”
魏玖:“……”
无语片刻,魏玖还是问道:“陈国公府那边是什么情况?你做了什么?还有你要我引四师姐过去是为何?”
这些贺明隽倒没有欺骗魏玖的必要,他简略道:“今夜,皇上去了陈国公府,我制造了点动静,还把尸体挖出来了,皇上多半知道此事了。至于你四师姐,我又不方便露面,有一个知情人参与,更妥当一些。”
魏玖先是点头,后又察觉不对劲,问道:“等等!皇上为什么会去陈国公府?你是一个人,还是有别的帮手?怎么将尸体挖出来的?”
贺明隽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懒得回答,敷衍道:“这些等白日你就知道了。”
魏玖的心痒痒——好奇,手也痒痒——想打人。
“那这账册呢?”魏玖把自己看得头晕眼花也没琢磨出异常的账册拍到贺明隽面前,“你要我去偷……去取一本胭脂铺子的账册有什么用?”
这胭脂铺子虽不是陈国公府的产业,但七拐八绕,也和陈国公府又不少联系。
说着,魏玖不禁压低了声音:“难不成这里隐藏着陈国公府的罪证?”
贺明隽心说:当然只是找个借口把你调开,再为陷害你增加点筹码。
贺明隽翻看了几页,手指状似无意地划过一行字,又将账册合上,摇头道:“不是这本,或许我听错了。”
魏玖拍了下桌子,站起身,冷声问:“你是不是当我傻?”
魏玖忙活了那么多,又等了许久,察觉到贺明隽的敷衍,自然不悦,连语气都不善起来。
这时,贺明隽怀里的猫突然跳起,冲着魏玖的左臂就是一爪子。
魏玖动作敏捷地伸出右手捏住猫的脖子,先瞥了眼胳膊上流出的血迹,就像没事人似的,用左手扒出它戴着的项圈和隐藏的符纸,哼笑一声,对贺明隽道:“行啊,身为捉妖师,你竟然养妖。”
贺明隽仰头看着魏玖手中的猫,眨眨眼,因为犯困,他眼角沁出一点生理盐水。
他说:“我在山中没什么玩伴,它没有伤过人,今晚还帮了忙。”
声音是孩童特有的软糯。
魏玖:这该死的负罪感是怎么回事?
被扼住命运咽喉的零三:它是不想伤人吗?完全是因为它没有打过!还有,什么玩伴?它只是坐骑!
魏玖觉得拿捏住了贺明隽,狠下心,趁机提了许多自己好奇的问题。
贺明隽都答了,包括这本账册。
“今夜应该是一只狐妖使诡计把皇上引到陈国公府的,那狐妖似乎常去这家铺子,我就想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异常。”
贺明隽还将解毒丸和金疮药都给了魏玖,当赔礼。
实际上,这都是当初从魏玖身上顺来的。
而且,贺明隽已经研究明白,只要有原料,他也能造出来。
贺明隽甚至赔了一套新衣服。
“这是我准备带回给我师兄的礼物。”贺明隽故作为难道。
魏玖毫不客气地收了。
魏玖还有些得寸进尺地提出要求:“你应当不想这些事被别人得知吧?我可以为你保密,但你要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
贺明隽点头。
魏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你是不是练了什么功法,返老还童了?或是将人夺舍了?”
越相处,就越觉得他不是一般孩童。
贺明隽:“算是吧。”
贺明隽回答得这么干脆,魏玖反而有些不信了,却还是问道:“到底是什么?”
魏玖自动忽略这是第二个问题。
好在贺明隽也没有计较,原本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低垂着,语气懒懒地答道:“九死一生,可遇不可求。”
他自己都没有完全弄清楚系统是哪里来的。
魏玖的满腹疑问完全没得到解答,但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只伸出魔爪轻轻揪住贺明隽的脸颊,警告道:“你若是作恶……”
话没说完,他就“嘶”了一声,收回手。
魏玖一低头,就见贺明隽手上捏着根银针。
贺明隽:“我和你不熟,此事一了,再无干系,你最好也不要和别人提起。”
“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