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病房模样的房间里,床上的男人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
或许因为刚醒过来,意识还不清醒,他漂亮的眸子显出稚子般的懵懂纯真。
正在给他擦洗的人发现他醒来,立即惊喜地喊了一声,然后就跑着出了房间。
病床上的人张了张嘴,没发出什么声音,他左右转动了下脑袋,就看到几个医疗仪器和输液袋。
原来是在医院啊,难怪他浑身不舒服,脑子也昏昏沉沉的。
可是,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住院的?
他好像想不起来了……
难道伤的是头部?
他抬起右手摸了下,发现头发有点扎手,还有网状的东西箍在上面。
这种茫然的状态让他有点无措恐慌,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回忆起点什么。
脑内有点刺痛,不过还真的有一幕幕影像浮现——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孩,一对夫妇的葬礼,灯光和欢呼……
“你醒了?”
回忆被一道声音打断。
他抬头,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看着有点眼熟。
可如果是医生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年轻了?而且这人也没穿白大褂。
那,是他的亲友?
贺明隽看到了程宪阳眼中的疑惑和生疏,他的表情还是惯常的淡然,让人根本看不出他的情绪。
他走到病床前,像是对普通病患一样进行询问。
程宪阳喝了点水,慢慢地能说出话来了,他心里有很多疑问,可这时候也只能先一一回答,然后才问:“我是怎么受的伤?”
“头部受到撞击。”贺明隽模棱两可地说,又问:“你不记得了?”
程宪阳准备摇头,刚动了下下巴,又想起自己脑袋受伤,就只“嗯”了一声。
“你是医生吗?”程宪阳总算问出自己的困惑。
贺明隽如实回答:“不是。”
不等程宪阳继续问,他就接着说:“应该,算是你的老板吧。你是在工作场合受的伤,我会承担相应的责任。”
程宪阳又不自觉地开始顺着他的话思考自己是做什么工作的、和这个所谓的老板有什么交集。
结果,他的脑海里完全没有任何和这人相关的场面,甚至连这人姓甚名谁都没有一丁点记忆。
他也没想起自己的工作。
但是有大概几秒的影像突然浮现,是他从高处坠落的视角,风很大,让他看不起周围的场景,只记得摔倒在地时很疼。
不对,风吹起的衣服很飘逸,轻纱曼舞,袖子宽大……
他为什么会穿古装呢?
程宪阳忽然有点头疼,只好不再想那些,又睁开眼,看着贺明隽,问:“那我的家人呢?”
贺明隽:“死了。”
“啊?”贺明隽这直白的说法让程宪阳愣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沉默了几秒,又问:“那我没有别的亲戚朋友了吗?”
贺明隽显得格外有耐心,有问必答:“不清楚,至少我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程宪阳的疑惑更重,这人也太奇怪了,见他醒过来,既不惊喜也没有表示关心,他表现出这么明显的失忆状态,这个人竟然还这么淡定,根本没有主动问过他什么。
还有,他都醒这么久了,还没见医生护士进来……
本来就失了忆,醒来后的一切又奇奇怪怪的,这让程宪阳越来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能把我的手机给我吗?”
贺明隽冲着病床旁的桌子扬扬下巴,说:“在柜子里。”
程宪阳咬着后槽牙,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无力感,他看着像是能伸手拿手机的样子吗?
贺明隽总算说了句人话:“不用着急,先养好身体,以后可以慢慢想。”
他并没有刻意引导什么。
程宪阳勉强应了一声,但各种疑惑和猜测根本压不下去。
等贺明隽走了出去,程宪阳才想起连这人的名字都忘了问,甚至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想起来,同样忘了问。
再次见到之前那个男护工,程宪阳就开始不动声色套话,结果对方嘴很严,除了透露出这并不是医院,他已经照顾自己将近一个月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有用信息。
好在他喝了粥身体恢复了点力气之后就拿到了自己的手机,不然,他都要以为自己被限制了自由。
把手机充上电,又开了机,解锁的方式是图案,他的手指触及屏幕下意识就动了。
可能是肌肉记忆?
程宪阳心里正有点窃喜和期待,却发现没能解开。
难道这不是自己的手机?
他又试了试指纹,好在指纹能用。
只是,他好像并不喜欢用指纹锁,因为觉得不安全,记忆里有人拿着他的手指解开手机的锁。
不过还是查看里面的内容更要紧,他就没有细想。
他先打开备忘录,发现是空的。
不对……
他又点开最常用的通讯软件,看到最上端的联系人备注的是“哥哥”,头像是一个人像,那张脸和他几乎一样。
而紧挨着的人只有一个“贺”字,头像是一片白。
忽然很多画面闪过,快得让人根本抓不住。
他的视线已经一片模糊,根本看不太清对话框的小字,可他还是点开了,并缓缓滑动。
大量记忆涌入脑海,同时传来一阵阵刺痛,手机滑落,他眼睛一翻晕倒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回顾了他的一生。
等他醒过来,还掐了自己一把。
“我竟然没死吗?”他伸手轻轻摸摸后脑勺,那么高摔下来,他以为头骨都要碎了。
那这是什么地方?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之前见的那两个人又是谁?
他的视线在房间搜索了一圈,也没看到那个几乎寸步不离的护工,他只好又拿起手机。
差点又用了他原来的解锁图案,画到一半他反应过来,换成指纹解锁。
这不是他的手机,可为什么他的指纹能解开?
难道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指纹被录进去了?
正疑惑着,他看到日期和时间——九月二十六日,六点半。
他总不会是躺了半年?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那我的家人呢?”
——“死了。”
那个平淡到冷漠的回答似乎还在耳边,他心底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只是不愿意深想。
都没顾得上查一下联系人,他直接拨出那个记得很清楚的号码。
是空号。
他以为是自己慌乱中拨错了号,又仔细检查了两遍。
正准备再联系别人,他的手指顿住——通话记录上显示有年份。
原来,已经三年多过去了?
他总不可能当了三年的植物人吧。
疑点太多,还有昨天不对劲的地方也一一浮现,这让他不急着去联系人了,而是打算自己先琢磨清楚。
他再次点开之前没能看下去的聊天记录,越看越心惊。
他连忙撩开衣服。
果然,侧腰没有疤痕。
然后他就发现了更多不同。
之前因为先入为主,加上这身体躺了很久变得消瘦,他忽视了很多细节。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摩挲着指腹。
同卵双胞胎DNA都一样,相貌的差别也很小,可指纹不同。
他拿的是程宪阳的手机,而这也是程宪阳的身体。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的记忆告诉他,他不是程宪阳啊!
他打开浏览器,颤抖着手输入“贺景暄”三个字。
花了半个小时大致了解事情的原委,他更觉得难以置信。
在贺景暄去世后,程宪阳假扮贺景暄继续在荧幕前活动,并在半年后被人揭穿荒唐退场。这里面还有谢澜的事,他与程宪阳假扮的贺景暄闹了很多绯闻。
后续的舆论引导,让人很难相信之前谢澜不知情。
可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又到底是谁?
难道是他精神出了问题?因为扮演过“贺景暄”并因此身败名裂,所以难以接受现实,真把自己当成贺景暄……
现代社会背景下长大的人,很难联想到灵异方面。
他蜷着手指轻轻敲自己的额头,希望能再想起点什么。
这时他忽然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有脚步声渐近,本来他很想找人聊聊,问一些事情,可现在他完全不想见到任何人。
还没开口,就听见那道很独特、像冰泉一般的声音:“你头疼?”
“嗯……”
贺明隽戴起一次性乳胶手套,开始准备药剂,同时问道:“是想起什么了吗?”
“你又不是医生!”床上的人摆出一个很戒备的姿势,声音和眼神中都透着怀疑和害怕。
“嗯。”贺明隽点点头,把针管放下,说:“如果你能冷静下来,就不需要打针。”
贺明隽没脱掉手套,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你不用这么紧张,为了让你醒过来,我花了很多钱。如果你死了,我会有点麻烦。而且,手机不是在你手里吗?”
贺明隽的话不怎么好听,语气也不温和,但却很有效地使人冷静下来。
他继续道:“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也不要着急,你伤在脑袋,又昏迷了这么久,慢慢来,不然万一再昏过去然后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程宪阳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有些事没想起来?”
贺明隽:“你本来是认识我的。”
“哦?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叫什么名字?”
“贺明隽。”贺明隽如实回答,他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把眼前的人当程宪阳对待。“你冒充你哥哥,是因为我才被揭穿的。”
“贺……”程宪阳喃喃道,“你的名字,和我,和我哥哥本名一样。”
他之前好像说过类似的话——“你叫贺明隽?……你的名字和我原名相同……”
两人名字,竟然这么巧吗?
而且,网上不是说“程宪阳”是自己主动认错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得到的信息更多了,但他反而更加困惑。
只靠自己纠结大概是找不到答案了,于是他问:“这些我都不记得了,你能和我讲一讲吗?”
“可以。”贺明隽应道,然后他就言简意赅地把往事说了一遍,除了声称自己是贺景暄粉丝这一句是谎言,以及隐瞒了他的真实目的,其余的,没有太多编造。
至少,在外人眼中,这就是事实。
随着贺明隽的讲述,程宪阳脑海中又浮现许多片段。
“我到底是谁?”他有些崩溃地轻声喊了一句,再次承受不住晕倒了。
贺明隽:“……”
真是没用。
这才两个人的记忆,都承受不了。
如果让程宪阳拿他的身份牌,要分清原身那不完整的记忆、最初始剧情中贺景暄的记忆、重生后的记忆,并接受套娃似的身份,那还不得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