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有内侍来禀告宴会即将开始,贺明隽就没再多说,同贺峻一道去了。
这场宴会,除了品级不够的后妃和年纪太小的皇子公主,其余人都来了。
温昭仪看着贺峻,眼神满是不甘和指责,这是她养大的儿子。因为他,陛下不常来她宫中,害得她没有亲生的孩子,现在他出息了,却一脚把她踢开,去孝顺皇后去了,真是个白眼狼!
贺峻回望过去,目光锐利如刀,吓得温昭仪差点惊叫出声,她忙掩着唇侧脸看向别处。
贺峻亦移开目光。
他没把温昭仪放在心上。
其实原本他也是恨温昭仪的。
在他幼时,温昭仪为了争宠任由他病重,后来发现父皇丝毫不在意他时,她又觉得他无用甚至生了怨怼之心,虽没有明面上欺凌他,但在吃穿上都是能克扣就克扣,他只是表面光鲜、勉强看得过去罢了。
再后来,温昭仪见后宫没有孩子出生似乎是认命了,又想笼络他。
她放任内侍宫女欺负他,在他无助时替他出头,以为他会感激涕零。
可是,他不傻,幼时的一些事他记得或是通过别的途径了解到。
真正帮了他的人是皇后娘娘,尽管皇后娘娘也不喜欢他,只是在履行后宫之主的职责而已。
他原本想着,等他长大后,一定要报仇让温昭仪付出代价。
但如今他有了能力,却发现温昭仪好似一个跳梁小丑,根本不值得他耗费心神。
贺峻很快就将思绪转到别处。
他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完成兄长交代的事情。
贺峻并不是长袖善舞的人,可这场宴就是为他而办,众人怎么会冷落他这个主角?
后妃们出声表达着关怀,弟弟妹妹们也上前打招呼。
就连三皇子都说了几句场面话,言辞听起来还颇为诚恳。
贺峻只得扬起笑脸应对。
比起贺峻这边宛如众星捧月,贺明隽就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了。
目前嘉乐帝和皇后还没到,贺明隽就是在场身份最高的,没人敢对他视若无睹,但也就行个礼接着便在他略显冷淡的颔首中告退与别人寒暄或是言语交锋。
他一贯如此,在许多场合都不热络。
众人都习惯了,也不过多打扰。
一来是碍于贺明隽的身份,此外就是他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气场。
但这次显然不一样,大家即便没说什么,可眼神都忍不住觑着贺明隽的神色,想看他见了如此受重视的辰王可有异样。
可令他们失望了,太子还是神色淡然,甚至还有些神游天外,完全看不出喜怒。
实际上,贺明隽的心思还真不在宴会上,他脑子里在“上网课”。
这本就不是他习惯的时代,又因为身体原因很多事都做不了,所以他还是趁这些时间学点别的。
他一直没有放弃揪住系统尾巴的打算,现在主要在学习脑科学和计算机。
谁也不知道,贺明隽的和脑中所想与现实处境如此割裂。
不多时,嘉乐帝和皇后带着怀宁公主一起到了,各人都回到自己的席位,行完礼,宴会正式开始。
贺峻在落座时才发现女眷的席位上有一个略眼熟但不属于皇家的身影。
他拧眉思索,想起那是他从渝阳带回的女子,名叫赵晚枝。
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皇子侧妃?但不管从她的衣着打扮判断还是理智分析,都不大可能。
贺峻本想问一下兄长,可皇后却适时开了口:“辰王这两年在边关可能不知道,本宫认了个义女。来,晚枝,见过你二皇兄。”
赵晚枝拿起帕子擦了下嘴,顺势把刚塞进去还没来得及嚼的食物吐出来,她忍不住腹诽着:若不是想来宫中蹭饭,她真不乐意参加这样的宴会。
但她面上却没显出来,而是摆着明媚的笑,得体地行礼:“二皇兄好。”
贺峻也笑道:“我不知多了个妹妹,也没备见面礼,改日补上。”
嘉乐帝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满意的,看辰王的表现,应该是真不知情,辰王在宫中没什么人手。
贺峻又寒暄几句,向贺明隽求问:“母后怎么会……?”
他原以为兄长对赵晚枝多少有点另眼相待,若有一日兄长愿意成家或许会考虑她,可现在他们成了名义上的兄妹……
贺明隽言简意赅道:“母后在宫中无聊,不时召她进宫,且她献方子有功,就给她封了个县主。”
其实皇家认义女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架不住皇后真的挺喜欢她的。
赵晚枝本就是个事故体质,不是遭人嫉妒,就是有机遇,再加上这个时代娱乐也少,她就有些八卦,总是知道很多新奇事。
别说皇后了,就连嘉乐帝都很乐意她入宫解闷。
某次,嘉乐帝还问起贺明隽有什么趣事可以分享,然后贺明隽就被嫌弃性子闷、不关心民众了。
而赵晚枝一个和皇家毫无关系的女子若总是入宫,容易遭人议论、猜测——皇后打算将她许给太子,甚至是和嘉乐帝有什么不清不楚。皇后认她为义女,就免了这些麻烦。
其实比起赵晚枝的那些功劳,皇后的喜欢才是她能被封县主的主要原因。
赵晚枝要做生意,其中很多还是女子的生意,也乐得与皇后交好。
赵晚枝在被封县主之前就在宫中与三皇子有过接触,不过她清楚自己算是太子这一派的,而太子貌似和三皇子关系不好,她自然会和三皇子保持分寸。
如今她又算是三皇子的义妹,除非三皇子不在意名声,两人是不可能在一起了。
贺明隽除了一开始“威胁”赵晚枝,之后并未再刻意算计,但那两人会走到这一步,其实是早就注定的。
*
宴会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之后,贺明隽回了东宫。
他只见到归来的杜松,还以为苏木战死沙场了,结果一问才知道苏木在北地娶了妻,又伤势未愈,才没有一起回来。
贺明隽就道:“他若不愿回,就留在北地吧。”
给苏木安排个合适的职位便是。
他又对杜松道:“你身上也有不少暗伤,等论功行赏结束,去庄子上养一段时间。”
杜松一听,虽不知殿下意欲何为,还是应下了。
两年未见,其实贺明隽并不清楚杜松是否如原来那般可信,不过也不重要,最终的结果应该会是他想要的。
安排好杜松,贺明隽就开始盘算着将手中的人手和权力,准备慢慢过渡给贺峻。
另一边,贺峻在熟悉完自己宫中的人、又宴请了一同回都的将士,之后便总往东宫跑。
东宫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就连那两头老虎都还在。
“兄长不是说去年秋天就要把他们放归吗?他们再长大,容易伤人。”
去年八月,金团和雪团满三岁。
老虎一般三四岁性-成熟,雄虎会晚一些,去年他们还没进入发-情期,贺明隽就打算先放他们回野外适应一下。
谁知,他们被养得太亲人了,只想放弃自由也要好吃好喝。
他们大概不知道,若想被继续养着,要放弃的可不止自由。
只能等今年再试试。
贺明隽就解释道:“放了,只是他们又回来了。”
贺峻担忧道:“可是,到底是野兽,他们又这么大的体型……”
那老虎的头围都比兄长的腰还粗。
“再说吧。”贺明隽满不在意,随后就转移话题,谈起朝政。
几年过去,官场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新的学子进入朝堂,也有老臣致仕,当然还有升迁或被贬的,比如,嘉乐六年的探花楚毓外放了六年,成就斐然,两年前回来,已经入了户部。
目前没看出他明显的站队偏向。
贺明隽大致介绍了一些,就道:“林中书虽已经致仕,但他的身体,教个学生还是富有余力的,你若有政事不懂的,可去请教他。”
贺峻丧丧地答:“知道了。”
之后贺峻就把大多心思放在朝堂上。
四月的尾巴很快过去。
五月一日,贺峻的十八岁生辰。
贺明隽给贺峻的生辰贺礼是一个较为复杂的鲁班锁。
这对于别的十八岁男孩来说有些幼稚,但贺峻依旧表示出喜欢,他不是假装的,他自小没什么玩具,其实比起名贵之物,他更喜欢这枚鲁班锁,哪怕他并不擅长解这个。
贺明隽:“里面还有个别的礼物。”
听到这话的贺峻:“……”
他可以不要么?
等贺峻把鲁班锁解开,已经是七月了。
里面是半枚令牌。
“兄长,这是?”
贺明隽:“我养了三千私兵,除了我,他们只认令牌。”
贺峻霎时睁大了眼睛,压低声音喊道:“兄长……”
在贺峻看来,兄长的储君之位是很稳的,没必要冒这个险,若是被父皇发现了,便是兄长没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都说不清了。
再说,兄长把这个给他是什么意思?
怎么有一种临终交代后事的感觉?
贺明隽道:“只是以备不时之需,你先拿着吧。”
贺峻其实有许多话想问,但他知道兄长没多言就是不愿解释,而且兄长的性子也不是他能劝动的。
他只能好好做事,若真有朝一日……他反正是会站在兄长这一边的。
不只是贺峻察觉到贺明隽的异常,连嘉乐帝都觉得他不对劲。
在贺明隽又一次把差事推给贺峻做,嘉乐帝就压着怒气质问他:“你这是在向朕表示你的不满吗?”
贺明隽不解道:“父皇何出此言?儿臣没有什么不满的。”
嘉乐帝并不信:“那你为何如此懈怠,朝也不上,事也不干……”
“儿臣本就不是勤勉的性子,有人分忧还不好么?”
他的理所当然让嘉乐帝有些手痒。
“分忧?只怕他想分的是权!”
贺明隽依旧没任何动摇:“用人不疑,儿臣相信辰王。”
嘉乐帝被气得不行,拍着桌子道:“好!好!你们兄弟情深,倒是朕枉做小人。若真有一日他反咬你一口,看你怎么收场。”
贺明隽:“那也是儿臣应该承担的,多谢父皇费心了,只是儿臣的身体注定不能过多操劳,若不用辰王,难道要用三皇子吗?”
“你还是怨朕……”
贺明隽诚恳道:“儿臣能体谅父皇,也希望父皇能尊重儿臣的选择。”
只是他这么说,不仅没让嘉乐帝放下心,反而让他火气更旺。
“你真是放肆!朕又不止你一个儿子!”嘉乐帝说着,将茶盏砸在地上。
若面前的不是贺明隽,只怕这茶盏会摔在那人头上。
还是潘德全极有眼色地早早通知了皇后,现在见嘉乐帝动怒,又忙好声安抚,撑到了皇后赶来。
皇后劝住了嘉乐帝,又来见贺明隽。
哪怕亲历了帝王的雷霆之怒,贺明隽神色也不见丝毫的忐忑。
皇后一见就笑了,摇头道:“在遇见你之前,本宫还以为我是这世间最冷心的人。”
“遇见”一词,饱含深意,似乎皇后已经将贺明隽与原来那个太子分开来看。
不管是前面这句有心或无意的暗示,还是后面那句调侃,贺明隽依旧是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淡定,没给出什么反应。
皇后只是感叹一句,也没想指责他或是唤起他的良心,便又接着说:“本宫向来觉得利益比感情更重要,人都是会变的。你再聪慧,能算无遗策么?”
贺明隽:“哪能呢?儿臣没有自负到那地步,只是,不管结果如何,总能挽救或是在儿臣承受范围内。”
就如他把私兵的令牌给了贺峻,又何尝不是一个圈套呢?
太子养私兵,若是被嘉乐帝知道了,顶多是训斥一顿,没准儿嘉乐帝心里还觉得他这个太子出息知道培养自己的势力,但贺峻的待遇就不同了。
皇后淡淡反问:“你能承受,那别人呢?”
都到了这一步,贺明隽不是轻易能被劝动的。
他垂眸沉默片刻,才语气沉沉道:“儿臣有负父皇母后的培养,但儿臣的性子实在不适合那个位子。父皇想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不是非我不可。”
“至于母后您……雯表妹今年就及笄了吧?母后若是有空可以多教教她。”
他说的“雯表妹”是沐恩侯府的嫡长女。
皇后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是秦雯会成为下一任皇后,而他既不想娶妻又不愿当皇上……
“辰王他……”皇后蹙起眉,“若非心甘情愿,一时强逼也无用。”
贺明隽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他是个清醒又记恩的人。”
皇后微抿唇,有些迟疑地开口:“你雯表妹,长相只是清秀。”
他们这样的人家,其实没有太丑的孩子,但遗传是很奇妙的,就如太子比怀宁生得好看得多。
之前就有不少人见她生得好,就对秦家的姑娘期望较高,结果让他们失望了。
“嗯?”贺明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愣了一下才道,“要当好皇子妃,甚至更进一步,能力、品格和才情等比容貌更重要。”
皇后毫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道:“是谁当初口口声声称太子妃不能比他生得丑的?你与你父皇……或者说男子有几个不好色的?”
贺明隽没把当初的借口放在心上,甚至就连秦雯的长相他都没有很在意。
“他……”贺明隽自己都不懂情爱,更不知贺峻是否颜控,自然也做不出保证。
“若是沐恩侯府不愿,可以拒绝。”
就算贺峻无缘那个位子,光是辰王,就足够让沐恩侯府心动了。
而如贺明隽所料,等皇后向贺峻问起他对自己的婚事有何打算时,他表示出想求娶沐恩侯府大姑娘的意思。
很快,嘉乐帝为辰王赐婚。
三个年纪稍长的皇子,只剩贺明隽的婚事毫无着落。
他一直拖到二十岁。
那时,他已经极少插手朝堂之事,而辰王和才封王的三皇子明争暗斗得不可开交。
别说皇子,就是世家子也极少有二十岁还未娶妻的。
贺明隽的加冠礼堪称盛大。
这日,嘉乐帝亲自给他加冠、取字,然后要以父亲的身份和他谈心。
嘉乐帝特意穿了常服,他有些语重心长地和贺明隽说:“和父皇坦诚一点,你至今不娶妻,甚至连女色都不近,是不是……不行啊。”
“咳咳……”刚喝了一口茶的贺明隽差点被被呛到。
他原以为嘉乐帝要和他谈正经事。
嘉乐帝见状,脸色更加严肃,叹了口气道:“不能讳疾忌医啊,或许有御医擅长这一方面。那些太医都帮你隐瞒还是医术不精?”
嘉乐帝的声音已带了怒意,似乎下一步就打算送他们“全家陪葬”警告。
贺明隽:“儿臣没有。”
嘉乐帝点点头,可眼神明显不信,又问:“那你已过了二十岁,该考虑娶妻了吧。”
贺明隽:“……”
要怎么证明自己能行?
他想了下,没再解释,而是垂着眸,顺着嘉乐帝的猜测道:“儿臣这身体,就是成婚,也极可能无后,甚至后代出现畸形。”
他并不担心谎言被其余太医戳穿。
即便是父母健康的人也可能生□□弱的孩子,而他体质确实很差,再加上之前的太医在他的授意下都往严重了说,他自己又明显表现出不愿娶妻生子的意愿,这些为皇室看病的太医都很懂得明哲保身,会帮他圆谎的。
否则,若因他们的话,他的后代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落不了好。
嘉乐帝心里确实打定主意要请个自己信任的御医给太子诊治。
现在在嘉乐帝眼中,太子的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当初那老道说什么太子不能在及冠前成婚,多半也是太子搞的鬼。
亏他当初还信了!
这个逆子!
嘉乐帝憋闷得不行,但他没有再旧事重提。
他如此后知后觉,显得一点都不英明神武,还是算了。
嘉乐帝转移了话题:“你长大了,这两年愈发有主意,与朕……和为父也生疏起来,有时关系甚至有些剑拔弩张。你是我最看重的孩子,九岁时便被立为太子,只要你表现没有太差劲,朕没想过改立别人,可如今,你的做法……”
贺明隽的种种表现,便是嘉乐帝再迟钝、再觉得自己的猜测不可思议,也只能往那个方向考虑。
太子似乎真的不愿当太子。
贺明隽想了想,道:“儿臣的身体,父皇清楚,还有儿臣这受不得半点委屈还不听劝的性子,真不是当一国之君的料子。”
他又补充一句:“那么早要上朝,我根本起不来。”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嘉乐帝比前一刻听到太子承认自己不想当皇上还生气。
当皇帝不就是如此吗?
“想享福?若换个人坐上龙椅,只怕你这个前太子连性命都难保。”
贺明隽笃定道:“若那人是辰王,不会。”
嘉乐帝嘲讽他的天真。
贺明隽:“那父皇便与我打个赌吧。”
*
嘉乐十五年的冬天格外冷,钦天监也说今年都城及周边地方可能多雪,朝廷做出诸多应对措施。
贺明隽早早就去了庄子,连过年都不打算回宫。
到了冬至时节,鹅毛大雪开始纷纷扬扬落下。
十一月末,已经有流民涌向都城。
起初,都城还收容流民,城内设置了不少施粥点。
但随着流民人数的增多,朝廷出于治安考虑,只能将流民拦在城外,施粥、发放保暖用品慢慢安抚。
十二月初十夜,太子所在的庄子被流民抢劫。
第二日上午,这消息才传回去,嘉乐帝命辰王领兵救援。
贺峻率一支十几人的卫队快马加鞭往庄子上赶,中途甩开人,去召了五百私兵。
庄子上的护卫本就不是流民能比的,只是碍于流民人多,再加上有死士混迹其中,他们才有些僵持。
现在援兵一到,战斗很快就结束。
流民大多四散逃了,除了死的,只有几十个闹得最欢的或受伤的被活捉。
而那些死士只活捉了两个,他们起初怎么也不肯招,受不住刑了才承认是一个辰王亲信雇的他们。
贺峻:“这一定是贺峥的陷害和离间,我会找到证据的。”
贺明隽:“不必这么麻烦,找两个流民让他们招供就是。”
这些流民中也有手上沾了人命的,死了不亏。
贺峻:“这样,能行吗?”
贺明隽则道:“证据不重要,只看父皇愿意信谁。”
人心是复杂的,嘉乐帝之前确实有点防备他,但几个皇子中,嘉乐帝最信任的还是他。
如今他又挑明自己无意皇位,嘉乐帝对他的信任程度又会增加几分。
而三皇子弑兄是嘉乐帝不愿接受的——今日杀太子,那明日是不是要杀他这个父皇啊?
再加上,如今他们这三个皇子年纪不小了,贺峻的能力也算是得到了认可,嘉乐帝多半不愿看到他们再斗下去。
适当的竞争有助于培养出合适的继承人,若超过了那一个度,就可能引起朝堂动乱、死伤无数。
贺峻一时没有想那么远,只是听到贺明隽这理所当然的话,有些无语凝噎。
这就是被偏心的有恃无恐吗?
“可是,那些私兵,该怎么向父皇解释?”贺峻有些懊恼,或许自己当时因为心急有些冲动,其实若不召他们也能应对的。
现在闹到这种地步,怕是瞒不住父皇了。
贺明隽:“无妨。”
等回宫后,贺明隽直接向嘉乐帝承认了是自己养的私兵。
嘉乐帝以为自己不会再为太子生气了,没想到太子还能做出更胆大妄为的事。
“你竟敢背着朕养私兵!”
贺明隽:“若我告诉父皇了,那还叫私兵吗?”
嘉乐帝:“……”
还挺有道理。
“难道这一切你早有预料?一直在为此做准备?”
贺明隽摇头道:“没有。”
他只是明白三皇子不甘心只当一个王爷,早晚有一天会对他动手。
嘉乐帝显然不怎么信,却没再细究,只道:“你赌赢了,不过,人心易变。”
之后,嘉乐帝免了三皇子的职位,罚他禁足三个月,又将定国公降为侯,罚俸一年。
至于贺明隽养私兵之事,嘉乐帝没有追究——他连太子都不想当了,怎么可能会造反?再说就这几百人也成不了什么事。
对于太子的选择,嘉乐帝很郁闷又无可奈何。
历史上从来都是皇子抢那个位子,自然会对他们的父皇又敬又惧。
就算有太子不喜欢处理政事,也只会想着坐上皇位之后再当昏君。
可太子现在就不想干了,无欲则刚,实在让他很为难。
晓之以理吧,太子固执己见;发脾气骂吧,太子丝毫不惧;总不能动粗吧?
就算想方设法逼着太子改了主意,若将来太子成了昏君,他怎么有脸去见列祖了?
“朕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个无赖!”
真是慈父多败儿,之前他就不该那么纵着太子。
嘉乐帝气得拂袖而去,他怕再多看太子一会儿会把自己气死。
比嘉乐帝更生气的,是得知父皇对太子的毫无处置的三皇子。
三皇子呕了血。
他想见嘉乐帝一面,质问他为何如此偏心,却没得到允许。
而太子只怕更懒得见他。
他把太子当对手,可太子大概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在他还讨好父皇的时候,太子已经能带着工部、司农寺诸臣考虑民生问题,在他想方设法娶一个能对自己有助力的妻子、封王建府的时候,太子考虑的是两国的矛盾……
太子还有着父皇的偏爱。
他除了为自己筹谋还能怎么办?
他会让人撺掇流民袭击太子,一是想着要了太子的命,二是为了陷害辰王,三就是听说太子养私兵希望能让他们暴露,进而让父皇处置。
可如今,太子养了几千私兵还毫发无损,而他落得如此下场。
他怎么能甘心?
三皇子静下心沉思片刻,让人传信给辰王,称自己想见他一面。
贺明隽确实没有见三皇子如何惨的兴趣,但贺峻却很乐意痛打落水狗,哪怕他对于三皇子想说什么已有猜测。
果然如贺峻所料,三皇子到了这种地步还想着离间他和兄长。
他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缓缓道:“你就想说这些?若没有别的话,本王就告辞了。”
他说着就转了身,准备离开。
三皇子就在他身后喊:“若你生母知道你甘心做太子的一条狗,只怕死不瞑目。”
贺峻再次转身。
看到因自己不为所动而气急败坏的三皇子,他依旧淡然,神情中还带着或许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高高在上的漠视。
若仔细分辨,他的神情依稀和贺明隽有几分像。
他似笑非笑道:“你懂什么?”
贺峻反驳的是三皇子骂他是狗,可三皇子的关注点在杀母之仇上。
“你的母亲为被皇后所害,而你如今却认她为母,还娶了沐恩侯府的姑娘,当真是忍辱负重啊。”
贺峻闻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叹道:“怎么都把本王当傻子呢?”
温昭仪如此,现在三皇子也如此。
贺峻上前踹了三皇子一脚,在三皇子摔倒后直接踩着他的背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母亲会被处死是因为她向当时还是王妃的皇后娘娘下毒,而毒药是你母亲给的。”
他的生母根本没有途径接触那种毒,更没有手段和人手能帮助她成功下毒而不被发现。
她不过是被人当刀使了。
三皇子形容狼狈,却笑得畅快:“哈哈哈……你竟被皇后母子糊弄到这种地步,真是可悲可叹可怜!父皇为何早年无子?那样一来得益者是谁?你想不明白吗?是皇后陷害我母亲的,最终,我与你都没了母亲,还遭了父皇厌弃,而体弱的大皇子却成了太子……”
他又嘲讽地冷“呵”一声,道:“算了,你去当皇后的孝子去吧。”
若是个没脑子或疑心重的,这时就算不完全被三皇子说动,只怕也要心生芥蒂。
贺峻却完全没把三皇子的话放在心上。
身在皇家,哪有绝对的善恶对错?无非是成败而已。
若三皇子坦诚是为了权,他还会高看他一眼,扯什么为母报仇,真是虚伪。
他虽没有实际证据,但他有判断力。
皇后当初地位很稳,是不会拿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设局的。
哪怕后来的事有皇后娘娘的参与,那不过是她棋高一着的反击。
再说,他生母……虽子不言母过,但他生母确实不是个聪明有心计的人,根本不值得皇后娘娘费心对付。
更何况,三皇子不知道,兄长可是压根不稀罕皇位,皇后娘娘大概也清楚兄长的选择,甚至还默默予以支持。
这些,贺峻懒得和三皇子解释。
只怕就算他把当年是三皇子生母先害人才自食恶果的证据拿出来,他也是不信的。
“母债子偿,我生母的仇,我是一定会报的。”贺峻意有所指地说。
他当然不会趁机杀了三皇子。
像三皇子这个心比天高的人,让他跌落在地看着自己登上高位,才是对三皇子最大的报复。
最好也下点药,不要让三皇子有后……
贺峻抬起脚,边往外走边道:“对了,你知道兄长为何有能力早早解决你,却留你至今吗?是为了磨练我罢了。”
在与三皇子的争斗中,他慢慢学会理政、权衡、算计、变通、收买人心……知道哪些人能用,也让父皇和大臣们看到他的能力。
不然,父皇只怕永远不会考虑他。
嘉乐帝确实开始审视辰王,理智上来说,辰王确实比太子合适,先不论能力性情,至少,辰王比太子勤勉,还愿意娶妻。
但嘉乐帝心里还是不顺。
向来只有他这个皇上选太子,哪有太子拒绝还安排接班人让他不得不接受的?
哪怕贺明隽已经很摆烂了,嘉乐帝依旧没有废太子。
直到嘉乐帝四十大寿时,他见与他几乎同龄的皇后容光焕发、瞧着比他年轻好几岁时,终于有些破防了。
虽然他想要青史留名、被人称赞是明君,也不愿意放权,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看着别人优哉游哉,还能夙兴夜寐没有半点想法的。
四十岁不算老,但也决计不年轻了。
他之前命御医为太子诊脉,得到的答案都是太子确实难以使女子有孕。
而且太子确实体弱,劳累不得,好好养着才能长寿。
其实早些年,他是抱着太子能当一日太子就多当一日的想法,是后来太子身体好转又表现出非凡的才智,才让他对太子生了许多期待。
排除了太子,除了辰王,嘉乐帝也没有别的选择。
嘉乐帝开始让辰王辅政,到了嘉乐十八年的会试,他甚至让辰王负责了。
大臣都察觉到某种信号,说实话,他们一直在等着这天。
近几年本就不算勤勉的太子更加懒散、几乎不问政事,已经有名无实了。
在贺明隽二十四岁的时候,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摆脱了太子的头衔。
贺明隽倒没有没那么无所事事,他只是心不在朝堂。
等贺峻被封太子之后,贺明隽就毫不留恋地搬出东宫。
一切早有准备,丝毫不显局促。
就是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也是冬天去有温泉的庄子,夏天去避暑的别苑,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没呆在东宫。
现在他就直接搬到了庄子上。
皇后不能出后宫,贺峻忙于政事又成了家没多少空闲时间,而贺明隽自己只乐得一个人清净、沉浸在知识的海洋。
除了一些必要的场合,很多宴会他是能拒则拒。
他们一年到头能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关心他的人都怕他闷出病来,殊不知,有系统在,他根本不会无聊。
贺明隽的这些做法在这个时代堪称离经叛道、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关于他的传言不少,其中流传最广的就是他如今信道,只是碍于身份就选择居家修行。
嘉乐帝等人觉得这个传言无伤大雅,总比往别的方向瞎猜好,再说这些言论也是管不住的,便放任了。
其实嘉乐帝起初还是抱着一颗老父亲的心劝他娶妻生子或是收纳养子,后来见他油盐不进,又有皇后不知怎么劝了他,他才歇了那份心。
贺明隽是完全不在意那些猜测和流言的。
他关心的是,都到这一步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三皇子没有机会了,系统依旧没有判定任务完成。
他只能继续等着。
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五年,他没那么抵触,适应之后反而有几分惬意。
他不是急着脱离这个世界,而是担心万一他活不过嘉乐帝呢?
他的身体经过调养已经比原来好上许多,可他到底先天不足,随着年岁渐长,他生病的时间也变多了。
若有那么一日,他一定要把三皇子先送走。
不然,这个世界他花了九百九十七个积分,要是毫无进项,也太亏了。
他之所以没有采取那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还有部分因为是他多少有点强迫症,觉得那样做不完整。
最终贺明隽并没有走到那一步。
嘉乐帝在五十三岁时驾崩,贺峻登基是顺理成章的。
而三皇子在那次失利之后其实没有认命,只是一直没有成功,后来,他在听到贺峻被封为太子而贺明隽还安然无恙时,简直忍不住怀疑人生,但他清楚自己没有和贺峻一较之力。
支撑着他的,就是想看到贺明隽和贺峻反目、最好能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等着盼着,结果贺峻都登基了,还是没有见到那两人撕破脸。
听到嘉乐帝驾崩的钟声,三皇子毫不伤心,只是木然。
他让人上酒,大醉了一场。
原来的天之骄子看不到任何希望,似乎只剩下用酒自我麻痹。
贺峻听说后,斥责了他不孝,让他今后去守皇陵。
贺峻的登基大典完成后,贺明隽终于听到了那一声提示音——
【任务完成。】
【是否立即结算……】
贺明隽选择了“是”。
他在这个任务世界停留得够久了。
他身边的人各有出路,大抵还算圆满。
金团在五岁时回归了野外,而雪团可能因为毛色被排挤,又跑了回来,成了个公公,在十八岁时去世。
而他,搁别人身上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身体状况却在逐渐向“风烛残年”逼近。
还是不要走到油尽灯枯那一步了。
【任务结算中……】
等看到更新的积分界面,贺明隽已经身处下一个任务世界了,他看着上面的数字,有些嫌弃。
本任务获得积分:1680
本任务消费积分:1097
贺明隽问:“商城收购商品吗?”
系统都卡了一下,才回道:“暂时没有这项业务。”
贺明隽还记得前三个任务获得的积分分别为:1200、2028、1790。
所以他目前累积积分共计:5601。
“算了,传输剧情和身份信息吧。”
贺明隽看完,竟忍不住有些反感。
等他感受到胃中酸水上涌时,才发现并非这个故事令人作呕,而是他生理上真的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