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隽看着贺峻那张还没有完全褪去青涩的脸,忽然想到这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不过这个想法在贺明隽脑海中一闪而过,并不会让他良心难安。
时代变了,自然不能用现代的标准来衡量,他可没有压榨童工。
而且,他的身体也是个孩子呢,皇后已经开始给他相亲了。
还好嘉乐帝和皇后的选择没有达成一致,否则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多了个太子妃。
然后,贺明隽又很及时地“病”了,原因都是现成的——去狩猎时邪风入体一直没好利落,今年冬天又冷,他就顺理成章地去庄子上养病。
他也是今日出城,和要去渝阳的贺峻同路走了一段,现在即将要分道扬镳。
打开窗子后,一阵凉气袭来,贺明隽掩唇轻咳了一声。
贺峻动了动唇,终究只说了句:“兄长保重身体,臣弟告辞了。”
贺明隽“嗯”了一声,终究没有提点一下让贺峻结识女主。
这种事还是随缘吧。
贺峻目送着马车向前行一段,才骑马转了方向。
他其实有些想问问兄长有何嘱咐,只是此处人多眼杂,多有不便。
或许兄长送的太医有信转达?
等贺峻看到那太医所携带的医书都是瘟疫相关,就明白自己不必多问了。
在出发之前,嘉乐帝稍微透露了点那则预示,告诉他们要多加留意、可以稍作准备但不可尽信。
但此时贺峻却打定注意,要按照涝灾一定会发生提前尽量做出万全的准备。
……
等来年四月末,嘉乐帝听到渝阳郡传来消息称二皇子竟然以上天示警本地即将发生水患为由让百姓迁徙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三确认后,嘉乐帝依旧有颇多不解:“二皇子怎么如此胆大妄为?朕只是让他随行学习一番,行监督之责,其余臣子怎能任由他胡闹?”
可这时再召回二皇子已经来不及了。
贺明隽就劝道:“或许是二弟在当地发现了什么预兆,这才事急从权。”
“可是若没有发生……”嘉乐帝话说了一半就止住了,他没有期望水患,可是二皇子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要是白折腾一场,只怕难以收场。
贺明隽:“既然是他自作主张,那到时父皇便罚他一顿以平民愤。”
嘉乐帝:“……”
虽然若真到了那一步他肯定会那么做,但这话让太子说出来就显得有些冷酷无情了。
“朕以为你会为他求情。”
贺明隽不以为意道:“总要有人担责。”
“那是你弟弟。”嘉乐帝沉声警告。
他忽然觉得二皇子有些可怜。
平时太子对二皇子还算不错,可一遇见事儿了,竟也随意舍弃。
罢了,到时他就看在二皇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做做样
子稍微罚得轻一些吧。
太子也是,好歹在他面前装出个良善的兄长模样啊。
再不济,也不能说出那么无情的话。万一传到二皇子耳中,岂不是伤害他们兄弟情分?
只是这时候嘉乐帝没心情和太子理论这点小事,他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嘉乐帝想了下,还是没让贺明隽留下。
今年春天太子从庄子上回来后,他便让太子观政了。太子天资卓越、能力也不错,只是这性子……
太子在他这个父皇面前都甚少伪装,更别提在那些臣子面前委曲自己了。
每次议事太子都能将某几l位大臣气得脸红脖子粗,话都要说不出来。
虽然他看着很解气就是了,但他们又要来向他告状。
今天有重要的事商议,还是清静些吧。
是他太纵着太子,让太子养成这副刚直、甚至有些不可一世的样子,根本不知道“礼贤下士”四个字该怎么写。
现在二皇子和三皇子都长大了,也该让太子受些磨练了。
嘉乐帝一心为太子谋划,却不知贺明隽只想摆脱这个太子之位。
贺明隽那些表现也不是完全刻意为之,他本就不是会虚与委蛇的性格,此时无所求就更懒得装。
礼贤下士?虚怀若谷?收揽人心?
这些还是交给对储君乃至皇位有图谋的人表现吧。
目前看来,二皇子没让他失望。
若是一点险都不冒,怎么能有收获呢?
二皇子能做出那些安排,可见是个有魄力的,也有手段。
现在众人对于二皇子的评价,不到十天就会反转。
到时,在二皇子的对比下,贺明隽这个固执己见、刚愎自用、不近人情……实在不是个宽和的明君之象的太子,只怕就更不被看好了。
如今前三个皇子都不过十四五岁,争权还有些为时过早,除了那些早就被绑在东宫这艘船上的人,其余大臣们都还没有明显的站队。
但再过时日,尤其是二皇子和三皇子选定皇子妃甚至是封王出宫建府之后,恐怕朝堂上就要热闹了。
现在三皇子可不比剧情中有优势,他被皇后打压警告了几l次,变得更加隐忍。
贺明隽想,若是三皇子就这么隐忍下去或者及时止损,或将来还能当个闲散王爷。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样也好,就当是给二皇子上一场实践课。
他可不希望三皇子因为太过顺遂变成个庸才。
*
四月二十八日,渝阳等地开始下雨。
嘉乐帝就开始茹素祈求神灵庇护。
若雨及时停了,那就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好歹能降低点二皇子妄为带来的不利影响。
日后再免除那几l个村子今年的农税,应该就能安抚住。
结果,那场雨一连下了七八天。
不提嘉乐帝心情如何复杂
,现在他倒是真心实意地祈求雨尽快停。
好在又过了两日,那几l地的雨渐渐停了。
很快,嘉乐帝派去监督修堤疏通河道的牛御史就上了道折子,除了讲述见闻、受灾情况等,还告了二皇子一状,说二皇子在一个月前就将他扣押住、不让他与外界通信。
折子上能写的内容有限,没有详细描述,但已经让嘉乐帝有些心惊了。
户部卢侍郎是主事的钦差,可拿主意的人变成了二皇子。
而二皇子竟然从去年冬天就开始为这场灾做准备。
胆子倒是不小,处处都犯了他这个君主的忌讳。
嘉乐帝只想现在就召二皇子回来,可临阵不换将,后续赈灾还是由二皇子这个经手过的人继续负责比较好。
只从结果看,二皇子这差事做得不错。
虽然很多庄子还是被淹了、田地毁了,但死伤人数和牲畜却比预计的少很多。
若尸体得到妥善处置,就不易引起瘟疫。
终究算是善事。
随后,一份份折子送上嘉乐帝的龙案,有卢侍郎和二皇子的请罪折子,有御史的汇报折子,还有朝中官员给二皇子请功的折子……
嘉乐帝看了,挑出几l份扔到贺明隽面前。
“瞧瞧,现在大臣只知二皇子可不知你这个太子了。”
贺明隽冷哼一声,道:“挑拨离间而已。”
“你倒是自信!”嘉乐帝被气得差点拿折子砸在他脸上,“看看他办的差事,你就没有点别的想法?”
贺明隽:“他这差事办得不错,当赏?”
嘉乐帝:赏?他不狠狠罚二皇子一顿灭一下他的风头就是仁慈了。
“太子,你知道朕的意思,勿要养虎为患。”
贺明隽笑道:“儿臣养了两只虎崽,有经验的。”
嘉乐帝:“君子不利于危墙之下,太子又体弱,别说被老虎咬上一口,便是挨上一爪子,只怕你都受不住。”
贺明隽:“正是因为儿臣体弱,才需要养虎壮势。”
嘉乐帝听得直摇头,难怪有大臣说太子刚愎自用,他此时有些后悔当初一心软,真如太子所愿遣散了太子伴读,太子如今的性子有些太独了,连他这个父皇的话都不听。
他待太子太过宽容,摆不起父皇的谱,在太子面前毫无威严可言。
而太子又很理直气壮……
嘉乐帝虎着脸道:“你若是跌了跟头,可别指望朕为你做主。”
贺明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折子,不小心被封皮的角划了下,指肚就冒出血珠来。
“莫不成父皇指望儿臣去赈灾?”
嘉乐帝站起身,冲外面喊道:“潘德全!传太医!”
潘德全被门槛绊了下,差点滚着进来,听清楚后忙“哎”了一声,转身后又回过头来问:“陛下,传哪个?”
陛下这么着急,万一传错了人可就误事了。
贺
明隽拦道:“不必了,拿金疮药来即可。”
很快潘德全端着金疮药、干净的帕子小跑着过来,身后还领着紫苏。
贺明隽移开按着伤处的帕子,指腹已经染红了。
“殿下……”紫苏的声音已经带了颤音。
殿下这两年已经极少受伤了,尤其是这种见血的,可在陛
紫苏洗了手,又拿帕子蘸了凉开水仔细给殿下擦干净,然后再洒上金疮药、用帕子包上。
贺明隽:“二弟今年在外面,生辰只怕连碗长寿面都吃不上,别的苦就不说了。可儿臣呢,能做什么?”
嘉乐帝斜了他一眼,道:“行了行了,朕但凡能对你严苛些……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见贺明隽包扎好了手,嘉乐帝干脆让他告退,眼不见心不烦。
等贺明隽离开后,嘉乐帝和潘德全抱怨道:“这儿女都是债啊。”
潘德全心说:也只有太子是债,别人,就连明面上最受宠的怀宁公主,恐怕都比不上太子的一根小指头。
只是,他可不敢顺着陛下的话说下去。
“陛下是慈父,太子这是亲近陛下……”
等到了八月,潘德全见了赈灾回来的二皇子,心想:这人和人真是没法比,二皇子那一双手粗得像老农似的,也未必会得陛下一声关心。陛下还想着申饬二皇子一番,免得二皇子太得势……
贺峻察觉到潘德全的眼神别有深意,就开口问道:“潘公公有何指教?”
潘德全躬了躬腰,道:“指教老奴可不敢当,就是觉得二皇子殿下赈灾可真是辛苦。”
贺峻眼珠子一转,他听出潘德全这是在指点自己可以说说辛苦之处适当卖惨。
可是,他算计陛下那点的关怀和心软做什么?
这次差事他的做法肯定会让陛下不满,可那又如何?他既然敢做,自然有全身而退的法子,再说,还有兄长呢……
他之前学的水利、看账等本事,这次用上了。
可他从十岁就开始学武,后来又开始学兵法,总不能纸上谈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