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贺明隽在跟前,嘉乐帝肯定是要狠狠地将他训斥一番的。
然而,现在嘉乐帝面对的是太傅,他除了要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还不得不维护一下太子。
总不能让太傅撂挑子不干啊,那太子本来就没有的名声岂不是更雪上加霜?
想到这里,嘉乐帝心里颇有些怨念。
太子一回来,净会给他找麻烦!
太傅授课是助眠了些,那也不能真的睡着啊,甚至还被抓住,委实太过分了点。
想当年,他再困都撑住了。
太子这是仗着他不会罚他吗?
嘉乐帝清咳一声,严肃道:“太子也太不像话了,竟如此不尊师重道!林爱卿莫要气坏了身子,今日先回去歇息,朕必然会好好教训太子的。”
林中书令哪里听不出来嘉乐帝这是在包庇太子,怒道:“老臣无能,教不了太子,陛下还是令寻他人吧!”
嘉乐帝不紧不慢地说:“怎么会?爱卿两朝元老,又曾是朕的老师,再没有比爱卿更适合太傅一职的人了。也是朕太过心急,太子前日才归来,想必今日身子不适又求学心切才会如此的。等太子身体好些,朕让他给太傅赔罪。”
林中书令冷哼一声,没有戳穿嘉乐帝。
他虽年近五旬,可还耳聪目明,方才陛下那句嘀咕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叫有其父必有其子?
今上在当王爷时也从来不好好听课,还是被立为太子之后才不得不学的。
“陛下!”林中书令一甩衣袖,躬身行了个大礼,“恕臣直言,太子贵为储君,如今年岁也不算小了,陛下万不可再如此放纵宠溺下去!皇子才八岁,礼、乐、射、御、书、数都要学,他……”
嘉乐帝冷声打断:“太子就是太子。”
他自己可以批评太子,可听不得别人说太子不好。
林中书令神色一僵,意识到自己失言,犯了嘉乐帝的忌讳。
嘉乐帝知道林中书令并非是皇子党,只是为臣忠直,希望太子能勤勉一些,多学点为君之道。
可太子那身体,他怎么忍心太过严厉?
昨天他说让太子次日去上课,是因为一时被太子气到了,又见太子没什么病容,有些欠考虑。
他不久就后悔了,只是朝令夕改不太好,他也不愿表现得太过纵着太子。
谁知太子竟能做出在课上睡觉的事来?
嘉乐帝:“当年朕二十岁才开始学□□之道,如今这个皇帝不也做得好好的?太子尚年幼,还有的是时间学习,爱卿好好教便是了。朕的儿子,岂会是庸碌无能之辈?”
就算太子不如他这个爹……
嘉乐帝心想:你把你儿子教好,将来辅佐我儿子不就行了。
多亏林中书令听不到嘉乐帝的心声,不然他恐怕会生出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
可就是嘉乐帝说出来的那几句话,也让林中书令无
语至极——什么叫你的儿子不会是庸碌之辈?太子除了那一张脸生得好,目前还有哪里能拿出手的吗?
但身为臣子,有时候不得不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陛下天资聪颖,又甚是勤勉,可太子殿下……他天分如何,尚不可知,只是一年到头,殿下可能有两个月的时间用来学习?如今天气适宜,殿下身体亦有好转,这等良辰却用来睡觉,陛下不仅不劝诫,还颇有维护……惯子如杀子,更何况殿下不仅是陛下之爱子,更是国之储君。”
林中书令苦苦劝道。
他原本就不支持陛下立病弱的大皇子为太子,可奈何陛下坚持。
太子已立,陛下又命他当这个太傅,他自然要尽心辅导,让太子德才兼备,将来成为明君。
然而,他这个太傅当得如此憋屈,毫无用武之地。
听了林中书令这样掏心掏肺的话,嘉乐帝虽没多少动容,却也只好开口保证道:“过两日便是祭礼,以免出什么差池,且放太子两日假,过后,朕必不纵着太子,随太傅教导。”
林中书令觉得嘉乐帝这保证没什么可信度,但皇上都这么说了,他只能暂时作罢。
*
贺明隽并不知道嘉乐帝与林中书令的交锋。
这两日不用上课,对他来说是好消息,虽然只是暂时的。
林中书令被气得拂袖而去之后,贺明隽的困意已经散了大半,就是有点头疼。
他这几天的作息已经乱了,担心下午睡了晚上再难以入眠形成恶性循环,他就喝了杯稍浓的茶,又抹了点提神的薄荷脑油。
之后贺明隽倒没有做什么劳心费神的事,只是粗略地翻看了一下晒过的农书,定下要细看的顺序,也是了解有相关问题该看哪一本书。
他又写了两张大字,就到了晚膳的时间。
饭后消食,又处理了点东宫事务,他便沐浴更衣,又来一遍养生套餐。
一夜安眠。
贺明隽过了两天清净日子。
到了祭土地神那天,贺明隽穿上太子朝服,根据礼部的安排参加祭礼。
这是贺明隽第一次出现在百官面前,他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觉得自己像个参加典礼的吉祥物。
不过,一些站得离贺明隽近的大臣倒发觉太子似乎有了几分储君的气度和威严。
嘉乐帝见太子在微凉的春风下愈发显得面白如纸,就一直吊着一颗心。
等祭礼结束,嘉乐帝便立即命太医来请脉,得知太子无恙才勉强放下半颗心来,却依旧让东宫的人注意照料,不可掉以轻心。
贺明隽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他身体已经比以前好了许多,他自己心里有数。
而且,若是身体一些小小的不舒服就吃药的话,不利于增强抵抗力。
但这时他只能听安排。
贺明隽喝了一碗姜汤后,就听嘉乐帝欣慰地说:“你这身子确实调养得不错,年幼时体弱本是寻常,不必太介怀,且放宽心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贺明隽身体好了,就没有理由不上课了。
嘉乐帝甚至还展望起了未来,说他再过些时日也该开始学着处理政事了,又提醒他春暖花开之际,不妨办些诗会、赏花宴等。
贺明隽知道嘉乐帝这是要他开始拉拢人才,打出名声。
只不过……
诗会?
他一个高中作文只能写议论文、并且最爱正反举例对比论证以及引用名言才能凑够八百字的理科生,韵脚平仄都不懂,别提作诗了,恐怕就连评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赏花?
那还不如去种菜呢。
若不是太折腾,他只想把东宫的梅林都砍了,换成果树。
什么寒梅傲雪?这只是它的花期到了而已,哪来的什么气节?
他和那些文人才子肯定是话不投机。
纯纯浪费时间还让自己受折磨的事,他不想做。
于是,贺明隽并没有如嘉乐帝所预想的那样露出欣喜的表情,而是略皱着眉为难道:“我没有那些才情和逸致。”
嘉乐帝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脸上一丝忐忑的表情也没有,就泄气般地沉声道:“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身为太子,他若不想做诗的话,还有谁能逼他吗?
这不过是个由头而已。
贺明隽:“儿臣确实不善此道,比起结交文人雅士,我更喜欢做些实务。”
东宫里的事是瞒不过嘉乐帝的,更何况贺明隽还要向工部借人。
听了他的这句话,嘉乐帝的脸色好看了一点,但还是说:“可舆论终究掌握在文士手中。”
贺明隽道:“可民为邦本,便是文人士大夫,也不能逆民意而为。”
嘉乐帝反问:“民意?你可知这两个字有多厚重?需要付出多少?”
他语气中带着点不以为意,似乎是觉得贺明隽的想法太过天真,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贺明隽点点头,坚定道:“我自然是明白的。”
他不想要民意和好名声,这只是一个借口。
嘉乐帝依旧不赞同:“你这般小打小闹,未必会有什么成效。且你的身体就算好转许多,也依旧是受不了苦的。朕已经为你铺好了路,你又何必任性?回去跟着太傅们好好学习,除了治国谋略,诗词歌赋也学一些。”
他加重了语气:“不许在太傅授课时睡觉了!堂堂太子,像什么样子!”
若是御史知道了,又要在朝堂上慷慨激昂地叨叨,烦人得很。
况且……
“林太傅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再被你气出个好歹来。他教授的内容或许高深了些,朕已经让他因材施教了……咳,即便你听不进去,也不能睡觉啊。”
嘉乐帝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放小了点,显然他也是有些心虚的。
听到嘉乐帝这番话,贺明隽除了意外,还有点难以理解。
古代的世家大族,对子弟要求大都是极为严格的,就连纨绔子弟都是有门槛的。
再怎么说,快乐教育也不适用于太子。
就不怕教出一个昏君吗?
而嘉乐帝本人堪称勤勉,算是个明君。
所以,贺明隽想,不怪他根据太子的经历得出嘉乐帝没把太子当储君培养的猜测。
贺明隽摸了下鼻尖,应下了。
上次睡着只是个意外。
他确实不想上那种他没有兴趣的课,但他会用别的方式。
至于嘉乐帝说的要他按照安排好的路走,贺明隽没有辩驳。
现在坦白自己的打算,恐怕会被当成脑子不清醒。
况且,他还没有见过二皇子和皇子,更不清楚嘉乐帝为什么会厌恶二皇子贺峻。
现在二皇子和皇子年纪不算大,还没有出宫建府,结党、拉拢对他们来说比较有难度。
他不必太着急,还是把一切都摸清楚再说。
贺明隽点头认错的模样太有迷惑性,加上他又刚参加完祭礼,嘉乐帝就没再多说什么,放他回去休息了。
之后贺明隽的下午课堂又开始了。
只是考虑到他的身体,以及嘉乐帝放过话,要老师们因材施教、循序渐进,他每天只用上一个多时辰的课。
几个老师中,只有林中书令最为严格古板,其余人都比较顺着贺明隽,通常上课不是照本宣科、讲解经义策论等,而是为他解答问题。
他们教的是贺明隽感兴趣的,他自然不觉得枯燥、浪费时间。
这个时代有没有电视可以看新闻,邸报上的信息有限,贺明隽又不上朝,他便通过这些老师了解时事和嘉乐帝。
剧情中并没有提到嘉乐帝是怎么当上皇帝的,但如今这个世界把相关的背景补全了。
嘉乐帝原本就是一个闲散王爷,封号为“瑞”
瑞王到了十四五岁就开始相看王妃,最终定下了安远伯二房的秦姑娘,也就是现在的皇后。
秦姑娘样貌不俗,但她还有个不太好的名声:没学女红。
虽说女子成了当家主母后可能不必刺绣,但若完全不会,就显得不贤惠了。
谁能想到她竟能嫁入皇家。
据说当时有人暗地嘲笑瑞王太看重好颜色。
更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两人在成婚的第二年,先太子病逝,之后几个有竞争力的王爷为了那个位子斗得不可开交,最终是瑞王在二十岁那年被立为太子,年后登基。
嘉乐帝被立为太子后几乎是夙兴夜寐,登基后也是励精图治,今年是他继位第六年,朝堂已经算是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以在政务上他就轻松许多,平时也不会像刚登基时那般如履薄冰、殚精竭虑,而是随心了些,偶尔会露出几分当王爷时的不着调。
而后宫方面,当年的瑞王妃成了如今的皇后,除此外,品级较高的王府老人就只剩下育有大公主的淑妃和一个没有生育、认养了二公主的昭容。
二皇子的生母据说是难产而死,他现在记在一个低位嫔妃名下。
皇子的生母是在嘉乐帝登基那一年病逝的,因新皇初立,她的葬礼有些简陋。
嘉乐帝登基后也没有大肆充盈后宫,新纳的几个妃子家世都不算显赫。
这六年间宫里又添了公主和四皇子。
朝堂之事以及夺嫡的信息来源于太傅等人,而有些王府旧事和后宫私隐,贺明隽则是听赵青山说的。
赵青山到东宫后,办事颇为尽心,也很有分寸。
贺明隽知道赵青山或许未将自己知情的内容都和盘托出,但他在言语间暗示过皇后在做瑞王妃时孕期中毒,是二皇子生母做的。
贺明隽没打算细查。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证据估计难以找到,且他若要查的话,势必会惊动嘉乐帝和皇后。
不过仅从现有的局面来看,似乎皇后很不简单。
贺明隽的这个念头,在看到嘉乐帝跟前伺候的人不是冯保诚之后,更强了一点。
若真是如此的话,他似乎不用操心对付男主,可以安心种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