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6.秦时风韵(113)二更

秦时风韵(113)

项燕?

桐桐看过去,对此人最初的印象是《陈涉世家》里,陈胜说的那句: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

而今,项燕就在眼前。

她郑重行礼:“项国柱。”

项燕为俘虏,却并不狼狈。他怔愣之后,打量了对方几眼,这才还礼:“秦长公主。”

“久仰!”桐桐请对方就坐,“请!”

回咸阳的路上,于道边铺设草席,彼此安坐。

项燕依言而坐,“长公主与项燕所见之女子尽皆不同。”

桐桐就笑:“将军所见男子便尽相同?并非。女子与男子除性别之外,无甚不同。我乃秦人,老秦人倔强、强悍,换言之,老秦人身上有一股子生愣劲儿,明知不可为便要为,宁死亦要为,肯舍命不肯回头,犟!此一点,与楚人有相似之处,楚人亦不服输。”

项燕亦笑:“长公主亦知楚人不服输。”

桐桐点头,一脸的怅然:“蚕佩服柱国!今日跟柱国说几句小觑天下英雄的话,而今五国,唯有楚国最难攻克。”

不仅是而今楚国难攻克,便是历史上,楚国亦是最难攻克的。

李信率军二十万,大败而归。秦不得不调王翦,王翦携军六十万,乃攻克。

六十万这是多大的体量?

此次在秦国境内作战,最多只能调集七十万人马。而秦军开赴楚国,带走六十万,这几乎是将能调动的尽皆调动,可谓倾巢而出,结果打了个两败俱伤,险胜。

桐桐看着项燕:“将军,这般征伐之下,满目皆疮痍。诸侯征伐五百余载,当止兵戈、安天下。”

“我乃楚人。”

桐桐笑了:“今日是楚人,明日便能是秦人。”

“休想!”

桐桐注视着对方,“将军为何忘了,将军祖上乃是项国人!后项国被鲁国所灭,鲁国又被楚国所灭。鲁国灭国那一年,久远么?那一年,赢蚕九岁,嬴政五岁。而今,赢蚕亦不过双十年岁而已,我大王亦才十六岁。将军祖上有项国封地,将军为何不恢复封地重建项国?将军故国亦可说鲁国,而将军为何不自称鲁人?”

她摇头:“将军,您为楚人,亦可选择此一生皆为楚人。而您之子,您之孙,终将会成为秦人。一如您忘了项国、鲁国一般,他们亦会忘记楚国。”

说完,便站起身来,朝对方再行一礼,而后转身走了。

项燕坐于原地,久久未动。

王翦问说:“殿下,此人可能投效?”

桐桐摇头:“不会!”历史上五国伐秦亦以失败告终,项燕率军十万,全军覆没,只他回到了楚国。

不同的是,彼时他未被俘虏。

而今,并无不同,终归是要送他回楚的。

他若不归,他如何跟乡勇交代;他将来若不死战,他何以对得起战死的将士。他若不因死战而死,他的族人,他的子孙将无以在故地生存。

这是他的选择。

到了他孙子项羽身上,选择自刎,因为: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此时,此话放在而今项燕身上,又何尝不对?

他必定日日时时自问:何以面对江东父老!

此归去,有母亲问他要儿子,有妻子问他要丈夫,有孩子问他要父亲。

何以面对?

非死战不能交代!

而今回头再去看那句‘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数有功,为真!爱士卒,亦为真!楚人怜之,此该是在秦灭楚之后。

因为历史上关于项燕的结局,有两种说法:一说,战死;一说,战败失了踪迹,似自刎而亡。

可见,对项燕的死,众说纷纭。因而,陈涉才敢谎称项燕未死,假借其名。

死后,楚人怜之;但而今归楚,怎会无非议?

桐桐转身看向项燕:“此人,必为秦国劲敌。”

但以而今的局势判断,又非放此人不可!王翦判断正确,一切以灭赵为重,其次……就都是其次了。

那边魏无忌与蒙骜、王龁对坐:“苍天对秦国不薄,二位年迈,可王翦已能独当一面。秦长公主,虽女子之身,其才堪为上将军。”

蒙骜递了酒过去,“信陵君,留秦如何?”

魏无忌摇头:“当日,窃符救赵,为赵乎?若当时不救赵,赵必被秦所灭。韩,小国耳!秦国若想取,灭赵之后,取之便是。秦若夺韩、赵二国,魏国危矣!楚国危矣。

而楚国纵深极长,秦人入楚作战,地形气候影响必大!加之楚国只楚王弱,而三姓强。灭国之时,三姓焉能置身事外?”

这是说楚国国力比魏国强!

魏无忌又道:“魏国北为赵国,南为原韩国,西为秦国。秦国而今灭韩,他日灭赵。彼时,魏国北面、南面、西面,皆为秦壤,将三面被秦包围。

此种境况,魏国焉有不灭的道理?因而,老夫自来以为,保韩保赵就是保魏!此两国亡,则魏必亡!因而,当年赵国邯郸被秦所围,灭国在即,平原君赵胜求助于魏,魏绝不能袖手旁观。”

蒙骜敬他:“信陵君当日之举,救赵,亦是救六国。秦一统天下之势,亦因君此举,推延至今。”

魏无忌酒入喉,眼圈却红了,他抬头看天:“老夫亦因此,被君王所猜忌。此次,五国联纵,老夫又旧事重演……那又如何?老夫知道,此次便是救魏唯一之机会。此机会失,魏必亡。”

王龁又给斟酒:“因此,在下才劝信陵君留秦。”

魏无忌摆摆手:“当日窃符救赵,老夫怕回魏国被君王所杀,因此滞留赵国十年。此次,若再滞留秦国,老夫真成了叛国之人?不能了!回魏,不论何结局,老夫领了。是非功过,六国亡后,尽皆不存!他日,诸侯之争,后人皆以为内争。因而,争甚?”

桐桐过来的时候,魏无忌还笑了,笑的格外畅快:“秦长公主,见识了。”

“过奖。”桐桐笑问:“您若留秦,必能常见。”

“不了!”魏无忌就道:“见一次文渊君,老夫与他一见如故,能再见心甚喜!再临咸阳,可见秦王,一观未来天下之主丰姿,此生足矣。”

未来的天下之主,依旧是少年的面庞。

他高大、壮硕,英姿勃发,丰神俊秀,一步一步,挎长剑而来。

魏无忌坐于车辇之上,看着秦国君王迎来,而后先下礼于将士。

秦国君臣彼此为礼,把臂而行。老将扶着幼王,幼王把着老将。

他看见秦国的文臣武将相互见礼,彼此致谢,互道恭贺。

他听见秦将士一声声喊着:“武——武——武——”以武而胜,当耀之!

他听见秦子民一声声回应着:“威——威——威——”你以武而耀,我有威以扬。

“彩!彩!彩!”魏无忌一声声的喝起彩来,这便是秦国!这便是将来天下之模样么?

直至庆功宴毕,才有人来请他:“信陵君,我王有请。”

他起身,一步步走着,直到章台宫。

进了正殿,秦王高坐于上,长公主与文渊侯亦在侧。

他进去见礼:“外臣见过秦王。”

“看座。”嬴政看着老者:“君这般之臣,恨不能归秦。寡人不舍君之才,亦不忍君归去后之结局……寡人常恨,若天下太平,若天下一统,便能聚天下之才,为天下所用。再不用彼此这般生死相斗!

疆域如此之大,容得你,亦容的下他。天下如此之大,无论秦人、魏人、楚人……不分彼此,自由来去,相爱相亲,不仇视……此乃寡人之愿。天下庶民,至淳至朴!若无人愚民,民不恨寡人。恨寡人者,绝非庶民。因而,寡人时常迷茫,寡人该何以待君这般人?”

信陵君微微愕然:“秦王若能杀便杀吧!不杀……依旧会愚民,民所知有限,必恨秦!此非杀,不可解。”

嬴政沉默了,问说:“杀……最简单!”

是!

嬴政又问:“夏商周以来,天子之礼,之文,之武,尽皆在尔等之身。庶民不识字,不通礼,若杀尽尔等,岂非断文明之传承?”

信陵君肃然,四爷和桐桐不由的朝嬴政看了过去。

嬴政还是那般模样,看着信陵君,等着他的答案。

信陵君跪坐端正,看着上首的少年:“秦人有秦礼,有秦字,有秦言……以此而治天下,有何不可?天下尽皆顺民!”

嬴政沉吟,面露挣扎之色,而后又摇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秦人生于秦地,秦地养育秦人。便是一统天下,秦胜,便以此而定,秦之传承优于他地,此乃大谬。天下一般同,秦人有秦人之优,魏人有魏人之良,尽皆风采卓然,不可取代。若秦之一统,乃为清除各地之印记,此乃大罪!此一统,非天下之幸。”

信陵君怔怔的看着嬴政,与之对视,良久,他竟是鼻子发酸,眼圈一红:“秦若一统天下,有大王这般天下之主,乃天下之幸。”

说着,便深深一礼,而后起身:“今,外臣需得感激长公主,若非她俘虏于外臣,外臣此生不能知秦王是这般模样。而今,知魏国之将来,外臣此生真无憾矣!”

嬴政看着他良久:“君,终是要走?”

信陵君再叩首:“外臣损兵折将,当回魏领罪。”

嬴政看向黄琮:“宣姚贾大人,请他出使魏国,送信陵君归。”

黄琮应诺,转身出殿。

嬴政这才看信陵君:“因君救赵,秦一统之脚步延缓。然,秦敬天下忠君爱国之士!此等之人,便是敌,亦乃上宾。”

说着,起身,将信陵君扶起来,“寡人送君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