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95)
泥炉煮着茶水,隐隐有香气扑鼻。
女君双手递来,廉颇双手接了。对面所坐男子将琴挪于一侧,亦是捧了茶,举杯示意:“请!”
“请。”廉颇嗅了嗅,而后微微抿了一口,入口微苦,回味微甘,口齿留香,“确实好茶。”
桐桐笑问:“老先生这是欲望何处?”
廉颇摇头:“天地之大,可容身处即为家。”
此地乃赵魏交界之处,历史上,大约也是这个时间,廉颇追打乐乘,而后负气而走,投奔魏国。在魏国未被重用,在后来赵王想找他回去为赵国效力时,又被郭开给坑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就是出自那个时候。
郭开回去说廉颇能吃能拉,而后赵王便未曾召回廉颇。
一代名将在魏国郁郁而终!
谁知道中间自己和四爷插了这么一杠子之后,几乎相同的事情在廉颇的身上又发生了。廉颇再是脾气不好,但他追打乐毅,此确实不像是名将所为。
可若是追朔乐毅的出身来历,就能明白廉颇的心情。
一生征战为君王,换来了君王不信任。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遭了!长平之战,秦国用离间计,使得赵王对廉颇不信任,于是,临时换将,换成了赵括。而后赵国大败!
可上次的不信任,只是不信任其能力。当时,两军对阵,廉颇与秦将王龁分别为两国主将。当时的情况,廉颇的战略是避其锋芒,据守不出。在这种境况下,秦国就得耗着。
于是,秦国使用计策,叫赵王以为秦军最害怕的是赵括。赵王求胜心切,见廉颇据守不出,以为他畏战,便罢免了廉颇职务,以赵括替代了廉颇。
赵括上位,没有继续用廉颇的战略安排,并且撤换了诸多将领。
赵国一直以为秦国领兵的是王龁,但其实,暗地里白起已经就位。
这一仗,赵括被射杀,白起坑杀赵军四十余万。
次年,秦军兵围邯郸,赵国几乎灭国。是廉颇率兵死守,是平原君赵胜杀出重围向魏、楚求援,发生了毛遂自荐和窃符救赵的故事,这才打赢了邯郸保卫战,延续了赵国国祚。
此战,廉颇率军死守一年有余,但凡他稍不尽心,赵国早亡了。
若说不信任其能力,此非大事!战略之争,各抒己见!然此次不同,此次不信任的是廉颇对赵国的忠诚。
此,乃廉颇不能忍者。
为国一生,为君一生,此时全成了笑话!那个他保卫戍守了数十年的国家,他再也回不去了。
天下之大,竟无处可容身。
廉颇说完就又道:“此乃赵魏之地,往前三里,便是魏国。”退不回赵地,好似能去的唯有魏国而已。
四爷问说:“君以为魏国如何?”
何意?
四爷问说:“商鞅是哪国人?”
“卫国人?”
“卫国被哪国吞并?”
“魏国。”
“因而,商鞅乃是魏国。”四爷这么说了,就看廉颇:“可对?”
对!
四爷就又问:“张仪哪国人?”
“魏国人。”
四爷便笑了,追着问:“公孙衍,哪国人?”
“魏国人!”
“范雎又是哪国人?”
廉颇皱眉:“魏国人。”
四爷点头:“商鞅为秦相,于秦国变法,使得秦强于诸侯列国;
张仪两度为秦相,分化诸国合纵,蚕食诸国领土,攻克巴蜀之地,使得秦国疆域扩大一倍;
公孙衍在魏秦两国之间横跳,秦国不以他三心二意摈弃于他,依旧得以重用,他在任期间,为秦攻取河西之地;
范雎,在魏国时候,被诬陷通齐卖魏,被魏相几乎杖毙。他出逃自荐于秦昭襄王,得以重用,在秦数十年,为秦立下汗马功劳。”
四爷说完,就看廉颇:“此皆乃魏国人,哪一个不是大才?哪一个没有扭转乾坤之能?如何呢?在魏国,尽皆被弃如敝履。老先生,魏国若是能重视这几人,而今称霸诸侯者,必为魏国。本国之才尚不得重用,老先生一赵人,焉能得重用?”
廉颇不由的打量眼前这青年:“阁下是秦人?”
四爷看他:“在下可曾有一句偏颇?”
未曾。
“那么,在下究竟是哪国人,便无关紧要了。”四爷给廉颇将热茶斟满,又笑道:“老先生以为信陵君魏无忌如何?”
廉颇沉吟:“魏王异母兄弟,功高威重,又曾窃符救赵,被魏王猜忌。而今看似和好,可不能如初。此人而今乃魏国之柱石,此人衰,魏国亡。”
四爷便跟对方碰杯:“老先生既然要去魏国,那便去看看!看看魏王与信陵君这君臣二人……”
“看甚?”
“秦文渊侯来魏,见信陵君,以助魏退赵兵为由,为韩得种子无数。此事……信陵君未曾禀明魏王!而今,赵兵已退,种子已然入韩境。信陵君回大梁之后必会禀奏此事,您看看,魏王如何对信陵君便能知魏国是否为久居之地。”
说着,他就起身,将杯子递给桐桐,而后跟廉颇说:“老先生,就此别过。若有缘,必有再见之日。”
桐桐拎了茶壶,只带走两个茶杯,廉颇手里的继续留给他。
而后在廉颇的注视中,上了马车。四爷自己驾车,朝魏国而去了。
廉颇看着手中的茶杯,杯中满满的一杯茶,尚滚烫。他坐在原地没动,慢慢的将茶饮完。起身要走时,再去看被马车压过的车痕。
亲随问:“可有疑点?”
廉颇摇头:文渊侯来魏,这是知道秦长公主从赵国夺走了粮草,军中必然生变。既然生变,自然得撤兵。魏国不知详情,还真的信了,于是,魏军的粮草也被送往韩国。
其实,这两人是一个计策吃了两家!
便是他不来魏国,赵国也得撤兵。他来了,魏国失了粮草。
由此而今,那童谣必为文渊侯乱军心之策。
他拉上了魏无忌,魏无忌管军中事,未事先禀报,只以为退兵即可。却不知道这其中牵扯:魏、韩、赵、秦四国,因而,事过之后,他必得回大梁禀报。
在魏无忌心里,原本是可做主的小事。
在魏王眼里,却成了这般大事你竟然不禀报,自己做主。
如此之下,君臣如何能相得。
文渊侯在不动声色里,在离间魏国君臣。
而之前的青年能知道的这般详尽,那此人能是谁?
想想那年岁,那相貌,那口齿,不是文渊侯又能是谁?
若他是文渊侯,能叫他亲自驾车的女子,又是哪个?此女未多言,温雅已极,若只观其人,怎敢想她便是搅动赵魏不得安宁的罪魁祸首。
亲随问:“主公,何往?”
“魏国!大梁。”
魏国大梁,秦长公主驾临,亦乃大事。
尤其是赢蚕大闹赵国之后,长公主一行便备受关注。
魏王得禀报,信陵君求见。他未说见,亦未说不见。就这么将信陵君晾在大殿里,且等着吧。
龙阳君对秦长公主颇为好奇,不住的问:“都传其貌丑,想来必有假。”
魏王笑道:“便是貌丑,而今何人敢说她貌丑?”
龙阳君只笑,一脸兴致勃勃。
魏王看他:“想去一见?”
龙阳君忙道:“宫宴之时,必能见到。”
魏王摇头,“那时必不能近观!不若,你为使,替寡人全礼,如何?”
龙阳君眼睛一亮:“当真?”
“君无戏言!”
桐桐听闻魏王打发人来,并未在意。却不想,被引进来一白衣男子,极其貌美,桐桐瞬间便坐直了。
此人雌雄莫辨,有男子的俊逸,又有女子的柔和,但却清新怡人,不见魅惑之态。只看着,便觉得如沐春风。
桐桐眼睛里迸发出惊喜:“美人当如是!”她笑着起身:“此必为龙阳君。”走过去她就上下打量:“何等天才地秀,才能孕育出此等绝色来。妙妙妙!妙哉!”
说着,还喊蜀生:“看文渊侯是否起身,若是起身请他来,我这里有美,不来便可惜了。”
一边说着,一边退后了两步,很客气:“请坐!入席。”
龙阳君:“……”如此单纯欣赏,喜悦、惊艳之情,他唯在此人身上看见过。
喜爱,却不曾有占有、甚至于亵渎之意。
他面色赧然:“见过长公主。”
“免礼!入席。”桐桐坐下,看对方:“入大梁,见龙阳君一遭,此次便不算白来。如君这般容色,当真世所罕见。何为秀色可餐,君这般便是。”
夸赞的这般直白?
龙阳君觉得汗都要下来了:“长公主错爱,惭愧!惭愧!某不才,得幸于王……实乃一卑贱薄命之人。”
桐桐摇头:“美人所遭遇困厄,为常人难以想象。有王庇护,尚有尊严。无王庇护,只怕周身群狼环饲,无权无势护身,其结果必然沦为掌中物,辗转于人手,命运不由己。而今,想来必是君所求最好之结果。以自身之能,谋一存身之道,何人可嘲弄?”
龙阳君抬起头来,竟是从这位长公主眼里看到了真挚!她真觉得,为求存而委身,无甚鄙薄之处。
一时之间,他竟红了眼眶:“……小人卑鄙,不敢攀扯长公主。可自今儿之后,小人必视长公主为知己。”
说着,起身,重重一礼。
桐桐赶紧拦了:“这是作甚!坐!坐下好好说会话。”
然后她就打岔:“你平日里喜欢什么?书、音律……亦或是其他?”
“音律倒是稍通!”
“会何乐器?”
“器乐都会一些,不过最想击缶!只是大王不喜,小人倒不曾试过。”
桐桐就笑道:“缶么?我赠缶于你,若以后有缘再见,你击缶给我听……”
两人说着话,四爷就在外面站着呢:美人陪聊,煞是惬意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