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2.秦时风韵(79)一更

秦时风韵(79)

麃公打败魏军,攻下卷邑等地,斩首三万余。

秦军以斩首记军功,此次,乃是修正了记军功之法之后的第一仗,此法已然颁布,但麃公未曾执行新法,以旧法记军功。

吕不韦在朝堂上弹劾麃公:“有法不尊,此为不法,不法当法,该诛当诛。”

麃公自是不服:“大王,老臣侍奉四王,为大秦征战无数。老臣宁死战场之上,也不甘因此而殒命。”说着,便往下一跪:“请大王明鉴。”

赢傒觉得此事大王为难,便道:“麃公,大王未曾亲政,此事大王如何决断?不若请太王太后……”丑儿那丫头损主意多,她把这事担了即可。

未亲政,之前桐桐还会打着替太王太后听政的由头,在侧后方坐着,以示有太王太后摄政。最近这几次,该为亲政铺垫了,她压根就不去。

赢傒之意,亲政在即,决断之后容易惹争端之事,‘太王太后’出面处理,其他的奖赏有功之臣,此时大王决断即可。

因此他就说:“大王,臣祈请太王太后。”

桐桐就在后殿,黄琮才要唱名,桐桐摆手:莫急!

就听嬴政说:“请太王太后之前,寡人跟麃公说几句话。”

麃公抬起头来,看向大王。

嬴政自王座上下来,一步一步的,虽束发之年,然亦是比常人更高大。一去半载,大王高大许多。

“麃公侍奉四王,更是先王托孤之臣。寡人依赖诸公,有诸公在,在寡人看来,便如先王在。然我大秦能威震九州,何也?乃是我大秦将士以剑锋以性命开拓而来。而麃公乃其中一员,功勋卓著。”

麃公默默的垂头,跪于大王身前。

“我大秦以法治国,而后秦强盛于诸国!今日,寡人读先贤策论,偶读管子。管子有言,‘不法法,则事毋常;法不法,则令不行’……”

桐桐在外面默默点头,管子这话的意思是:如果不用律法来推行法度,那么国家就没有常规的判断是非的标准;如果法度不用法律的形式而推行,那么朝廷的政令就不能实施贯彻。

就如麃公,朝廷颁布新法,你不执行,若是不用律法来整治你,那么此新法何人肯执行呢?

执行者不能奖,因为他做了该做的;不执行者如果再不罚,此法无法推行,便如同虚设。这于朝廷难道是好事?

就听嬴政道:“因而,寡人不舍麃公如不舍先王,但亦不能不罚。先王曾替华阳太后受刑,寡人曾以律法处罚太后。不论是先王亦或是寡人,所维护者,秦法而已。以秦法而论,丞相之言,未有错处。”

吕不韦抬起头来,深深的躬身。

麃公再不抗辩,从怀里摸出虎符,双手奉上。

嬴政未曾急着接,而后接着道:“然则,管子又有言,‘令未布而民或为之,而赏从之,则上妄予也;令未布而罚及之,则上枉诛也’……”

这话的意思是:法令没有公布,百姓偶尔得知而遵守了,如果给予奖赏,这是上位者的错误,有令自然当遵,不该给予奖赏;法令没有公布,百姓没有遵守,此时上位者若因此而治罪百姓,此亦为枉。

“此次,新法颁布之事,麃公在战场之上。便是他知,亦是无法准确的传达给每个将士。因而,以此治麃公死罪,亦为枉矣。”

麃公猛的抬头,看向大王。

嬴政抬手接了虎符:“因而,麃公有罪,然念及战事复杂,因事夺情,收虎符,交兵权。降爵三等,食禄随等而降。又念及年迈,命其回乡养老。”

麃公接连叩首:“谢大王大恩。”

嬴政看着跪在眼前的麃公,看向那花白的头发,而后转身,坐了王座,问说:“丞相可有异议?”

吕不韦拱手:“臣无异议。”

嬴政又看向大殿其他人:“诸位可有异议?”

“臣等无异议。”

桐桐转身走了,未有亲政之名,可这不是相当于亲政了吗?

一过年,满朝多是请亲政之声。

按照礼仪,这需得三请,等三请礼仪走完,已然是春末了。

这年四月,咸阳宫中要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六国使臣尽皆参与,十四岁的秦王嬴政要正式亲政了。

第二天便是亲政大典了,桐桐看着嬴政换了礼服出来,她转到身后:“腰带可还合适?”

合适!极为合适。

“又高了一些,腰身也壮了。”

两人正在试冠冕,桑榆急匆匆回来:“大王,太后于宫中自缢!”

嬴政手里的冠冕一松,直直的往下掉。桐桐一把接住了,转身问说:“太后如何?”

“幸而侍婢发现了,并无大碍。”

桐桐:“……”你这个说话,大喘气!

桑榆哭丧着脸:“着人看着,然太后又哭又闹,时而撞柱,时而自戕……宫婢们怕看不住……”真要是有个万一,真寻死了,该当如何?

要是再遇大丧,大王亲政之事只怕需得后延。

嬴政将双臂展开,由着服侍之人将袍服褪去,这才道:“黄琮,你替寡人去一趟,你问太后意欲何为?”

寻死,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有所求,要与自己交换条件吧。

黄琮转身而去了,赵姬一袭白袍,赤脚站在大殿里,披散着头发:“大王呢?我的正儿呢?”

“大王问,您想要什么?”

赵姬笑了出来:“我的儿乃秦王,我儿要亲政了,我身为太后,明儿不该观礼么?”

黄琮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回来就转达这个意思,“太后要观礼。”

桐桐看嬴政,嬴政翻着手中的书册,而后摇头:“六国使臣皆在,亲政这般大事,不能有丝毫意外。太后精神不济,情绪难自控,唯恐喜不自胜,言语失当,那便不好了。寡人深知太后欢喜之心,然为大秦考量,还望太后以大秦为重,以大秦的体面为重。”

黄琮应允了,转身又去甘泉宫传话了。

甘泉宫里,赵姬还是等不到儿子,她眼里满是失望:“黄谒者,我身为太后,身为他的母亲,所做真乃十恶不赦么?”

黄琮继续沉默:大王说您提的这个条件不成,要不,您呆着;要不,您就再换个条件。

赵姬哈哈大笑,越笑越是心酸。

她起身,走到黄琮身边:“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不叫我观礼也行!既然他不来见我,那想来必是不愿来见。既然母子已到子不见母……那便不见吧!送我去骊山温泉行宫……”

黄琮转身要去报,赵姬又喊住他:“另外,行宫孤寂,日日夜夜只一人,缺一消遣之人。吕家有仆从嫪毐,甚得我心。将其完好无损的送入行宫,我要他陪伴,消遣时日。大王若应允,此次我便不观礼了。”

黄琮:“……”他转身走了,回去之后低着头原话转告,而后就越发的缩了肩膀。

桐桐:“……”这是要破罐子破摔还是怎么着呀。

结果嬴政说:“你转告太后,骊山下欲修陵寝,太后移宫骊山行宫,恐搅扰太后安宁。至于宣召庶民陪伴太后之事,王亦得遵从秦律。嫪毐乃自由之身,寡人有何理由强迫他人?因而,恕难从命。”

黄琮又转身而去,谁知才一说完,赵姬很平静的转身,只说:“那你叫我想想……叫我想想……”

话未落,人猛的朝案几的棱角上撞去,顿时,鲜血直流。

桐桐和嬴政赶到的时候,几个宫婢正摁着头上伤口,吓的脸都白了。

“阿姊……阿姊……”

桐桐下针,止住了血,赵姬的脸惨白惨白,人清醒着,却未曾再睁眼看嬴政。

“无碍!”桐桐看看伤口,扭脸看嬴政:“无碍!莫怕!”

嬴政双手攥成拳,眼前不时的闪过在赵国时,囚车之上:阿母、阿姊、刘女死死的护着他。

等转过头来,生他之人、养他之人、护他周全之人,满脸是血。

良久良久,确认真的无事之后,他才转身走出正殿:“黄琮,传旨给丞相吕不韦,着他先行招募工匠,修缮骊山行宫。徭役可从咸阳城中招……待孝期过后,太后于骊山行宫中休养,不可延误。”

黄琮领会其意,这是要嫪毐以服徭役的身份,去骊山行宫。此事,需得暗示丞相,也唯有丞相能懂其中深意。

等人走了,赵姬这才睁开眼睛,看向大殿之外:“正儿——”

嬴政就那么站着,没有回头,稍一犹豫,还是抬脚离开了甘泉宫。

桐桐给包扎了伤口,留下了方子,这才起身。

赵姬一把抓住了桐桐的手:“蚕子!”

桐桐站住,看着她,沉默着。

“同为女人,你当懂。”赵姬看着她:“我孤寂怕了,我一生未遇真心待我之人……我一生被人左右……而今,我不想孤寂是错么?我乐意与真心哄我之人一起,是错么?我不想余生按他人心意活,是错么?”

桐桐问说:“那若是等大王亲政之后,便宣告太后病故,如何?自此,天高海阔,您自可随心所欲,如何?莫怕大王不允,我去说。亦莫怕日子苦寒,财货尽够您一生所挥霍。如此,可好?您可与心爱之人一起过日子,生儿育女,一生再不被人左右。这乱世中,大王会为您建一世外之所,保您一生逍遥,可好?”

赵姬愕然的睁大眼睛:“……”

“莫要怕不得见大王,您若是想了,大王探望您,母子必能见的!您除了太后身份,什么也不会失去,可好?”

赵姬慢慢的松开了拉扯桐桐的手,然后闭上的眼睛。

桐桐起身,叹了一声:“太后,您若是肯听从蚕子之言,余生必能快活肆意。若……您依旧执意而为,除了太后之位,许是什么都没有了。何去何从,您尚有选择余地!养伤期间,万望您深思,谨慎以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