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66)
咸阳宫卫尉,依旧是吕不韦举荐之人?
吕不韦将此事宣扬的人尽皆知,酒肆客舍之中,尽皆此等流言。
一时之间,士子尽皆前往相府递拜帖。
李斯与客舍之中,深深的叹一口气:秦王终究是年幼。
他起身,取了一袋钱去,正要去集市。却不想一开门,与住在对面的韩非走了个面对面。
韩非见礼:“师兄这是要去往何处?”
“集市!师弟呢?”
“同去!同去。”韩非笑道:“小师弟明日离咸阳往雍城而去,此一去便是一载。再归来,我是否还留在咸阳便不可知。欲选一二赠别之礼!”
李斯便笑:“如此……那便不可同行。”
“哦?师兄不送小师弟?”
“我欲常留咸阳,终是会再见。此小别而已!”李斯说着,就一脚踏出客栈大门,朝东边指了指,“我欲往东行,师弟?”
韩非作别:“弟欲西行。”
“告辞!”
“告辞!”
李斯在闹市中择一肥硕羊羔,周围士子数人竟是都相中此羊羔,竞相出价。
“三十钱!”
“三十五钱!”
“四十五钱!”
“六十钱!”
……
李斯抱紧羊羔:“诸位!诸位!这是何意?你我皆乃君子之士,先来后到,此为礼!诸位何以这般无礼。”
众人皆指着李斯:“量力而行,怎生无礼?”
这卖羔羊之商人忙应和:“正是!正是!愿出价者得,与礼无关。”
李斯‘嘿’了一声,指着商人,而后摸着这肥硕羊羔不舍撒手。
边上有一|十一二童子,袖手道:“此羔羊甚好,某愿出钱八十。”
李斯看着眼前的小子,才要说话,就听到后面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师兄!”
他扭脸一看,竟是韩非。
韩非掏了钱袋扔过去,“师兄接着。”
李斯抬手接在手里,掂量了一二:“谢师弟。”
这童子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看,问道:“二位可是出自荀子门下。”
李斯愣了一下,应了一声:“正是!稷下学宫李斯。”
一提李斯大名,士子们尽皆发出赞叹之声:“原来是李斯李先生!”
“惭愧!惭愧!”
“李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
“既然李先生相中,那自是该李先生先得。”
这话一出,众人尽皆拱手退出,另寻好的去了。
人一走,李斯看向这卖羔羊的商人,而后放了怀里的羔羊:“这羊羔……不过如是!”
商人:“……诶?”这是又不买了么?他一把拉住:“争抢者是你,将客人撵走之人亦是你,如你这般,我这生意如何做?”
“为商者,肆意抬其物价,理乎?唯利而是图,礼乎?”李斯摇头,“如尔这般,如何能长久的做生意?”
商人无言以对,将羊羔推给他:“三十钱!原价于你。”
“知错而改,善!”李斯取了三十钱于商家,抱着他的羔羊,给韩非致谢,还了那一袋未曾用上的钱:“多谢师弟。”
韩非子看着那羔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原来师兄要拜访吕丞相。”
《周礼》中有载:以禽作六挚,以等诸臣。孤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鹜,工商执鸡。
这话的意思是说:送礼物不能瞎送,得根据人的身份送相应的礼物,这是严格的礼。
一般呢,以禽兽作为登门礼。去见诸侯王,见面礼是兽皮裹着束帛;去见九卿,要带羊羔;去见士大夫,要带雁;拜访士子,得带野鸡;而见庶人,野鸭即可;若是工商之人,家鸡即可。
贵族与非贵族,礼皆不同。
吕不韦乃商人出身,身份卑贱,以前便是最低一等,家鸡一只,即可上门。
李斯大费周章,选最好羊羔,所谓何来?登门巴结吕不韦,以吕不韦为卿!除了秦国,不以出身而择相,其他诸国丞相皆为贵族。因此,执羔乃为礼。
而今,一贱商之人,因为秦国宰相,居上卿之位,亦坦然收起了羔羊之礼,在许多人看来,此尤为讽刺。
李斯被韩非的视线看的不自在:“便有青云志,亦需借东风。见笑!见笑。”
边上那童子上下打量了李斯一眼,转身随手抱了一只羔羊,付了商家三十钱,抱着便走。
李斯看那姿态,扭脸问韩非:“谁家子,这般气度?”
韩非摇头:“不识!”他朝远处指了指,“见士子们尽皆往这边来,弟好奇便跟来一瞧。而今知道为甚,便不陪师兄了,告辞。”
告辞!
两人分道,李斯抱着羔羊去吕府。
吕府门前,好生热闹,诸多士子排队,各个怀抱羔羊。
而李斯的前面,正是之前遇到的童子。他几次欲与此子搭话,可此子颇为高傲,目不斜视。之前还主动相问,不知何故突然高冷起来。
排队许久,眼看到了跟前。
相府门前,站一年轻公子,狐皮轻裘,颇为富贵。
近前了,似乎听见有人称呼此人为‘三子’!
李斯心道:原来是吕不韦的儿子,是小师弟的堂兄呐,那倒是好办了。
身后那些士子听闻吕家公子亲迎,便又夸赞起来:“礼贤下士!”
李斯心中不以为意,只看此刻站在门口的吕三子。
此子颇为倨傲,此时正看着递帖子的小童:“小儿几岁大?”
这小童递了帖子:“甘罗特来拜见丞相。”
吕三子接了拜帖:“甘罗……甘茂之孙?”
他身后站着一文士打扮的门客,低声提醒道:“甘茂曾在秦国任丞相。”
吕三子了然,忙看向这小童:“原来是甘丞相之孙,失敬!失敬!”
“公子客气。”
吕三子喊了人,接了甘罗怀中羊羔,恭敬的将其请入内。
轮到李斯,李斯将帖子递过去,便一言不发。
吕三子看了他一眼,打开帖子:“李斯……稷下学宫?”
门客在边上提醒:“丞相大人广招贤士,李斯之名极盛。文渊侯亦是稷下学宫弟子,渊源极厚。”该以上宾之礼迎之!
吕三子回头看了门客一眼:你听过李斯之名,难道本公子不曾听过?你知道四子出自稷下学宫,难道本公子不知道?
李斯,小吏出身而已!
四子,庶房庶子而已。
吕三子合上拜帖,问李斯说:“先生几时来咸阳?”
“该有一年之久。”
吕三子嗤的一笑:“一年之久,为何今日才登门呐?”不外乎左顾右盼,投机而取巧之辈罢了。此等人,为甚非得以上宾之礼待之?
说着,将手中的拜帖掷入门口木盘之中:“先生之贴,某代为转交丞相。今日宾客极多,便不留先生了。”
李斯:“…………”他再问一遍:“今日不得见丞相。”
吕三子袖手后仰,站于高阶之上,睥睨而视:“先生还有何言?”
李斯冷笑:“领教!领教!”
说着,抱着羊羔,转身便走。
谁知走出数百步,身后有一青年追来,“先生!先生。”
李斯转头,这青年忙道:“先生之名,某如雷贯耳。今儿得见先生,不知能否请先生赏脸,小酌一觞。”
李斯上下打量着青年:身量极高,身形魁梧,朗眉俊目,仪表堂堂,当真乃一美男子。
他问:“你我萍水相逢,岂能叫你破费。”
“诶?先生大才,若能赏脸,某荣幸之至。”
这青年看人时,满眼都是清澈赤诚,真真是一副好相貌。
李斯便笑了:“那便请吧。”
酒肆中,羊肉骤然涨价。店家提醒客人:“今儿炖羊肉,价高三成。”
这青年有些犹豫,李斯忙道:“肥鸡一只即可!丞相府门难进,羔羊价涨,在所难免。”说着,轻轻抚摸着他怀里的羊羔,随意的笑了笑。
青年窘迫,一脸赧然,但还是道:“炖羊肉、肥鸡,只管上。”
“诺!”
李斯打量这青年:“何以这般破费,对某若有所求,怕是也难。你也看见,我这般之人,进不了丞相府。”
这青年只问说:“某是想问先生,为何连先生这般之人,也需得求吕丞相。”
“若不然呢?大王年幼,离及冠之日尚远。而今,内宫两宫太后摄政,吕丞相辅政。虽为辅政,可与摄政何异?”
青年腼腆一笑:“原来如此!不瞒先生,小子窘迫,欲投丞相府为门客……若丞相肯收留,他日得丞相看重,必为先生引荐。”
李斯飒然一笑:“不用!不用!我并非无处可投……此路不通,那便另辟蹊径。”
青年急切的看他,李斯摆手:“各有各的路,我的路通哪里尚不得而知,你当走你所择之路。”说着,他才想起来,问说:“尚未请教,当如何称呼?”
“小子嫪毐,见过先生。”
嫪毐?
李斯点头,举杯与他相碰。
饮酒一觞,李斯含笑直接道:“丞相府门口,迎客之人为吕家三子。此子倨傲,目下无人,似与文渊侯不合,心有不服之气。许是……他的门径,你可走通。”
嫪毐大喜:“谢先生提点。”
“好说!好说!”
这顿酒未敢多饮,李斯道:“明日还有要事,不好误事。”
嫪毐忙殷勤相送,在酒肆门口作别。
李斯第二日是真有事,他天不亮便出城,等着文渊侯。
今日相送之人颇多,需得早在亭中相候。
韩非来时,意外的见到了李斯,他嘴角不由的挑起了几分似笑非笑来:“师兄……是求见吕丞相不顺么?亦或是想着,今日送小师弟,能偶遇吕丞相。若是如此,师兄送别之意怕是不诚。”
李斯:“……”在稷下尚且不觉,从甚时起,韩师弟变的如此的不讨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