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44)
秋风起,太后薨,芈宸一家的人头尚在刑场滚动,秋雨下,血水渗入泥土,血腥味似乎也淡了。
嬴子楚一口黑血咳出,胸口似乎憋闷的好了一些。
桐桐心里松了一口气:吐出来便好!暂时无碍了。
她端着给漱口,给摁着睡下了,这才将大殿门关上,从里面出来。
嬴政一身潮湿的从外面进来,桐桐拦住他:“父王睡了。”说着,就催他去更衣:“莫要染了风寒,速去。”
嬴政没急着走,而是道:“阿姊,民间医难寻。”
桐桐叹气,嬴政想秘密在民间找寻名医,可一听贵人访医,仿佛世间再无名医。
可这又能怪谁呢?
她一边拉着嬴政去洗漱更衣,一边跟他说这其中的缘故:“早年有名医扁鹊,你怕是不曾听闻过。”
秦武王嬴荡,举鼎而伤腰。彼时的太医李醯未能治好,便有人推荐了名医扁鹊,扁鹊并非秦人,他四处游历行医。
在邯郸,他多治妇科病。因为赵国青壮死伤甚多,女子为家中主要劳力,因而,求医者多,他便在邯郸治妇科病。
在洛邑,他多治老年病。因为彼时的洛邑乃周天子王畿所在,最重礼仪,尊老为风气。
在秦国,秦人重传承,男子为战,女子守家,孩子多为母亲照管,孩子稍有不适,就着急于求医。因此,扁鹊过秦,主要治儿科病,且以治儿科病在民间被奉为神医。
此名声传入秦宫,恰逢秦武王腰伤,太医医治无效,便请了扁鹊前来医治
扁鹊开了一剂药之后,有所缓解。秦武王便想留扁鹊,请他做太医。彼时,太医李醯恐扁鹊取代他侍奉君王,于是便找了刺客,刺杀于扁鹊。
第一次刺杀,为扁鹊弟子察觉。他们逃出咸阳,顺着骊山小路逃亡,却不想李醯所派第二拨刺客又到,刺客假扮为猎户,扁鹊不曾防备,便被杀害于骊山附近。
一代名医因此而殒命,敢问民间大夫有几人敢来?
嬴政确实第一次听闻此事,武王乃曾祖父之兄,未曾听人说起过当年还有这么一桩。可阿姊是如何得知?
桐桐看嬴子楚一脸惊讶,便道:“咸阳任侠尽皆如此传,想来不假。”
跟密探、三教九流打交道,有所耳闻也不奇怪。
嬴政皱眉,一庸医,害二人——武王与扁鹊皆为此庸医所害。
他不急着洗漱,反而叫人传太医李莸,此人已经拘于宫中数日,老态龙钟,已伺候第三位秦王。
嬴政看着李莸:“父王之病,究竟如何?”
李莸叹气:“殿下,臣束手无策。”说完便又道,“请太祝一问,或可一试!”
太祝?
“是!”
桐桐:“……”太祝、祝,是掌管祭祀神明,传达天地旨意的!
巫、祝,术士,无论庶民百姓亦或者达官显贵,皆尊之敬之。
《史记》中关于扁鹊,有六不医:信巫不信医者,不医;骄恣不论于理者,不医;轻身重财者,不医;衣食不能适者,不医;形羸不能服者,不医;阴阳并,藏气不定者,不医。
而今,巫医盛行,信巫者比信医者,更多。
秦国不是没有名医,早在秦桓公时,就有一医,名缓。被派去晋国给晋景公医病。
巫医说景公之病乃是鬼魂作祟,医缓则说:此疾在肓之上,在膏之下。攻之不克,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
而后,才有了一个成语——病入膏肓!
她看嬴政,嬴政看着李莸,上下打量良久,才道:“退下!”
“诺!”
嬴政等人出去了,才看过来:“阿姊,父王他……”
桐桐低声道:“文渊侯找了扁鹊所著医书,我正在研习。若不操劳、急躁、动怒,许是无碍。”
嬴政:“……”君王怎能不操劳?战事不顺又怎能不急躁?匹夫尚有一怒,更遑论君王?
两人正说话,听到内殿有动静,两人赶紧起身,进去才发现父王又醒了。
嬴政进来,见大殿中未留一人,可见此次事件叫父王防备之心愈重。
这会子姐弟二人进来了,侍奉之人才跟着走了进来。
嬴子楚靠起来,说近侍:“着人请刘夫人,留她常伴于身侧。”
常伴身边之人,当细心、尽心、忠心,又能在一些事上做主……除了刘夫人再无它选。
近侍奉命而去,桐桐看了一眼:留在章台宫说不上操劳,只是近君王者,是非多。
嬴政看了阿姊一眼,低声道:“阿姊勿要忧心,我会去见母后提及此事。”
桐桐:“……”倒也不用这般直白。
嬴子楚无奈摇头,而后才说桐桐:“内宫清查之事,着手吧。”
“诺!”这几日只清理了章台宫,而后琢磨着怎么暗中给嬴子楚解|毒,其他的还没顾上。
而今这医术顶端的也就那样了,还有许多药材真没有。她都是给四爷一个单子,得找人去各地寻。
像是人参,而今只能有上党郡所产人参。好参如珍宝,难寻。便是秦宫之中,所藏好参亦是有限。老参未曾收藏好,药效并不见得好。
另有针灸用针,而今是有针灸,但民间锻造技术锻造不出极其纤细,能触及经脉的细针。四爷觉得秦国锻造军械的匠人,未必没有这个手艺。
毕竟从出土的文物看,秦国的箭簇与现代的子弹头十分接近。所锻造多边形剑刃,差值也仅有一根头发丝那么细。
而今只有秦国的武器是配套的。就像是一支箭,箭簇、箭杆、箭羽,是可拆卸的。哪部分坏了,拆下来换哪一部分。
这无疑对工艺的精密度有极高的要求,任何一步不精密,与其他的零件便不配套。武器的精密性,那可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所以,四爷是觉得以秦国而今的工艺,应该是有希望做出自己要的那种针灸的针的。
但啥时候能弄出来,真不知道。这也就导致了她现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用现有的偷摸的去治,人命算是暂时留下了。
她往出走的时候,刘女已经过来了。在走廊里碰上了,侍从就朝后退了几步。
桐桐拉刘女的手:“阿母,别怕,我去跟王后说。”
刘女:“……”她只捏了捏女儿的手:“女君莫要以妾为念。”
“虽说谨守本分无错处,但终是要自己过的自在。陪王伴驾……也当以自己为先。”
刘女便笑了,“女君每日必面君,妾每日能见女君,能知女君过的是否安好,女君亦能看见妾是否安好,妾欢喜着呢。”
那便好:“吃穿用度,只管吩咐便是。章台宫尽皆我甄选之人,他们不敢慢待您。”
“好!”刘女说着便推桐桐,“去忙吧!”
桐桐行了礼先走了,刘女笑眯眯的在身后看着,而后很温和的问侍从:“今儿膳房备了狸子肉?”
“是!”
“女君好尝鲜,用酸果浆与蜜腌渍炙烤,女君怕是甚喜。”
侍从忙道:“奴稍候便去膳房传话。”
刘女笑着看他:“多劳了。”
“不敢!不敢。”
刘女低声道:“听闻你宫外尚有家人?”
“是!劳您挂念。”
“探亲日送你两匹锦缎,带出宫探亲。”
“谢您恩赏。”侍从小碎步一路跟着,而后又低声道:“听闻王后喜赵国饮食,常遣人于宫外购买。”
“赵国庖厨最好!”赵姬摆弄秋菊,说锦容,“秦国饮食,我用不惯。”
锦容有些为难:“此次宫人移宫,多发往皇陵以耕种为业。女君此举,亦在清除华阳太后势力。听闻,女君对宫人原本出身看的尤其重,再要赵人进宫,只怕有些艰难。”
“赵人未必就心向赵国!”赵姬说着就皱眉,吩咐她:“去宣召女君,我有吩咐。”
“诺!”
桐桐正在整理宫人名录,王后着人来请。她放下手里的名册,起身先去见了。
赵姬笑着招手,“来!尝尝果浆。”
桐桐看着手里的玉盏,这是华阳太后宫里的,乃是华阳太后常用之物。这个收藏可以,拿来用……她有点膈应。
因此只捧在手里,未曾往嘴里放,只问说:“母后尽管吩咐。”
赵姬就问桐桐:“若宫人……他国的尽皆不可用,那朝臣……若来自他国,是否也不可用?”
桐桐很惊讶,能反问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并不糊涂。
她就给解释:“并非他国之人不可用,而是……太后新丧,去的突然。人殉终究是有违秦国先王之令!而今,父王仁慈,不忍殉之。特于皇陵左近,开辟荒地,恩准宫人为先太后守陵。父王事亲以孝,怎会是不信任他国之臣仆?”
赵姬:“……”明白了!懂了:“若是我想留一二赵人于我解闷呢?”
啊?
赵姬赧然的笑了:“蚕子你虽生于赵,长于赵……可许是你骨子里本就是秦人,归秦之后,你与正儿如鱼得水,甚是自在。可我……生于赵,长于赵,在赵受尽苦楚屈辱,谁知夜里梦醒,心里所念尽皆是赵。正如华阳太后当日,看见楚服,听见楚音便动心肠一般!而今,时日渐久,我亦有思乡之念。”
此心境何人能懂呢?
赵姬叹了一声,“你与正儿整日里忙,你阿母只在寝宫不曾出门,而今……大王又命你阿母服侍……蚕子,这偌大的宫廷,好似只余我一人了。”
她央求道:“我想甄选赵人伺候,庖厨、绣娘、近侍……若是得一二伎人,便更好了。”
庖厨、绣娘、近侍皆可理解,只这伎人……是杂耍么?
桐桐沉吟,若是严格甄选,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伎人:“……需得过了孝期,再给您选来,可否?”
赵姬便笑了:“幸而有你和正儿,若不然……我归秦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