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36)
楚国使馆里,黄歇手持竹简,问说:“赵宫还无回话?”
秦使已离邯郸,楚国也该离开了。送了国书,迄今未曾有回信:赵王几时送楚使出城,这需得提前告知的。
下属回话:“春申君,赵宫未曾回话。只有信儿传来,赵王爱慕秦安平君,欲亲自送出赵境。”
黄歇放下竹简:“赵王未回邯郸?”
“是!”
黄歇站起身来,脸上已有不快。
下属低声道:“此事蹊跷。”
此事是蹊跷,但赵国此番失礼,楚国威仪何在?将秦使礼送出境,对楚使置若罔闻,此非重秦而轻楚之举么?
若连赵国都能轻慢楚国至此,天下何人还能看重楚国?
黄歇看着窗外:“秦国……心腹大患!心腹大患呐。”
当如何?
“兵分三路……”
这一夜,信鸽自邯郸城外扑腾着飞出,一路飞往东周小国,一路飞往咸阳,一路飞往秦赵边境。
秦赵边境,赵军严阵以待。
赵偃看着赢蚕:“寡人送女君至此,望女君珍重前路。”
桐桐回礼:“劳大王一路远送!”说着,就又笑道:“秦赵两国休战,蚕不敢轻启战端。大王安心回邯郸,您定能身康体健,福泽绵长。”
赵偃:“…………”没给寡人下|毒?
桐桐说着,就叫人端了酒觞来。她先饮酒半觞,而后故意叫对方看见,她的掌心里有药,再次送往嘴里,接下来才喝了剩下的酒。
赵偃:“……”这是说自己喝的那半盏茶是干净的,喂大雁的时候,偷着给大雁塞了药,这才灌下了茶水。
所以,有|毒的不是茶水,而是那偷着塞进去的药。
赵偃:“……”此女奸诈,倒也并非毒妇!还知道不伤寡人身体。甚好!甚好!
于是,他心放下了,特欢喜,没有一丝与秦使闹崩的样子,演了一出依依惜别,目送对方离开,入秦国边境。
人一走,郭开就说:“大王,勿要动怒。想那举鼎而死的嬴荡……那嬴政莽撞若此,迟早会步嬴荡后尘……大王不拘小节,顾大局不失小义……”
“住口!”赵偃看着远去的那一行人:“寡人爱慕安平女君,此事无假!”
郭开:“………………诺!”
“着能工巧匠塑女君俑,寡人要日日得见。”
郭开:“………………诺!”
“征招民间美人,寡人欲寻肖似女君者……”
郭开:“………………诺!”
三诺之后,郭开有点反应过来了,忙问道:“可要遍寻天下美玉,以玉雕美人,温润而泽……”
“善!爱卿深得寡人之心。”
于是,不仅赵国上下坚信赵偃爱慕秦国王女,便是天下诸国,谁人不信?
而此时,桐桐尚不知这流言,进了秦国之后,四爷和嬴政的意见相左。
四爷的意见是:“先回咸阳,不急于一时。”
嬴政想去往他国游历半载,“这亦是父王之意。”
桐桐看四爷,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非得现在回咸阳,“若是担心安全,此大可不必!”
四爷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女君以为,此一行……可迷住了世人的眼睛?当真以为无人知晓太子的踪迹?便是之前不知,而今赵偃知、郭开知,此消息必传的人尽皆知。”
桐桐想到了!所以,这一路便是不太平,我这心里也有数。
四爷问她:“若有他国此时对秦用兵,秦国谁出兵?”
秦国不缺忠臣良将,自是不缺出征之人。
四爷笃定的道:“必是吕不韦。”说着,就看向嬴政,“殿下,秦国朝堂,有三股势力。其一,老秦人;其二,楚系;其三,在秦为官的各国贤才。可对?”
嬴政点头:是!朝堂是分三股势力。
“老秦人这自不必说,忠心耿耿,可依可靠!可自宣太后始,重用楚系出身官员;自先王至大王,重各国贤才远在老秦人之上。老秦人不叛秦,老秦人不叛赢……”但你能保证老秦人心中的王一定得是你们父子?
赢傒不可吗?未必吧!赢傒亲老秦人!
嬴政摸着他的佩剑,久久不语。
“楚系或与楚系联姻朋比者,朝中占三成。此一股势力甚是活跃,宫中华阳太后重二公子成蟜在殿下之上……”
嬴政攥紧了拳头,‘嗯’了一声,这话他听进去了。
四爷这才又道:“大王必要启用吕不韦为相!可一则,朝中三分势力,那两份反对自不用说。便是各国贤才,又能服吕不韦么?吕不韦出身商贾,为世人所轻贱。非军功不足以服众!因此,若有战,吕不韦必能说服大王,亲率大军出征。”
他说着,就看桐桐:“我问你,若是此时,太子半路遇袭,吕不韦率军出征……宫中陡然生变,当如何?楚系想扶持成蟜,老秦系想推举赢傒……而太子遭遇不测,或者未能及时赶回咸阳,又当如何?”
别因为那点史书上的东西就觉得能掌握局势走向,那会害死人的!
而今的事,就得靠而今的局势重新去分析:我就问你,你若是想要挑起秦国内斗,绊住秦国扩张的脚步,你会不会这么干!
要是我,我就会!换做你,你也会!这就是一个机会,万一成了呢?
利用秦国朝堂的现状,利用吕不韦急于坐稳相位的心态,此事真不成吗?
桐桐被问住了:“……”成!如何不成!她倒吸一口气,看向嬴政:“正儿?”
嬴政起身,再不犹豫:“回咸阳!”说着,朝四爷郑重一礼:“先生!谢先生提醒。”
四爷:“……”幸而不是犟种!
桐桐起身,喊王陵:“将军,回咸阳,不得延误。”
“诺——”
此时,咸阳宫中。
华阳太后问侍从:“你说谁来拜见?”
“公子景涵求见。”侍从禀奏道:“楚王令公子携带寿礼,给太后贺寿。”
华阳太后便笑了:“景涵……吊唁了先王才离开,这就又返回咸阳……”贺礼说什么楚王所赠,只怕并非如此。未回到楚国便又折返,必有缘由。
她沉吟了一瞬:“娘家人贺寿,如何能不见?”说着,她就打发人:“去问问国君,问他……本太后这个母亲他还认不认,若是认,我是否能见见娘家人。”
“诺!”
嬴子楚听得禀报,看了吕不韦一眼,而后才摆摆手:“见!太后想见,那便只管见。”
侍从退出去了,嬴子楚才看吕不韦:“丞相接着说。”
“东周乃一小国……此时联络诸国对秦用兵,臣以为,当兴灭国之战。”
嬴子楚看着舆图,东周确实乃一小国,周天子已不复存在,东周乃是周王室一支,夹在诸国缝隙之中,数万人一大城,两三小城拱卫,无人将其看在眼里。
这样的城池,无险可守。三国交叉之地,夺了失,失了夺,因此,无人将其看在眼里。容其苟且于诸国之间得以喘息便罢了。
而今好端端的,突然兴兵,“灭国……那便灭了吧。”嬴子楚说着,就问吕不韦:“先生以为,谁来领兵?”
吕不韦起身:“臣……亲自领兵。”
嬴子楚:“…………”吕不韦从未领兵过!他有些沉吟,不好下这个决断。
吕不韦忙往下一跪:“大王简拔臣为相,臣若无军功便难服众。不能服众便无以站立于朝堂!臣需得有灭国之功,方能真正的辅佐大王,成就一统大业。”
嬴子楚看着吕不韦:“寡人简拔你为相,并非为报私恩!然先生所虑并非无理……既然如此,若先生能说服蒙骜上将军,此事或可行。”
吕不韦大喜,忙叩首:“臣这便出宫,拜会上将军。”
嬴子楚目送对方出去,这才问近侍:“华阳太后在见何人?”
“楚王派景涵公子为太后送寿礼。”
嬴子楚:“……楚王?”
“是!”
“大王记挂太后。”景涵扶着华阳太后,背着人偷偷的将帛书塞到华阳太后手中。
华阳太后一愣,藏匿于袖中,未动声色。嘴上只应付着:“楚王而今可好啊?”
“是!大王身康体健,常说起当年在秦为质时之事,想起您时常落泪……”
华阳太后怅然:“是啊!当年……我与大王情同兄妹,而今……已这般岁数了。”
“不管多少年,终归是血脉相连!”
是!血脉相连。
两人在宫里一样一样的看寿礼,都是楚国样式,华阳太后颇为喜欢。
这位公子未曾久留,一刻钟之后便告辞出宫。说话时,寝宫里三步一宫人,在众人的视线之下。
楚国公子一走,华阳太后换了两身楚服,一时伤感,竟是落了泪。
宫中噤若寒蝉,太后只说困顿,躺着去了。
帐幔放下,华阳太后才从袜中掏出帛书,这是之前更衣时偷着塞进去的。衣裳更换,侍从皆知身上再无一物,可安嬴子楚之心。
她将帛书打开,里面是春申君亲笔。她看完之后藏于袖中,隔了一个时辰才起身,“怕是思念故国,竟是做梦也梦见了。”
侍从们不敢接话。
华阳夫人便又道:“取绢帛来!”
绢帛铺设案几上,华阳夫人提笔,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一边写一边吟唱:“……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此乃屈子所做之赋,华阳夫人甚爱。
书写了许多,她叫人端了火盆来,然后将许多帛书放入火中,焚祭文稿以表思国之念。
一边焚烧,一边默默垂泪。侍从围绕,无人发现她将密信夹在这帛书中,一把焚为灰烬。
她看着火苗,轻轻的哼唱起楚国的歌谣:春申君愿意支持自己,若是想扶持成蟜,此便为契机!
子楚啊子楚……你既无母子之情,那便休怪我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