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27)
“女君,拦截住了。”
桐桐伸手接了竹筒,将其打开,此乃赵国送给赵胜的密信。她拿去给赵国探子:“何意?”
那探子常年在秦做生意,桐桐未曾打骂,令其一切如常,若肯投效,将功赎罪。因此,他并不敢隐瞒:“赵燕之战,赵大胜于燕!割城与秦修好之事,罢!”
那就没错了!赵燕之战,确实赵国大胜。赵王命令赵胜不要再提与秦修好的事了,就此作罢吧!
半日后,拦截燕国密信:与赵之战,大败!割二城于秦借兵之事,从速!从速!
将拦截消息送入宫中,桐桐便开始调拨。
赵胜住在馆舍之中,只探听到秦国君嬴柱于咸阳宫中设宴款待了燕国太傅,秦国太子嬴子楚亲送燕国太傅回馆舍,二人沿路相谈甚欢。
可昨儿自己入咸阳宫吊唁,见了嬴柱,行了国礼,却未曾设宴以待。被宫人送出宫,迄今也未见嬴子楚之面。
他着人带上贺礼,亲往东宫拜会。
却不想中途遇数量马车,马车上财货无数,不知道要往何方。
侍从听的懂大秦言,他转述说:“百姓议论,燕国太傅赠送太子殿下珍奇异宝无数,大秦太子给燕国太傅回礼甚重。”那马车上拉的就是回礼!
赵胜回头去看,问下属:“你以为如何?”
“战局不顺!恐不敌燕国。若是如此,燕国不需同秦国借兵,但燕国未必不能与秦国结盟!秦燕若是结盟,我赵国腹背受敌,该当如何?”
赵胜眉头深锁:“再留意消息。”
“诺!”
赵胜带着礼物,往东宫送礼,甚至往吕不韦府上送礼。堂堂一国相国,王室贵胄,虽人人皆以礼相待,却当真无人过于热切。
这些行为无一不传递着一个信号:赵国不敌燕国,秦燕有结盟之意。
滞留在咸阳的各国使臣纷纷打听,遇到赵胜,也多是冷嘲热讽。赵胜更担心,若不能叫大秦放弃与燕结盟,只怕会引来其他各国对赵国的侵扰,彼时分而蚕食,当如何?
多方送礼,求到吕不韦府里,跟一贱商伏低做小,承诺吕家于赵国行商的多项特权之后,吕不韦终于松口:“也罢!在下就区区一商人,见笑了!见笑了。”
他指着那一箱箱金饼:“笑纳了!笑纳了。此事不韦一定在太子面前周旋!”
“若能见秦国太子一面,胜不胜感激。”
“好说!好说!”
客人送走,吕不韦的手放在这些珍宝金饼上,第二天,赵胜果然就见到了嬴子楚。一见到,他就马上道:“若秦国不与燕为盟,赵国愿奉五城以求和。”
嬴子楚:“…………”五城啊!他一脸的为难,良久良久才道:“原以为赵燕之战能多打半年……数月也好……不想这便分出了胜负。”
赵胜心都提起来了,再过数月秦国就出了国丧了。
国丧之中,忌讳颇多。
言下之意,只这五城叫秦国罢兵,嬴子楚不甚满意。
赵胜看向吕不韦:请吕先生多多美言。
吕不韦带着笑意,“公子,当日夫人、政公子、女君……滞留于赵国。不论如何,数年内平安度过,平原君之情分还是要顾念的!而今公子夫妻团聚,政公子天人之姿,女君英姿勃发……念及这些,应下此事,只当还平原君情分了。”
嬴子楚一脸的挣扎之色:“罢了,昔日你未曾杀我妻儿……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吧!议和书便签了吧。”
赵国将五国割让于秦,秦承诺不与燕国结盟。
桐桐暗中安排人,在赵国一行离开咸阳时,暗中礼送出境。只要还在秦国,他就休想收到真正的战报。
将赵国送走之后,燕国隔了三日才走。燕国太傅从秦国的态度中推测,赵国怕是战败,燕国战胜了。秦国或是想与燕国为盟?可多等了三天,秦国也未提结盟之事。
太傅试探着告辞,嬴子楚便着人礼送,并未挽留。
因此,直到离开咸阳这位太傅都没有提借兵之事。
而关于两国是否为盟,秦国无人提过,那都是他的猜测。
紧跟着,其他诸国使臣陆续离开,他们看到的是:秦国内政安稳,国强兵壮,战意盎然。
桐桐骑在马上,目送车队离开,心情复杂。
那位平原君乃是战国四公子之一,之前见过一面,此次目送他离开,又见了一次。这也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此人功勋与一成语有关,这个词叫毛遂自荐。
当年的邯郸之战,是秦军围困了邯郸城。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吕不韦带秦异人逃出邯郸归秦。还是那个时候,赵胜带门下食客需得从邯郸突围出去,去楚国求援。彼时,门下十九人,有一叫毛遂的自荐,这才有了二十门客随赵胜赴楚,他与毛遂说服了楚王,赵楚合纵,迫使秦军撤军三十里,解了邯郸之围。
赵胜此人数次救赵国于危难,其情其才,其智其勇,不负相国之名。
可也就是在历史上的这一年,赵胜吊唁嬴稷归赵,赵胜燕,他却以胜求和割让五城于秦,赵王以赵胜辱国为由,罢其相国之位。
赵胜活活被气死在赵国的朝堂之上!
史书上简单的几个字,这中间经历了什么,谁也不能知道了。
赵王在拿到议和书时责难赵胜,那必是赵王给赵胜传递了战报。
赵胜割城以求和,是赴秦之前赵王叮嘱,他并未自作主张。战报未到,他依从国君之命,何错之有?
谁好似都没错,那只能是在咸阳,在大秦……出错了!
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致使君臣相疑相怨,从此,赵国倒下一柱石之臣——平原君赵胜!
而今,桐桐站在这里,心绪如何不复杂?
战争本就是如此!秦国君臣相得,天大的秘密压于舌尖之下,解了秦国自身之困。若是赵王对赵胜多一分宽容,哪怕给予一个辩解之机,何至于将他活活气死。
桐桐看郑仁:“取酒来。”
“诺!”
桐桐接了酒,对着赵国一行人离开的方向,遥遥致敬:平原君,一路走好!
两月之后,吕不韦匆匆入东宫:“殿下!”
桐桐正在研磨,见吕不韦来了,她便起身准备退出去。
嬴子楚抬手朝下压了压:“吕先生并非外人,不至于此。”说了桐桐,他又说吕不韦,“何事这般着急?”
吕不韦递了信来:“殿下,平原君……暴病而亡。”
嬴子楚愣了一下:“发急症?”
吕不韦摇头,将赵国朝堂上的事学了一遍:“赵王责辱平原君于国不忠,于先人不孝……平原君羞愤交加……亡故于朝堂之上!”
嬴子楚放下笔,叹了一声之后眼泪就下来了,他不住的拍着胸口:“疼煞我!疼煞我啊!”说着,他便哭了起来,“平原君……平原君呐……此一生为赵国殚精竭虑,出生入死……此乃赵国之柱石……这般的忠臣、贤臣,我大秦只恨不能有……赵丹!赵丹!他何德何能得此贤才……他安敢安能……这般对佐国之才……”
哭的狠了,扶着案几站起来,朝外喊着:“备车——备车——入宫——入宫——”
他连履也不曾穿,就这么出去了。
华盖马车招摇过市,嬴子楚哭声哀哀,一声一声的喊着:
“平原君呐——若知你归去是这般,子楚便是落得天下骂名,也需得强留你于秦呐……”
“平原君呐——若知你归去被这般羞辱……子楚又何必答应和谈事?”
“平原君呐——自此赵国还有何人需得子楚挂念……”
……
桐桐:“……”她低声吩咐郑仁:“将平原君之事宣扬出去。”
大秦太子为何如此?哦!怜才惜才呀。
多少游历大秦的士子都不免动容:平原君是何等样名声?四公子之一,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此人与秦国有仇!羁押嬴子楚妻子,以他妻子相要挟,这般之仇,人死之后,大秦太子哀恸若此,这说明什么?
第一,平原君为四公子之一,名副其实。连敌人都因他的死而哀伤,那这人不差。
第二,赵□□昏聩,待功臣尚且如此,待其他臣子呢?何人敢去赵国为官?
第三,秦国爱才惜才,不以敌我为分,待人公道。
赢子楚哭的恨不能天下人都能看的见,嬴政就看着嬴子楚跟朝中大臣哭:“……赵胜,何等自傲之人!为赵国奔走,卑躬屈膝……为国事为君王低了自己的腰,受了别人的辱……归去又怎堪受君王之辱?他人之辱,君子度量岂能放心上?君王之辱,扎心刺肺……此死并非度量小……而是心伤心寒……”
说着,又一下一下捶着案几:“平原君……不值!不值!”
嬴政:“…………”他回自己的寝宫之后,咧着嘴试着哭了哭,可眼睛再怎么挤,眼泪也没下来。
他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眼睛,想了许多伤心事。
可镜子中的那双眼睛还是那般,未曾有丝毫变化。
他不解了,扭脸问桑榆:“为何……本公子不会那般哭?”
学一学许是就会了?
嬴政咧嘴,想发出哀哀哭声,可尝试数次,还是发不出那般声儿来。
发不出声,流不下泪,若能学着做那么一个哀伤至极,又真又假的表情亦可呐。可对着镜子扮了半日鬼脸,没有一个表情能与父亲之前的表情相媲美。
他无奈:学不会,奈何?
嬴子楚过来的时候看到儿子面目晦涩,便问原因。
嬴政未曾起身,只仰着头看父亲:“为何儿不肖父?”
嬴子楚忍俊不禁,哈哈大笑,笑倒在榻上:“痴儿啊痴儿……”
有何可笑之处?
“人各有异,人不同,道不同。你无须走他人之道……你走出的只能是你自己的道……道有千条,在你脚下的,便是你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