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10)
这是桐桐第一次见到嬴子楚!
昔日为质的秦异人,回秦后被华阳夫人改名为子楚。
子,为儿子,自此便是华阳夫人的儿子。
楚,是因着华阳夫人出身楚国,芈姓!
她跟在嬴政身后,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嬴子楚愕然的站起身来,视线却不在桐桐身上。他认真的看向赵姬,而后将视线落在了嬴政身上。
赵姬不住的冲着嬴子楚笑,风吹乱了头发,她抬手将头发拨开,只一脸欣喜的看着对方。
嬴子楚近前来,眼看三步的距离就到了,边上的赵将将剑横在了四人的脖子上。
平原君冷笑:“公子可识得这几人?”
嬴子楚甩了袍袖,抬手指着赵胜:“以妻、子胁迫,此便是赵国的诚意。”
赵姬噙着眼泪,歪头看着嬴子楚笑:他说,我是他的妻!
嬴政看着陌生的父亲,不由的抿着嘴。
桐桐看见了,孩子委屈的时候都这个表情。有人怜惜的多问一句,他的眼泪就能下来。
平原君丝毫不怒:“公子,秦国所提条件万万不能答应。秦所索要的三十六城,可给割让十八城于你,另,释放公子的姬妾子女四人回秦。”
说着,抬手就指向桐桐:“公子好福气,女君赢蚕在牢狱之中杀我狱卒一人,此君不输给儿郎。”
嬴子楚这才看过来,视线在刘女身上稍微停顿之后,就落在了桐桐身上。
这女子看着羸弱,头上有伤,脸上血污犹在。那一双眼睛黑亮,与人对视极为有攻击性。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蚕子?”
桐桐微微欠身,脖子上的剑划过皮肤,有些微的血渗出来。
嬴子楚推开那剑,却见此女面无异色。
等再将视线落在正儿身上,他微微有些愕然。刀斧加身,正儿不惊不怒,泰然自若。
他回头看向赵姬,她对他笑着,跟当年一般。
平原君看着嬴子楚:“公子若是答应,今儿便可带他们归秦,如何?”
西周王走了过来,“公子,只要允若,十八城必定双手奉上。”
嬴子楚看向跟来的大将王龁,转过身来,朝前走了两步。
平原君一挥手,拦着的将士察撤了兵刃。
嬴子楚得以继续朝前,然后抬手放在了赵姬的脸上,摩挲了摩挲。
赵姬继续笑着,蹭着嬴子楚的手心,而后轻轻的叫了一声:“公子。”
嬴子楚微微点头,说了一句:“这些年,你受苦了!”
赵姬不住的摇头,眼泪滴答滴答的落下。
嬴子楚收了他的手,低着头看向儿子,然后抬手放在儿子的脑袋上揉了揉,“正儿,你受苦了。”
嬴政的嘴角轻轻的颤抖着,倔强的仰头看着父亲。
嬴子楚收回视线,将手放在桐桐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然后才又看嬴政:“大秦大胜五国联军,连下周天子王畿三十五城,周天子被围困洛邑已然有两月余。为父奉王命,准五国联军求和所请。”
嬴政点头,表示听懂了。
嬴子楚笑了,重新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的朝后退去:“正儿,三十五城乃是我大秦千千万万的将士用命换来的!为父问你,为父能因妻儿舍弃我大秦将士用鲜血换来的城池么?”
嬴政怔怔的看着一步一步远去的父亲,而后摇摇头:不能!
嬴子楚看着儿子摇头,他的眼泪下来了,一边笑一边哭:“嬴政,你身上流淌着赢氏一族的血脉,我赢氏从不做背弃大秦将士之事!”
说着,转过身去,看向平原君:“我王有令,其一,周天子奉三十六城于秦,秦准许周天子居于洛邑,保全周王室社稷宗庙;其二,周天子献出九鼎,秦保周天子血脉不绝。若应,即刻签和谈书;若不应,一声令下,攻入洛邑,周天子与周王室社稷宗庙是否能存,秦不能保证。”
西周王指着嬴子楚大骂出声:“你秦赢一族,原不过是周天子养马家奴。尔等不知恩义,反噬其主,狼子野心,欲取而代之……”
“周天子一朝,诸侯国征伐数百年。尔等既不能辖天下,那自得让位给能辖天下之人!我秦赢累世先王,所求不过终结数百年战乱……为此便是背负天下骂名,又如何?”
嬴子楚看向平原君:“这便是本公子的答复!”
赵姬愕然的看向嬴子楚,不住的摇头。
嬴政紧咬着牙关,拳头藏于身后握紧,良久,他才缓缓松开,垂下了眼睑。
平原君笑了:“公子可想好了!你若如不退让,今儿在公子面前,我便取了他们的性命……”
嬴子楚也笑了,他指着平原君,盯着他的眼睛,眼泪不住的流,话却一字一顿的说的在场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他说:“……赵胜,今儿你若杀我妻儿,我大秦与你赵国,不死不休!他日,我大秦将士必定踏平你赵国,对你赵氏,绝不留情。”
平原君看着文弱的嬴子楚,听着那一句句满是狠厉的话,然后看向他的妻儿:“你们可听见了?不是本君要杀你们……而是你们的丈夫,你们的父亲不肯救你们。若为黄泉客,莫要怨错人。”
说完,就喊道:“来人!刀斧手准备——”
呼喊的应答声,一声高于一声。
搁在脖子上的剑挪开了,斧头重新架在四人的脖子上。
平原君看着嬴子楚,想看到他的不忍。可嬴子楚咬紧牙关,始终未曾发一言。
王龁握紧了手里的剑,他看向赢氏血脉,那小公子依旧那么站着,他未曾看向公子,视线只在大秦将士身上:不惊不慌,不愤不恼。
命悬一线,不曾嚎哭,不曾求饶!
他再去看那位女君,她抬头四顾,那表情不像是要赴死。良久,她的视线落在远处绵延的路上,然后慢慢挪开。
这一刻,他眼睛一酸,看向将士:“今日若有赢氏子殒命,我大秦将士便与赵国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
平原君听着这喊声,看着嬴子楚紧闭的嘴,他还是缓缓的放下了胳膊,摆了摆手:“带下去吧!秦人果然虎心狼性!至亲骨肉……也可一舍再舍!公子这般狠辣心肠,本君自愧不如。”
斧子从脖子上挪开了,他们被推搡着,要带下去。
赵姬不住的回头去看,嬴子楚与她对视,目送他们离开。他的儿子正,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当,却没有再回头看自己这个父亲一眼。
王龁站在边上:“公子不负将士,将士必不负大秦。”
嬴子楚擦了泪:“签和谈书。”
马车里,赵姬泪水涟涟,她尚未从此事中回过神来。
嬴政靠着马车沉默的坐着,良久才道:“阿母……莫哭了。”
怎能不哭?怎能不哭!
“阿母,他并无错处。”嬴政转脸看向母亲,声音慢慢的低了下来,“将士为国奋战,以命以血铸就大秦。他怎可因一己之私,弃将士于不顾!千千万万将士皆有父母,皆有妻儿……他们都可舍命,独他不行么?”
说着,他的手一点点的松开,抓着他自己的袍角不住的揉搓着,张嘴欲说什么,但话到嘴边,他又未能说出口。
桐桐这一刻却懂了:作为儿子,从情感上不能原谅父亲的一次又一次舍弃;但从道理上,他懂这么抉择的含义。
他想怨,但也知道不能怨!
因为:嬴子楚无错!
赵姬恸哭出声,她知道,此次若不成,那之后……谁也不知道还能否回到秦国。
刘女惶恐不安,坐卧不宁,偏又知道说不得什么!
桐桐轻轻的碰了碰嬴政,他扭脸看过来,无声的询问:何事?
桐桐伸出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字。
嬴政一下子握住手掌,这个字是——逃!
逃?如何逃?嬴政看着握紧的手掌,此时,秦军中有歌声传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同仇……”
这是先秦时流传极广的《秦风》,秦军以此为战曲,远远传来,浑厚苍劲。这必是和谈书签订了,周天子奉三十六城予秦,奉象征王权的九鼎于秦,自此,名存实亡的周天子就真的没有了。
周赧王年迈,便是活着,也不过是在王城里多吃几年饭的老人家而已。
嬴政从车窗的缝隙里看出去,循着战曲传来的方向,久久的凝视着。
歌声停了,他转过头来,重重的点头:秦军近在咫尺,可逃!
桐桐伸出手,在他的掌心里重新写了一个字:夜!
今夜,伺机而动!秦军此时已经准备开拔了,只有今晚这一个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
嬴政没急着点头,他在桐桐的手心也写了一个字:母!
他是想问,母亲怎么办?
桐桐朝他笃定的点头:放心,在我的考量之中。
嬴政又伸出手,问说:策应?
谁来策应?只靠咱们,是逃不出去的。
桐桐笑了笑,告诉他:肆!
吕四子?可信吗?
桐桐点头,告诉他:“城门,爆竹!”城门口,爆竹为号。
嬴政看向秦军的方向:可要想法子联络?
桐桐在他手心里写:酒、耳目。
酒?耳目?卖酒水的地方,有秦国的耳目。
桐桐朝他点头,又写了一个:偃。
利用赵偃,脱困之后,与吕四子汇合。秦国耳目得了信儿,会想办法传信给嬴子楚,他会派人接应。
嬴政将这些消息串联在一起,而后目光灼灼,灿然一笑:“彩!彩彩彩!”
竟是喝起彩来!
此时,王龁收到密报,将信筒递给嬴子楚:“公子,邯郸城密信。”
哦?此时送密信?!
他急忙打开,而后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