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向暖(23)
饭菜热腾腾的摆了两桌,南北两铺炕,男占一边,女占一边。
其实就是自家人,林三桥带着两个儿子,孙子林雨耕也大了,都十八了。这会子坐在炕沿的位置,方便来回取东西。
南炕上的人反而多,除了奶奶刘善贤,伯娘王娥还有堂姐林雨燕,以及小姑家的小表妹恬恬。
恬恬十二了,这一过年就十三了。她是一放假就被送来,都说小孩在舅家过年会长的高,所以这孩子几乎是年年都在外祖家过年的。
奶奶把鸭蛋黄都扒拉出来给桐桐放在碗里推过去了,“都出油了,夹在饼子里吃。”
田易阳就说:“您别惯她。”哪有剥出蛋黄给她一个人吃的,谁不知道流油的好吃。
说着,就把碗给放在姐妹三个中间,更靠近恬恬:“燕子,你跟恬恬也吃。”
林雨燕都十六了,没上高中,在家都歇了这半年了。她把碗推过去,“我常吃,叫桐桐吃吧。”
桐桐给恬恬夹,“你吃这个!”
恬恬一躲:“天天吃,不想吃了。”
林奶奶说桐桐:“你吃你的,她挑食。”说着,把面前的一盘虾给三个孙女分了,“一人三个,没多的了。”
跟人家买的冻虾,都是冰疙瘩的样子,还死贵活贵的。
大伯在那边桌子上喊:“给桐桐多吃两个,这会又考了个年级第一,家里的奖状都挂不下了。”
林雨耕马上把那边桌子上的一盘锅包肉端过来了,给桐桐的小碗里扒拉了一半:“你爱吃这个,吃吧。”
桐桐就笑,“哪吃的了那么多?”
大伯娘也说,“吃吧!杀猪的时候其他人都吃过了。剩下点好肉,专门留着等你们的。”
成!给了就吃。
这个虾挺好吃的,特别大,剥皮裹上糊糊炸过的,酥脆。桐桐对这个炸过的面糊糊情有独钟,觉得比裹着虾的还好吃。
她夹了一块吃着,“奶,我爱吃这个,明儿给我炸这个,不要虾。”
“炸!给你炸,得现炸的才好吃。”王娥不等婆婆说话,就先接话了,语气挺高兴的,“本来是裹完虾之后的碗底子,不用就浪费了,我又放了些面粉活了活,炸出来脆的!”
田易阳看了闺女一眼,才跟妯娌说:“别理她,回来就要这个要那个。”
“不费事!就是点淀粉、鸡蛋、面粉,三五分钟的事!难得回来,叫孩子吃顿顺心饭怎么了?”
然后桐桐吃着桌上的菜,吃一道夸一道,“这个肝儿炒的嫩,好吃……这个溜肉段也好吃……”
一桌菜都是大伯娘做的!说实话,大伯娘灶上的手艺是真没话说。家里只要来客人,她永远都在厨房。
爱做菜的人不烦爱吃的人,更不烦爱吃她做的菜的人。
大伯又在那边给老婆戴高帽子:“不是大伯吹,就这十里八乡,就没有谁的手艺有你伯娘好!当年给生产队干活,我去王家洼给修拖拉机,那饭菜一尝,一听说做饭的是个年轻姑娘,我就说,这得娶回去!这娶回去是多大的福气……”
这话几乎是年年听,而且大伯是一喝酒就夸,见人就夸的那种程度。
林家这老两口特别能抬轿子,爷爷说,“你大伯这个说的是真的,真没有比咱家的饭食做的更顺口的!别管是啥东西,你伯娘做出来的那就是比一般人家做的好。”
奶奶也说,“一嫁进来,我一尝做的饭,我就知道我别逞能了!指教不了媳妇,别叫媳妇再来指教我!我说我下地,她留家里做饭吧。”
桐桐就笑,留在家里的人要做饭,要打扫那么大的院子,有菜园子要忙活,还有家里的牲口家禽得喂。就说吧,下地是忙一天,留在家里也是忙一天。
哪个轻松了?其实是一样一样的。
但是大伯娘就是觉得:我从嫁进林家,没下过一天|地。
哪怕是分家了,平时农忙的时候跟公婆也是合在一起的,她留家里做两家的家务,公婆下地一大家子耕种两家的田!只收的时候是分着的,不是活分着的,是收成分着,谁家地里产的归谁家。
于是,伯娘的儿子都成年了,到现在还保持着这样的习惯。
而伯娘也真的觉得:日子过的挺乐呵!别管穷富,我婆家人不叫我下地。他们都很看重我,永远在夸我!且逢人就夸,不分场合的夸。
桐桐听了一模一样的夸奖年年不变,但还是一脸的深以为然:“我就觉得外面的酱没有我伯娘做的酱好吃,我上次就想要,我妈说,‘家里那么忙,晒酱多麻烦的,一点都看不见你伯娘辛苦,不会心疼人’,不叫我要……”
王娥就说妯娌,用手肘子一下一下的撞她:“你也是的!自家的豆子,自家晒的酱,你有啥不好意思的?我还想着你住城里,许是嫌咱自己做的酱。”
田易阳:“……”可别听那丫头满嘴跑火车!她现在是可会哄人了。
但她现在不得不顺着这个话往下接,“我哪是嫌弃?啥城里人,老家呆了十八年,根是变不了了!就是知道麻烦,才不好啥都跟家里要。你这家里家外的忙,咱家这大事小事哪件能离了你?本来家里就给的不少,连酱也得从家里拿,不像样儿。”
“又不是值钱的东西!家里的还多,这次你们走的时候给带上。”
成!拿就拿吧。
桐桐就认真的吃饭了,就是这样嘛!家里的当家主妇高兴了,一家子才能高高兴兴!
凡是跟儿媳妇整蛾子的,脑子大抵都是有些毛病的。
吃了饭了,田易阳要跟着去厨房收拾,王娥非不让:“坐都坐木了,歇着吧。”
很高兴的继续去忙了,然后又去喂猪,一刻不闲。
田易阳心里叹气,回头看看炕上那些东西,然后把烟、酒,还有整箱的饼干,麦乳精,还有一种是果珍,这是冲饮料喝的。
她把这些看起来就贵的,都给整到一块。
在老大家要走的时候,田易阳才拉住妯娌,“嫂子,把这些带回去。饼干给俩孩子留着,其他的是给亲家叔婶的。”
是说给王娥的父母的,“你回娘家的时候带上……”就不用另外花钱买了,这东西相对来说,高档一些。
王娥也不客气,“那成!我带过去。”
桐桐又把其他的零嘴全都塞到一个袋子里,递给奶奶,“您放柜子里,这是恬恬的。”
小孩子嘴馋,各种东西一袋子,她自己提了放在了柜子里。
回乡下什么都好,就是上厕所不方便。真就是一上完,赶紧往回跑!
进来就钻被窝,外面的雪飘飘洒洒的,这是又要下起来了。
晚上就是南北两铺炕上睡的,这边屋里暖和。床上拉两挂帘子,一拉上就遮挡了视线,这么睡就成。
躺下才聊呢,林三桥才问真实的情况,“钱要是不够用,你再拿去继续用。”不叫你哥嫂知道就行,“回头有了你再还回来。”
“不紧了!”紧不紧的,都得自己想法子了,不是实在没办法都不会从老家拿钱的,“明儿我先回我老丈人家一趟,把那边的账也还上。天一暖和,我的活就多了,现在都预订下好十几家,一个人干不过来都得请人了。”
田易阳也说:“也不走远,就在单位里,人头都熟悉。比在外面经营强多了。”
林守道‘嗯’了一声,“现在好多地方都往外承包,澡堂子都承包出去了。我们那一片三十多万人,啥生意都能漂得起来。过完年我就去看看,看看我们那社区哪里往外租,我先就租上一间,人家找咱干活至少得知道上哪里找。”
老人就听着,不管懂不懂都听的认真。听儿子说他的情况,说未来的打算。
做父亲的信以为真,做儿子的报喜不报忧。
桐桐就在这种低声聊天中,在外面呼呼的风声中酣然入睡。
早上一起来,外面的雪光都刺眼,雪还下着呢。
棉袄被奶奶暖在炕头,热乎的很。起来撸了早饭,一家三口走着去隔壁村。两村之间也就那点路,走着半个来小时也就到了。
拎着点糖,又有奶奶准备的自家酿的粮食酒,五斤的量!王娥给拎了三只扒皮的冻兔子,“叔婶家没养这个,带过去跟鸡一块炖,好吃。”
这就行了,足够了。
雪不大了,零星的飘着。双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响,两口子心情都不错。
林守道指着不远处的水渠,“修那个水渠的时候,我不到十五!整天跟着人家一块,就为了混一顿一斤的馒头。”
田易阳就笑,“你姨妈那时候是铁娘子小队的队长,跟小伙子比,看谁更能干!非要证明什么妇女能顶半边天。我可受不了那个苦,到处躲!你姨妈天天逮住我教训……她觉得我懒,思想觉悟不高!我觉得她八成是脑子有些问题。”
然后呢?
“然后铁娘子小队的姑娘全都被农场要走了,吃上了公家饭!你姨妈又对我恨铁不成钢!谁知道没过几年,钢铁厂就招工了!招男工二百人,招女工十个人。”
这么小的概率,咋被招上去的?
“招工的是女领导,拉着脸,说话特别刻薄,早几年得癌症死了。当时去应召的都是读到高中的姑娘,姑娘能读到高中,那基本都是家里的宝贝蛋蛋!家里谁大声哈一声都不行,能受那个刻薄话?”
桐桐就笑,“结果你被我姨妈刻薄惯了,反而留下了。”
“是啊!你姨妈再骂,我都能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挨骂的事为啥要认真听?其他的要么哭了,要么脸上带出来了……我最乖,我第一个被留下的。”
“那不得感谢我姨妈?”
“谁感谢你姨妈?我那是从小被骂到大换来的机会,并不是你姨妈骂人埋汰人就有理。”
这话也对:“可见你还是欺软怕硬的!我姨妈骂的再凶,你都能面不改色;可换成我爸呢?我爸又不骂你,你还总给我爸脸色瞧。”
林守道就笑出声了,“可这真是亲闺女!知道你爸被欺压,算是说了句公道话!等会子到你姥爷家,你就跟你姥姥姥爷这么告状,学学你爸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田易阳也笑,嗔了丈夫一眼,才跟自家这姑娘说里面的道理:“你姨妈骂我,但她肯定是我姐,这辈子改不了了;你这半年少顶撞我了?我不也受了吗?你也是亲的,这辈子也改不了;可你爸却不是,这是能改的。”
哦!这么论的呀:还别说,真有点道理!
桐桐觉得挺好的,良好的大家庭氛围,绝对对小家庭有良性的引导。至少大伯身上的很多东西就值得林守道学习。
真的!单就夸老婆这一条,学会了那真是事半功倍。
大伯娘高兴了,恬恬住在外家就很舒服,舅妈不给脸色瞧;自己假期回来也很自在,伯娘不嫌弃侄女回来麻烦人。
吃喝不了多少是事实,但是支应孩子吃吃喝喝,特麻烦!
她一高兴,对夫家高度的认同感和融入度,连带的大伯的所有亲人都受益。
这不,田易阳这个不爱操心别人的人,都跟林守道商量呢,“燕子都十六了,初中上完都半年了,高中也不读,真就留在家里种地了?”
“城里……能干啥?十六岁打工,太小了。”
“咱厂里的技校办不下去了,对外要招生!我听我主任提了一嘴!现在不都是要自负盈亏吗?说是咱厂的子弟,学费半价,比外面的技校便宜。但就是不知道到底教的好不好!姑娘家,才十六,要是真招生,我跟我主任提一句,应该也能按照子弟算,学费能省下不少!叫学个手艺。土里刨食,太辛苦了。这事回头你跟大哥提一句,看他们是不是有别的安排。”
田易阳说着就又道,“学出来十八|九,在城里找个工作,再谈个城里的对象,总比留在家里下地强。”
成!回头问问。
然后到了老丈人家,林守道这次特别的殷勤。
进了门就看见老丈人抱着一大捆子粗木头,他连屋都不进了,直接把大衣一脱,“爸,你这柴火劈的太大了,这咋烧?”
一边说着,一边接了柴火直接去了柴房,三下五除二的把这一捆先给劈出来,然后又看其他的粗木柴,“爸,你先回屋去,我把这都给劈出来。”
田易阳斜了丈夫一眼,也说:“回屋,叫他劈吧。”
姥爷拉着桐桐,“大冷天的,你就不跟着跑了。”
“想你跟我姥姥了……”说着话,一掀帘子,正好碰见要出来的大姨夫。
大姨夫一边戴手套一边笑,“小姑爷把老姑爷比下去了!”自己在炕头坐着,老丈人去抱柴火去了。
结果来了个马屁精,一进门就干活,真是太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