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向阳(49)
林诚儒没去参加葬礼,因为葬礼不在京城办,那追悼会自然也就去不了了。
他站在窗户前,看着在院子的花坛里挖冬储菜的儿女,怔怔的出神。
季安拿了棉袄给他披上,也朝外看了一眼,“瞧什么呢?”
林楠用铁锹挖,林枫又用扒拉,就怕铁锹伤了菜,桐桐拎着篮子站在外面直跺脚。
林诚儒叹气,“大好的年华,该去念书的。”
季安拍了拍他:“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念书不一定非得在学校。”说着就得意,“桐桐自学的就不错,给我针灸……那可太有用了,今年这天不敢冷还是寒,膝盖都没再疼过。”
两人正瞧着呢,大门外有车到了,柳主任从车上下来了。
桐桐赶紧放下篮子,林楠和林枫也停下来,“柳伯伯,留下来用饭吧。”
柳主任哈哈笑着,“哟!土豆呀。存的不错嘛!”
桐桐把人往里迎,“买到牛肉了,今儿牛肉炖土豆,您一定得留下用饭。”
“好!今儿留下来吃饭。”
人请进去,桐桐给倒了茶,林诚儒就看季安:“你看着孩子们,别叫挖出来太多了……都困难,他们柳伯伯也不是大肚佛,吃不了那么多。”
柳主任只笑,“瞧瞧!抠门的本性又露出来了吧。”
季安拍了拍桐桐,这是私下有话要说,不叫人打搅。
于是,娘几个就都出来了。
林楠低声问:“是因为工作的事?”
季安‘嗯’了一声,应该是工作的事。
“工作的事不急。”柳主任看着老林,“林工呀,咱们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涉密不回家,回家不涉密。再者说了,我们跟医疗组的专家都聊过,你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活着,不等于健康,你需要长期的休养治疗。你的申请,组织驳回了。”
说着,将批下来的答复推过去,“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养身体,其他的先放一放。你只要活着,咱们就多了一部活档案,这个意义都是不可估量的,能叫人少走许多的弯路。如果有需要,我们回来咨询你……若是有什么想法,我们定期碰头,有新的设想,新的理论论证……咱们再聊……但还是那个规矩,不落在笔头上。”
林诚儒点了点脑袋:懂!
柳主任拍了拍林诚儒的大腿,“老伙计,知足吧!活着……挺好。”
林诚儒看向外面,院子里,桐桐把手塞到她大哥的腋下暖着,林枫抱着他妈妈,手藏在他妈妈的衣服兜里,不知道说什么呢,都笑的挺高兴。
他也说,“挺好……就挺好……”
柳主任眼睛一扫,瞧见大学的化学教材,里面夹着本子,他扫了一眼,是那丫头的字迹,做的题都是对的。
他目光负责,看向林诚儒,“……怎么还叫孩子干这一行?”
林诚儒伸手从抱枕
柳主任接起来,“《本草纲目》?”他拿起来翻了翻,然后看到做的标记最多的不是草药类。
林诚儒看着在院子里,把脸贴着她哥哥背上躲风的女儿,眼里那股子自得藏也藏不住,“《本草》当做医学典籍,但咱们都知道,它其实包含了植物学、动物学、矿物学,甚至于化学等等多个方面,说它是百科全书也不为过吧。”
嗯!这里收录的药材,包含了植物、动物和无机物。
“这里面有二百一十七种无机药物,其中药用的矿物就高大一百六十一种……更妙的是,里面也包含了人工合成无机物……”
柳主任点头,合成就是所谓丹药,是用矿物、岩石、化石等合成的。他看了看这些勾画出来的,总的来说,可分为:金类、玉类、石类、卤石类。
林诚儒点了点化学教材和本草,“她在找共性,想给实验室那不受控的‘矛’,找到能防御它的‘盾’。”说着就看向柳主任,“我家有璞玉,雕琢出来能惊艳世人。”
柳主任:“……”才活过来,你这自大的毛病又出来了!自夸我也就忍你了,而今又夸你家孩子,过分了!你家孩子是有点聪明,你这个遗传基因在这里放着呢,她不聪明才奇怪。
而今只是个愣头青,半瓶子水瞎晃荡,别撞死一只耗子就觉得自己是本领高强的猫,这不是一码事!
他把书放下,“那个……你家的土豆炖牛肉我也不吃了……”
“别呀!饭得吃的。”牛肉没多余的,可以多加两土豆,“我有事麻烦你。”
我就是知道你有事麻烦我,我才要走的。你哪次求我之前,不强调一遍你很了不起呀!可你每次求我的事,都很难办,“我真有急事……”
“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嘛!”林诚儒拉着人家不叫走,“您也看见了,璞玉再这么耽搁下去就可惜了……”
“老林呀!给你瞧病的可都是名医,把能请到的都请到了……”你叫你闺女去拜师去呗,“就那个徐大夫,人家就不错。”
“他们的办法没比我家这只小猫咪更高明,他们也不好意思收我家的小猫儿……”林诚儒拍着胸口咳嗽两声,“柳主任呀……老柳……你也看见了,老伙计现在这情况……就这样了。活着也不过是个废人……”
闭嘴!闭嘴!又来这一套!
老柳挠头,“你想叫你闺女拜哪个先生呀?”
林诚儒低声道:“老廖的先生,如何?”
老廖是基地的大夫,医术是顶级的,且中西医兼修。但老廖的师父……大家都只听过,从来没见过,老廖也是闭口不提。
老林这意思,分明就是叫自己找老廖去,“你跟老廖向来亲睦……”哦!你怕老廖收你闺女,也怕老廖觉得你觉得你比他高一辈儿。
林诚儒双手合十作揖,“璞玉非名家不能雕琢。我寻的是大师,一般的匠人……我怕他们毁了璞玉。”
又来!又来!不自夸这日子是没法过了么?
柳主任也没说一定去办,他摆手直接走人了,这事成不成且不知道呢。
季安还问说:“真的有牛肉,留下来吃饭吧。”
“不了!不来。”柳主任往出走,桐桐跟两个哥哥亲自往出送,人家走的时候拍了拍桐桐的头,“璞玉,再见。”
什么玉?桐桐没听清,人家走了。
林枫嗤的一笑,“璞玉?”呆瓜!
桐桐团了花墙上干净的雪就往林枫脖子里塞,然后朝里面喊:“爸——我二哥笑话我……”
“那你揍他!”
隔壁的苏晓梅坐在窗户前一边织围巾一边看着,然后嘴角瞥了一下,转身回去了。自家的俩孩子都下乡,人家呢?三个孩子都没下乡。
现在呢?老大老二都工作了,只剩下老三不用下乡也符合政策,一家是允许留一个孩子的。之前桐桐不是哑巴吗?要不然,也不能老二、老三都留下。
自家本来是可以留一个的,可自家那俩都是积极分子,主动报名、最先报名的,谁知道这一走,想回来却异常的难。
看看人家,在家享受天伦之乐,自家呢?
而且,这一个冬天,瞧瞧,整天的小吉普来来往往。
桐桐坐在车上,谁又愿意整天坐车来来往往呢?这不是定期复查吗?
这一个冬天,她几乎都没有出门,想办法给林诚儒调理身体。但是,连着两次了,检查报告里有些指标都一动不动了。
这就意味着,他需要跟毒共存共生,也就意味着,他终身不能离药。
林楠回头看看一言不发的妹妹,就说她:“别泄气!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是有些虚弱而已,得接受这个现实。再说了,现在不能,不代表以后不能。
桐桐看着路边放鞭炮的孩子,扭脸看了看林诚儒。
林诚儒的手轻拍着她的手,没有说话:爸爸懂!有些伤害一旦造成,便再无修复可能。弥合起来能用,但裂痕永远是存在的。这不是大夫能弥补的,那东西有多毒,我很清楚。
他低声哄闺女高兴,“……不过我们的手,都好了……”那么些人,用了她的方法,手慢慢的都痊愈了,“回头你帮爸爸去拜访一个同事的老师……”
“在哪?”
四爷回头看桐桐,“是这里吗?”
是啊!给的地址是这里呀!
桐桐从自行车上下来,看看眼前的陵园墓地,“九十九号,就是这里。”
四爷将车子撑在旁边,看看这空荡荡的陵园,“是叫你来祭奠谁的?”
桐桐看看准备的四样礼,“说是拜访,肯定是活人!”
那就进去看看,陵园里的积雪都堆在树木之下,路上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一排排的墓碑,一排排的松柏。
桐桐低声道:“早知道来的是这里,该带点祭拜之物的。”
“下次来再带!”有心三鞠躬也是礼仪。
两人三鞠躬之后才往里面走,一直走到最里面,才看见角落了几间房屋,房屋里烟囱正冒烟呢。
桐桐在外面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吗?”
棉门帘被掀开,一个佝偻的老者从里面走了出来,打量了两人一眼,半晌之后才招手,“近前来。”
两人朝里面走,距离老者三米远就停下来。
桐桐才要开口说话,老者就指了指四爷问桐桐:“你帮这小伙子调理过?”
不算是调理,“试针的时候针灸过……不准!”
老者抬手,说四爷:“小伙子,胳膊给我。”
四爷将胳膊递过去,老者一号脉就收手,说桐桐:“你不需要先生,回去吧!”
先生?什么先生?我都不知道我是来拜师的!
桐桐才要说话,这老者已经转身回去了,只留下一句话:“你稍微等等,我给你父亲写一封信。”
然后人没出来,信递出来了。
四爷看向桐桐:假做的不够真?
桐桐摇头,她低声问四爷:“知道他的背是怎么驼的吗?”
“研究毒?”
桐桐‘嗯’了一声,“这是一门新的学科,谁也教不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