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扶摇(182)
老管事很着急,因为他发现人家郑姑娘好像在躲自家陛下。
陛下晚上吃的多了,他找借口想去要些山楂丸,结果人家郑姑娘说:“……看看其他人谁带了吧!我这边……带着的是裹着糖霜,当零食吃的,不是药。”
行吧!没给山楂就算了,用饭的时候以前还很自然的打招呼,这次人家都不去用饭了,只叫同窗帮着捎带,她在包厢里吃。
可自家这小陛下呢,他一路玩的很高兴!金大人总能想法子叫陛下吃用到最好的,像是偷偷送来的草莓,这个时节必是暖棚里出来的。鲜果供应不断,陛下就爱吃这个,抓着草莓从草莓尖尖开始咬,草莓屁股不红的那部分绝对不碰。
陛下以前可不这样:粒粒皆辛苦!只要能吃的,那势必秉持着绝不浪费!
草莓的屁股只是没红,没有什么味道,口感不好,但并不是不能吃。
但现在,陛下开始不吃了。
老管事偷偷的把草莓屁屁从车窗上扔出去,毁尸灭迹:明君不可以如此。
等隔了两天又吃到山楂罐头的时候,老管事就说,“听闻郑姑娘喜欢吃山楂……这罐头有多余的,若不然分给郑姑娘一些。”上次还说拿糖霜山楂当零食的。
小皇帝正端详玻璃瓶罐头呢,见问了,就应了一声。应完了就道,“这必是有很多的,能储存,又不是贵东西……金大人必是给每个人都分的,倒是不用特意再送一次。”
可不是嘛!每个人都分到了,打开用勺子吃着,酸甜酸甜的口感,确实是好吃。
郑容别扭了一路,可除了隔三差五的有罐头吃之外,那位朱兄没有特别找她。
到了工地上,确实是有些震撼的。
需得有笨办法将铁轨铺设于沟壑之上,何等凶险。
这一天,这位朱兄亲自找她了:“郑姑娘,借一步说话。”
郑容的心狂跳,走了出去,“朱兄……有事?”
小皇帝‘嗯’了一声,“是有事。”
郑容跟着走的远了一些,距离帐篷有一段距离了才站住,“需要我帮忙?”
“之前,我听你说你对外科特别有兴趣。”
是!之前借书的时候是说过这个话,这也是实话,“……那些从欧洲留学回来的人说,在那边外科很常见……他们似乎有他们的医学……”
“我说的就是这个!”小皇帝看向远处的工地,“你也说过,外科医官多在军中……可其实,这里也需要外科医官。”
郑容也看向远处的工地,“……工地上有医官,虽着工地迁移……这个……我能做什么呢?”
小皇帝想咨询,“外科……需要什么?”
“野外的环境不适合做手术,随着工地迁移……并不合适。”
“但野外遇到外伤必须有人诊断!郑姑娘,你……这段时间能否收集工地上常见的外伤种类,进而整理成册子……”
郑容‘嗯’了一声,其实真要是重伤了,医官当场能做的有限。
不过,有些伤亡却是能避免的,比如:“……我昨儿就听到医官说了几个病例,我觉得得重视!有人被铁器所伤……之后就成了破伤风。
破伤风您知道的吗?外伤受邪,汉时称‘金创瘛瘲’,隋朝的时候称其为‘金疮痉’,到了宋代,正式更名为破伤风。
症状是,身体强直,口禁不能开,四肢颤抖,骨疼体痛,面目歪斜……严重了,会窒息而亡。”
修铁轨常年跟铁打交道,被刮伤蹭伤,很多人都不太在意,因为可能就是一个小小的伤口而已。等发病了就危及性命,这是必须得重视的事。
凡是被铁器所伤,应该怎么做才能尽可能避免发生这种情况,这是她能想到,也是她能做到的。
小皇帝就点头,他想的就是需得有人从医者的角度去看,去搜集。很多东西,不懂的人就会忽略掉!
既然人家想到了,他就说:“是我多嘴了,原来你们想到了。”
“不是的……朱兄,也幸亏您提醒了!若不然,我会放在心里,而不会将此事禀报上官。我这人的性格……属于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小皇帝愣了一下,‘哦’了一声,“……那天请你去找太极,是因为我学的太极跟你的确实不一样,我想着将它整理成图册,收录起来……”
郑容怔愣了一瞬,想起书目的后面,说是祖娘娘有一套,没收录。
原来如此!
她先不好意思的笑了:“那……再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朱兄只管言语。”
“好!在外若有不便,需要我帮忙……我也义不容辞!几次麻烦你,还没谢过你。”
“好的!那回见。”
回见!
小皇帝松了一口气,转回去见老管事一脸的欣慰,他就说,“……说破伤风的事……金大人带着医官,以后非必要别打搅人家。”
啊?什么意思呀?
小皇帝没言语,只往最大的帐篷里去。
在帐篷外面,能听到金大人跟里面的人谈笑风生。这些人一起吃一起住,分工明确,听从号令,又多是青壮。
而且,他们比种地的农民接受的教育更多。
就像是修路,他们就需要不停的学,哪怕是口传口的学技术,这也是学的一种!
他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子,直到金大人出来了,他才跟着离开。
四爷一边走一边问说,“看了几天,什么感受?”
“感受到了一股新生的力量。”
四爷眉头一挑,没打断他。
小皇帝看着远处的落日,站住脚说,“他们好组织,他们习惯于遵守规章纪律,他们若是有人引导……是非常骇人的一股力量。”
四爷拍了拍边上的大石:“坐!”
小皇帝坐过去了,没有说话。
四爷就说,“你看到的是朝廷的工人,他们归朝廷管理,没有被苛待过。让他们劳有所得,安居乐业,这是你看到的!你没有看到的是那些非朝廷雇佣的工人……越是朝前走,这样的雇佣工人会越来越多,他们的待遇不能跟朝廷雇佣的工人相比。”
明白!也就是劳非所得。
“这是商人的本性!压低成本才能获得更大的利润,这是商人的利益!于是,之后可能面临的问题就是大量的雇工跟商人之间的矛盾。他们各自要争取自己的利益,谁都不肯让步,那结果是什么呢?”
小皇帝沉默了半晌:“谁的力量大,谁赢!欺负人可以,可一直欺负人,一旦反弹,就能要命。或者说,结果可能就跟FA国一样,那些贵族压榨的城市贫民活不下去了,于是,大革|命爆发,贵族的命被革了。放在新明,被革掉命的就是没有给予雇工该有待遇的那些人。”
四爷就笑了,问说:“现在懂了吗?”
懂了!真的懂了。
但这种冒头起来,这就意味着帝制慢慢的在走向末路。
想要自己摘下头上的皇冠,脱下身上的龙袍,朕需得乘风而起。站在高处,从容的一步一步走下来,许是真的不远了。
四爷问说:“怕吗?”
小皇帝摇头:“以前会怕!现在……不怕了。”
“有顾虑吗?”
“有!任何事情都有风险……我不想拉着别人跟我一起涉险!我能从容的应对身份的变化,因为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朝哪边摆。但别人却不能尽知!当一个人的身份从普通到至尊,再从至尊跌落如普通,我没有把握保证……这个人的心态始终如一。若是如此,那又何必呢?”
意思是不想成亲。
四爷看他,他抿着嘴,脸蛋鼓着,嘴唇紧抿着,带着几分倔强。
“好!”四爷没勉强,“这个顾虑有道理……怎么都好。”
并没有强迫的意思!小皇帝咧嘴笑,奶萌奶萌的:其实成亲不成亲的,只要对先人有交代,那就没问题了。
先人要是不介意断子绝孙,朕暂时也没有想要成亲,那问题就不大嘛!谁说什么都没用的。
他重新欢喜起来了,“我要去野钓……晚上吃炸小鱼……”
好!晚上吃炸小鱼。
“吃了炸小鱼吗?”桐桐将看了看信纸,信纸上还有油乎乎的爪子印。
信是四爷写来的,但总有两页是那孩子写的。
四爷在心里信里说,技术的革新带来了大量的雇工,海外的贸易促使工业的规模扩大化,人口朝城市移动更加明显……这是谁也无法阻挡的趋势。
桐桐叹气:雇工脱离了土地,成为城市无产者。他们与雇主之间的关系……决定着很多事情。
或许不久的将来,一个阶级的兴起,另一个阶级的灭亡,就能叫这个天下天翻地覆。
真等浪起了,不管是自己还是四爷,亦或是小皇帝,都是逐浪之人,也只是逐浪之人而已。
天气和暖了,四爷回来了。
远远的看着桐桐,瞧着她从容了很多。
以前总之着急,总是像弦上的箭,但现在,她整个人平和了。
她坦然的顺着时局走,而不是想凭一己之力去掰正时局。
他走过去,拉了她的手,什么也没说,只并肩朝前走着。
小皇帝跟在人群里朝那边看,眼里焉能不羡慕。民间有太多关于太|祖和祖娘娘的传说,说他们恩爱非常,说他们是神祗下凡。
恩爱是真的,神祗吗?并不是!时势造英雄!只有时势需要的时候,他们才会去做这个英雄。更多的时候,他们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份子。
可若不是神祗,他们又怎么能回来呢?
小皇帝这么想着,就又笑:谁又能保证普通人离开后就再不会回来了呢?各有各的机缘造化罢了!
朕的造化是他们!
他们的造化是什么呢?也许,他们的造化只是彼此罢了!
桐桐回头看,看那孩子。
四爷跟着转过头来,而后也笑。
笑什么呢?
笑你想的对,我们的造化就是彼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