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扶摇(134)
外面雪花纷飞,桐桐穿着小袄散着头发坐在窗口朝外看。
院子里的树结了冰挂,甚是好看。
周碧云将手里做了一半的鞋抻了抻,扭脸一瞧,季瑛正在那里跟盘扣子较劲。这孩子呀,要嫁人了,想起做针线了。
她伸出手去,给女儿纠正,“你这么拧着……盘不上。”
仲琴正在画一本话本插话,就是男男女女,你侬我侬的那种。对这种的,她画的兴致盎然。然后话本上的男主从她的想象中来,一下子直观了起来。
她的笔锋一顿,朝那盘扣瞧了一眼,说季瑛,“吴一平家的兄弟姐妹太多了,我劝你不要学着干活,若不然,你得有苦日子过。”
兄弟姐妹多,这有什么相干?
“他的俸禄据说是极多的,但若是你什么都能干,家里必是不会再雇佣人了,因为你会干!他会省下钱来补贴他的兄弟姐妹。可若你什么也不会,咱家的陪嫁能保证这一生不用他养,他再不花钱雇人,是否说不过去?因此,我奉劝你,什么都别干,什么都不会干,你这辈子就享福了。你若什么都干,什么都学会干了,他就会什么都指着你了,那你这辈子无一日清闲。”
季瑛满脸的惊悚:“…………一姐?”
实话!
周碧云看了老一一眼,就叹气:清醒的糊涂,糊涂的清醒。
仲琴停下笔,然后戳了戳只看着窗外愣神的桐桐,“叔珩,你说呢?”
桐桐压根就没听她们在絮叨什么,她一直想着顾玉娘说的事呢。这会子也没想,只‘嗯’了一声,然后点头,“你说的对!”
然后拿了她手中的笔,抽了她画画的纸,给顾玉娘写了一封信。
想把妓|馆取缔,若是自身之力不够,那不妨借力。借谁的力呢?桐桐给她提供了一个人的名字——李青山。
此人处处标榜君子,处处标榜礼义。
既然如此,那作为学生领袖的人物,是不是可以从学生开始入手呢。这么一个群体若是发声,朝廷就得多思量了。
他们想着格物对新明是否有利有弊,那就不若换个方向:不是要教化吗?教化去吧。
不是觉得他们没用武之地吗?这不就是机会?
很简短的一封信,写好,然后喊季瑛:“抽屉里有信封,给我取一个。”
季瑛转身去了,然后递了过来,“要我去寄吗?”
“不用!”桐桐给信封口,糊鞋底的浆糊罐子拿过来粘上,又贴在手炉上烤干,这才喊丑妮:“送到前院,给秦敏,叫她跑一趟,送给顾玉娘顾大人。”
是!
想了想又喊季瑛,“重新取纸张和笔墨来……”
季瑛嗒嗒嗒的去了,捧着托盘过来。然后在边上给研磨,发现这信是写给常青莲的,说的是取缔妓|馆的事。
她插话问了一嘴:“不是……不是跟常阁老闹的不愉快吗?”
桐桐一边写信,一边告诉她:“做官各有立场,从无私人恩怨。这件事看法不一致,于是,你争我斗,争的是理念。那件事看法应该一样,那就应该相互沟通,共同来完成。”
季瑛朝仲琴瘪嘴:看!你在衙门跟人不愉快了,就不想去了。三姐多牛呀,都闹的人家丢官了,如今却拉着人家一起干事。把人用的尽尽的。
这封信写好了,季瑛赶紧接了,“我给放信封里,给封口……等秦敏秦大人回来,我就亲自给送去。”
桐桐就笑,然后又写信,写给吴广知,以前女子书院的院正,她一边写信一边给季瑛解释,“这位先生最多的是人脉,这人脉不管是向上延伸的,还是向下延伸的,都算是人脉!她的学生不仅包括我们这些女官,还有像是一些女先生,女医官……女医,都是她的学生,出自她的门下。她若是愿意说话,会有很多人附和的。”
可这位院正是被你给罢了的!
“那又如何?有用终归比无用好!世上哪有那么多没缺点的人呢?她此刻有用,那就用她,仅此而已。”
季瑛:我脸皮薄,真的会不好意思见人家的。
她就问说,“所以,姐,你人在家里,心却在朝廷。”
桐桐写完放下笔,拍了拍她的头,“把东西放回去吧,改天叫吴一平来用饭。我最近还算清闲,请他跟我下盘棋。”
“那你别吓他。”
不吓他,就是看看!
吴一平不怕林阁老,但是吴一平怕这个大姨姐。
这天雪下的极大,他来林家,带了自家熏的火腿。季瑛在门廊等着,不时的搓搓手跺跺脚,见了他马上蹦起来,“都说了不要带东西。”
那哪能好意思呢?
吴一平搓着手,问说,“我先去给阁老请安。”
“我爹在衙门当值,不在家。”季瑛带着吴一平沿着游廊往里面去,“去伯府吧,我三姐等着呢……今儿金大人也休沐。”
“金大人我熟,很温和。”
“你这人,金大人当然会温和,那是我姐夫,他不能说你什么。”
知道!知道!你家你三姐的话语权最重,“那要是……要是伯爷不喜我呢?”
“那咱俩就算了吧!我三姐要是觉得你哪里不好……那定是有她的道理的。”我就是再觉得你好,我也不敢拿一辈子去赌。
吴一平:“……”说你糊涂吧,你挺清楚的,还知道听你这位高权重的姐姐的话;说你明白吧,你又何苦看上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呢?
虽然在林家常进常出的,但是伯府他是第一次来,大雪里也看的出来,这边布置的更雅致。
一路去了书房,除了熟识的金大人,再就是一个穿着月白圆领棉袍的女子。她随意的靠坐着,发髻往上束着,滚着白毛边的袖子领口将她整个人衬托的极白极亮。
大姨子他见过,果不负美人之名。
可从来没有谁说过,林伯爷是个美人呀。
他赶紧收了视线,“见过伯爷。”
桐桐指了指对面,“坐!”这个人斯文、儒雅,在南人中算是身量高的,偏瘦。身穿青布棉袍,看着极厚实,这也就是说,他没有裘衣御寒。
四爷说此人在算学一道上精通,哪怕在书院,可兼任的差事极多,俸禄认真算起来,着实是不少的。
可依旧不置办体面的穿戴,只能是仲琴所说的:这人极其顾家。
当然了,兄弟姐妹终有成家立业的一日,帮扶也许就几年,过后就好了呢。
但总的来说,此人的优点突出,缺点也一样突出。家寒其实不怕,怕的就是陷入一个深坑里。
吴一平坐过去,看着棋盘,那边已经落子了。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季瑛来回泡茶的声音。
四爷拿着一本书,靠着窗读去了。季瑛不停的给使眼色:姐夫,搭句话呀!吴一平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四爷假装看不见:怕就对了!还能叫他没的一怕。
吴一平开始还紧张,可下着下着,他不紧张了,落子越来越慢。擅算的人下棋跟一般人的路数还不一样,他跟人下棋,往往占尽上风。可今儿坐在这里,他觉得不对,这位伯爷……
他把棋子捻在手里半晌,这才放下棋子:“伯爷,我输了。”
桐桐放下棋子,说季瑛:“行了,不强留了,跟吴公子去玩吧。”
季瑛:“…………”这就完了,不问什么吗?她赶紧扯了吴一平的袖子,示意他赶紧走。
于是,两人就都走了。
人一走,桐桐跟四爷说:“是个四平八稳的人。”
四平八稳就对了,他的出身决定了他得稳当,不敢踏错一步。
吴一平出去了,才问季瑛:“伯爷……擅数?”
“不清楚!”大概吧,“怎么了?没赢没事,能赢我三姐的也没几个人。”
“伯爷是否不喜我?”
“没有呀!若是不喜,就不会叫我带你玩了,别多想。我三姐自来就比较肃冷,对你算是温和的。”
吴一平稍微放下一点心,在林家呆了一会子,这才回去了。
季瑛就偷摸的问自家娘,“我三姐虽肃冷,但那都是公事上,在家里何曾这样过?是有什么意思我没懂么?”
周碧云指了指边上,“你爹若是太冷硬,吴一平是个自尊的人,必是不敢高攀这个亲事。可你也该知道,两家家境悬殊,便是你爹将来致仕了,还有你三姐在朝为官。做官的,最怕的其实就是三亲六故。他的家里,需要提携的太多了。若是连你三姐对他都那般亲昵,时间久了……会如何?”
黄蕙荃在边上低声道:“莫说是你了,我娘家……好些亲眷,你可见我拉扯的太过紧密?这个说孩子想入什么学,那个说想拜谁谁谁为师……更有同乡问那火车开起来怎样怎样,知道咱们跟金大人的关系,我一个表嫂甚至想叫她的表侄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都想试试。
更遑论这么亲近的关系,而今是兄弟姐妹,之后是那些兄弟姐妹的孩子,无穷无尽。
周碧云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她说季瑛:“你若选吴一平那般的家世,这就是不可避免的。你三姐不是不想跟你们亲亲热热的说话,实是不能。淡一分,他便更谨慎一分。没有那么些非分的要求,你才不为难。”
季瑛:“…………”她这一天天的,脑子里搁着朝事呢,家事脑子还这么清楚?这一天天的,累不累呀?
累是不累的!桐桐这伤好了,她又在谋算着:“有功还未赏,往上该是尚书了!你说我是继续在兵部任尚书呀?还是……去其他衙门任尚书?”
六部尚书都在任!去哪里做尚书,这取决于你想把谁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