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扶摇(116)
蝉声阵阵,叫的人心烦气躁。
谭有义上了彭家的门,彭家就是姨丈家,“彭兄呀,还得请你再随我进京一趟。”
彭姨丈一脸的为难,“谭当家,之前我就说了……那位伯爷是个冷面人,难打交道!东西没收,情分已经耗上了,内子在家将我好一顿埋怨。此次实在是无颜面登门呐。”
“可彭兄呀,你那三十万银还在朝廷手中呢。你这作坊攒下这些银钱可不容易,这是把一半家当都押在了京城。你不去……这银钱怎么办?若是大家的都拿不回来,或许朝廷能对你网开一面?”
彭姨丈看了谭有义一眼:这分明就是威胁。
他的银钱放在这个大盘子里确实是不算什么,都不够塞牙缝的。但这也确实是自家的一半家当。再加上,当初填这个数额的时候,谭有义很讲情分,他说:“老兄,你只管把能拿出的现银都往出拿,后续的花费我替你出了,将来利润不少分润你。”
自己当时真就认下了这个事,家里留下了不足十万两的现银,剩下的全押了。
这工程开始了半年,谭家确实没从自己要过一文钱,不知道是谭家替自己出了,还是他们几家把自家的平摊了。
当时真就是为了多占一点点股的!现在却拿人手短。
彭姨丈只能说,“去京城可以……可我的面子不好使。”
“尊夫人……”
彭姨丈叹了一声,沉默了半晌,只能再去找妻子,“你看……事成了这样,咱家押进去那些……”
“那总不能只押咱们的。后续咱们什么可没参与……这半年该咱们付多少工钱和开销钱,咱们认了就完了。回头朝廷必不能怪罪,这银钱自然就能要回来。”
周姨妈不去,她转过身子,搅着手里的帕子,“你先别把自己弄的跟他们一样,用鞭子打人,欺压良善的事你又没干,你怕什么?他们要算后账,叫他们算便是了。咱就当是亏了几万两银子,彻底的撕扯干净,岂不两厢便宜?何苦现在去趟这浑水?”
“你倒是说的容易,可他们若是反口,一口咬定有我,那能干净的了么?”
“他们又不蠢!明知道咱们跟林家的关系,还敢诬陷?若真实那样,那我外甥女必不会不管。你不给她添麻烦,需得救命的时候她自会救你;你若给她添麻烦,那你就是最大的麻烦,她岂能容你?”
彭姨丈问说:“那……我不能去?”
“去……那就去!去了就实话实说。”
到底是妇人见识,“若是如此,那以后咱们可怎么在本乡本土过日子?做生意?”
周姨妈就说,“不做便不做,将作坊交给其他房头经营,一年怎么还不分几万两银子。咱们手里那么些银钱,只管往京城去便是了。买了私宅,再买个几个铺子。京城的营生差的了?
咱自己的纸,选了好的只管往京城送,焉有卖不出的道理?不说别的,就只……那报纸你就没觉得那是上好的生意?不管说全叫咱们贡纸,就只有一成是咱们贡的,每天得赚多少?更有衙门里的用纸。这需得衙门采购!只要东西好,只要价钱合适,这营生做不得么?
叫我看呀,这生意便是做生不如做熟!就像是那修路,谁也不懂,就觉得朝廷不能怕骗百姓的银子,就真敢往里砸。觉得那就是千秋百年,给子孙后代留下的聚宝盆?也是利欲熏心了的。
就没想着,朝廷是不骗百姓的银子……可一旦胁迫了朝廷,那跟反贼有甚区别?就像是作坊里的帮工要造东家的反,你能留?”
彭姨丈看了她一眼:“你这是受了谁的指点了?”
“那你可小看我!”周姨妈白了他一眼,“族里就这点产业,家家都有作坊,对外都是彭氏。可咱自己知道,为了生意的,族里也没少相互排挤。这次,我妹夫和外甥女不可能再卖你面子。若是族里知道你没这个面子,咱们的作坊怎么办呢?生意还能做吗?”
彭姨丈靠在边上不住的扇风,哪里没有争斗呢?族里还不是一个样。
周姨妈就说:“族里排挤,又跟其他大商户闹的不愉快,其他的人也只说你是不顾本乡本土的颜面……往后怎么办?与其为这个事求我妹夫和外甥女,倒不如咱们挪一挪。”
那话怎么说的?“树挪死,人挪活。挪到京城,便是有事麻烦我妹妹一家,那也是咱自家的私事,不扯朝廷的事,亲眷之间门帮帮也没什么。”
彭姨丈轻咳一声,下不了这个决心,毕竟:人离乡贱!
可周姨妈又说:“在京城做生意咱们虽人生地不熟,但到底不缺庇护,这又是一层别人没有的便利。”这么说着,周姨妈又说,“也得想想,这生意经的事。”
彭姨丈沉吟:这造纸,谁都能造。作坊会越开越多,可这最赚钱的其实是销!
周姨妈也说:“卖出去才是本事!往后,族里产,咱们卖,咱们占大头。你若真想赚钱,我这路子才是稳妥的路子!你那……算什么?这次分明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话虽不好听,但生意确实也是如此!留在老家,生意越做越小,竞争越做越大,矛盾越来越多。可一旦离开,就又是另一番天地。
周姨妈见差不多了,就又扔下一句话:“若是你还这么糊涂着,那……咱就和离!我带走孩子,我自己去京城开铺子卖纸去!我只要能卖出去,这族里争着给我送纸呢。倒也不是非你不可!”
彭姨丈:你这人真是!
他无奈的叹气:走走走!走还不行吗?
两口子在屋里嘀咕了再嘀咕,反正去京城可以,但去了林家,只说置办私产的事,别的一盖不提。这件事到最后怎么了解,都不过问。朝廷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掺和。
于是,这一年的夏末,京城又重新变的很热闹。
报纸上天天都是关于这些商家的消息,他们怎么为富不仁了,他们怎么克扣雇工了。雇佣宁肯给朝廷干活,坚决不给这些人干活云云。
这些事宣扬的到处都是,谁不骂这些人不是东西。
然后终于有声音说:本来就不该叫他们掺和。
马上就有文章替朝廷辩解,将去年朝廷被胁迫,这些商人四处捣乱,地方官不能辖制,也建议朝廷可以与之合作重新拿出来说。
不过这个时候,就觉得朝廷真明智,幸好收了保管金。就像是这次给雇工的补贴,银子谁出?朝廷出面,但银子肯定是从保管金里出的。也因着朝廷的没彻底撒手,才叫那么多人在遇到这样的事后有所保障。
金逸尘拍了拍桌子:就说了,保障金拿的离谱!当时一个个的就跟吃了迷魂药似得,谁家做生意把大笔的银钱这么往出押。
别人家他不清楚,但是佟家他还是知道一些。
佟家的银库有几个银蛋子,圆咕隆咚,那玩意是佟家祖上积攒下来的。一代当家人,临终前铸一个银蛋子,是用来压库的。那玩意等闲是不能动的。
新明传了一百七十多年,对商人素来优厚。商人只要好好经营,朝廷是不会侵占商人的利益的。当然了,官员若是勒索,那朝廷的处罚会更严厉。
这些年,人口繁衍迅速,按照三年前的数据,新明共有几近六亿人口。
疆域大,民族多,朝政不算完全清明,但至少皇家不昏聩。百姓安定,几乎未曾起过真正的民变。玉米、番薯在新明初年的推广,几乎绝迹了饿死人的情况。皇家药局遍布新明的角角落落,很少见产妇因生产丧命,很少见婴孩养不活,更没有因女婴而溺毙。
人口的繁衍,就意味着生意越来越好做,且能越做越大。
金逸尘坐在四爷的面前,四爷也很平静,很坦然的跟他说这里面的事:“……商场就是如此,竞争的结果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每个行业里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就出现了很多巨富商贾。”
这也就意味着行业出现了垄断。
金逸尘心说:一家家的亮了家底,叫朝廷把底子给摸透了。
“钱是要生钱的,他们在本行业里找不到赢利点,就需要向外寻找。”
嗯!
“新的行业,他们看见了利,就会一往无前。”
但这并不是错呀!
“对!商人逐利,这不是错的!但是,胁迫朝廷却是错的。当发现他们的发展受到限制,可以跟朝廷商议,问问哪些是他们能参与的,怎么去参与,而不是逼迫朝廷按照他们的路子走。事实上,朝廷辖天下,而他们只盯着他们的银库。”
那怎么办呢?就这样吗?
四爷看了看地图,朝金逸尘摆摆手,“那是朝廷要考量的事。你回去吧,事总归是要办的。但是,朝廷不会占商人的便宜,这一点,你也把心放在肚子里。”
金逸尘:那么些银子在你手里压着呢,谁能真正的放心?
四爷看了秘书丞一眼,秘书丞亲自去送客。
他转了个方向,盯着地图继续愣神:桐桐这一仗要打,尽量不动用朝廷的银两未必行不通。只要这一战胜了,这些商家还怕没有赚钱的地方?
搁在窝里只会生事,那边引出去试试。
周边其实多是锁国,咱当然不能用大炮去敲别人家的大门,但收拾一两个立立威,便自有人主动打开大门迎贵客。
咱不跟人打仗,就是生意……单纯的生意而已!
所以,新阁又收到了金肆晔的折子。
林宪怀将折子看了几遍,然后:“……”都以为他要敲这些人一个闷棍的时候,他住手了!
一打,一拉,再一推,转了一圈,办了多少事!且件件都是影响新明走向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