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扶摇(74)一更 万里扶摇(74……

万里扶摇(74)

要过年了,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都是一种‘年’的味道。

喝了腊八粥,过了小年祭了灶王爷,这年就来了。零星的鞭炮声、糖的香甜味儿,油炸的各种糖糕炸糕的味道,杀猪宰羊,炖鸡闷鸭,一定得有鱼,这叫连年有余。家家户户飘出来的只属于过年才吃的传统菜色的味道,以及街道上吆喝的叫卖声,讨价还价的采买声,林林总总,夹杂在一起,这才叫年味儿。

年,是一头怪兽,只出现在除夕之夜。也只有在这一夜熬走了年,这才叫过年。第二天大年初一,要出门走亲访友,看看对方,彼此关怀,相互庆贺,我们又送走了一个年,来年也一定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桐桐深吸一口气,她喜欢这种年味。

黄氏围着林伯琼转去了,又是跨火盆,又是安排洗漱,再叫换新衣。丑妮和姑婆在厨房里,准备着晚上的年夜饭。

桐桐挽了袖子进厨房,看看都有些什么菜色,这才拉了丑妮解开她身上的围裙,“我做几个菜……”

“想吃什么,我做……”

桐桐摆手,“没事,给宫里做的,一会子我亲自去送。”

啊?给宫里?

桐桐没言语,今晚上四爷不回金家。其实,金家这年也不知道该咋过。五个孩子五个娘,除了四爷,人家可都是有娘的。

四爷干脆放金镇北跟五夫人和老五过年去了,其他几个嘴上不说,估计也是找人家的娘去了。他留在府里除了绊住金镇北之外,能如何呢?

宫里还有一个叫人记挂的人,四爷干脆就值岗了。他留在宫里,陪小皇帝过年了。

桐桐手上不闲着,菜拿到宫里得热着吃不走味儿,那就在砂锅里炖菜好了。

酸菜炖的白肉,白肉切的薄如蝉翼,先在热锅里翻炒,叫油脂出来一些,再放酸菜进入,这么着不腻。

过油肉切大块放在砂锅里慢慢炖着,重新调味。

再炖个一品豆腐……想了想,还是给做了个玉米羹。

粗粮在皇室的饮食中必须有,哪怕过年也不例外。就别为难那孩子了,好好的给熬个甜羹。

那边在灶眼上慢慢炖着,这边重新活馅儿,给了包了饺子,端在到外面直接冻着吧。

林伯琼洗漱好了,熏干了头发出来,结果桐桐拎着两个大食盒,小心翼翼的,要出门。

“去哪呀?天都黑了……”

“哥!你祭祖吧!我回来咱就吃饭。”

祭祖冲着牌位祭拜的,这边其实没牌位,那就冲着祖籍地,摆香案祭祀。

林伯琼:“……”到底也没说她这是要去哪。

四爷是再没想到,桐桐还真拎着年夜饭来了。

吃食进宫得走一套流程,小皇帝被请旨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给朕送年夜饭?”

“是您和金大人的。”

金肆晔陪朕过年?当值的大人也不止一个,凭什么就得他陪朕过呀?不过想想也对,别人跟自己坐一起,战战兢兢,说话字斟句酌的,反倒是不如跟金肆晔这个敬畏之心少的人一处自在。

既然是林叔珩送的,那就准了。

饭菜端出来,还带着余温。

四爷就说,“架在火上,慢慢吃。”

小泥炉,红木炭,砂锅放在上,一会子蒸汽就升腾起来。临窗的暖炕上,脱了大衣,盘腿坐在炕上,饭菜的香味直扑鼻子:“林大人还有这个手艺呢?”

然后又催老管事,“把饺子煮了送来……再拿窖藏的葡萄酒……取两小杯就行。”

好!这就去。

小皇帝跟四爷炫耀:“你陪朕过年,朕也不亏待你。这酒……是祖奶奶离世的那一年酿造的,后来太|宗皇帝总也舍不得喝,每年只取两杯,怕他有生之年再也喝不到……这习惯就一直传下来了。皇室年年酿造,但是每年除了赠给臣子的,自家是消耗不多的。陈酿摞着陈酿,百余年了,太|祖时候祖娘娘亲手酿造的酒还有不少。白酒朕还没尝过,等以后吧,以后朕大婚,再开一坛祖奶奶酿造的白酒……”

四爷:“……”说的人心里怪难受的。

酒端过来了,果然是高脚杯大半杯,四爷端详着看:白酒放多少年都行,但这葡萄酒百来年了……还能喝吗?

当然了,理论上是没问题的,喝了该是没啥事,但真喝还是有点心理障碍。

小皇帝端起来就抿着喝了一口,那小眉头一皱,然后啧啧了两声,也闹不清楚他这是觉得好喝呀还是难喝。

四爷不放心的问:“年年都取来喝?”

嗯!年年都喝。

四爷又看了看,这年年喝年年活着,那就是问题不大。他也跟着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这个味道,果味里透着的苦味太浓了。

小皇帝一脸高深的问:“如何?”

难喝!太难喝了:“这不是酒,这是人生百味……”

小皇帝:“……”人生之味是什么呢?至苦!至难!一如这酒,难以下咽。

话没毛病,不就是没胆子说难喝吗?其实,祖娘娘早没了,吐槽两句也没事。可此人不敢,可见还是不够坦诚,还是心有畏惧呀!

四爷一看那小眼神就知道他琢磨什么呢,他心里呵呵:“……”你以为的畏惧跟我的畏惧,这不是一码事。这玩意对我来说,确实是挺珍贵的。告诉你你也不懂!

他先抓勺子,拿了小碗,“羹汤是甜的,陛下尝尝。”

甜而不腻,舒服。宫里的手艺再好,多年都一个味道,谁不腻呀?这个就很顺口,好喝。

连着喝了两碗,都冒汗了,这才开始吃菜,道道都好吃,道道都爱吃。

一边吃着,一边就说起了来年的事,比如军|械的革新与淘汰,能在军中实现一次彻底的变革,打乱重组。因为兵种的配置要变。

小皇帝一边吃一边点头,很聪明的调整方式。

四爷又说起了轨道的勘测和铺设,“……从军中以及以前的军管农场抽调人手……”

解决人员和土地争饭吃的局面。

包括船舶的改造与重建铸造。

小皇帝心里琢磨,这么一变会带动很多行业的变化。比如,教育得跟着变,因为人手更专业化;矿业得跟着变,它会需要大量的人手;锻造业得变,这些相关行业都离不开锻造……

这都是需要大量人手的,然后,人从土地上分离出来,工这个门类所需人手不比农少。

而且,工比农更容易管理。

这些变化注定会影响仕和商。

小皇帝只默默的听,不发表意见。他问的都是一些专业性的东西,比如,大炮的射程。比如,火车的速度如何实现提升。

这些东西不能凭空来,四爷只能说:“从求真馆的实验档案中获得的灵感,有时候,就差这一步,要是有人早推进,早可行了……”

小皇帝看了金司晔一眼,这个人……深不可测。林叔珩做的其实是冲锋陷阵的活儿,她在清扫障碍。而真正下大棋的是金肆晔!他这么干,改变的是整个新明的结构。他说的这些只要真的能拿出样品说服新阁,新明的将来会变成什么样,他不好猜测。

但这种变革,对于皇权的冲击一定是巨大的。

因为他说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开启民智的基础上的!

他也难得的坦诚了一次,用饺子蘸着酸菜炖白肉的汤汁吃了一个,他才问说:“……如此带来的朝堂变革是什么?”

“贪官得除,之后大调整。像是封疆大吏,一人统管三省,这不行。”

然后呢?

然后推倒重来,没有推倒的勇气,便重建不起来。

“变法改制?”

嗯!变法改制。

小皇帝将这苦极的酒一口给闷了,然后呼了一口气,再没吃几口,脸上就有了红晕,不住的吸鼻子,双手托着腮帮子,“金爱卿啊……先帝去之前……常常叫朕到身边,好似总有话要交代……好似交代多少都不能放心一样……到最后了,先帝都要弥留了,告诉了朕四个字——随波逐流!”

四爷没言语,继续听他说。

“朕专门去试过了,就在宫里那条河上……要是不会水,只躺在水面上,随着水走,这也许是最好的自救方式……有时候就是越是挣扎越坏了,就得那么躺着……然后,朕就明白父皇的意思了……”

他说着,就嘿嘿嘿的笑了,然后朝下一倒,闭着眼睛竟是睡了。

老管家赶紧过来,四爷却已经起来了,他抬手将这孩子抱起来,问老管家,“去哪里安置?”

老管家指了指另一边的炕:“放那儿就行。”也没个固定的睡觉的地方,想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

四爷给抱过去,拉了被子给盖上,要走了,他听见这小子咕囔了一声:“……要终……也得朕自己了结……孩儿……绝不会被人赶下皇位……”

这话说的……四爷的手脚都放轻了,给把被角掖好,转身要走了,他又交代老管事,“临窗,寒气重,窗帘太薄了,得换厚实的……”

老管事愣了一下,倒是也应了,“我送您出去。”

“叫人带路就行了,留着照看吧。今儿的菜味儿足,夜里必渴,备着温水……”

好!

四爷出去了,站在殿外又回头看了一眼,眼里更多了几分怜惜。其实,早点订个亲,有个能说话作伴的人也挺好。他还是个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

这么想着,回了班房他就喊住送他回来的一个小管事,“请稍微等等。”

金大人还有别的吩咐?

四爷坐回去,写了一个‘福’字,然后吹干递过去,“请转交给陛下。”

这小管事微微愣了愣,这仿的也太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