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扶摇(60)
监察阁的折子递进来,先过桐桐这一道手。折子的分拣归她负责,她带着一些八品御事在做这个差事。
因此,监察阁的折子她就格外留意。
那边送来的折子也不多,一到她就知道了,折子直接截住了。翻开折子看了一眼,总之,监察阁还是谨慎了,只提了礼部有官员实名揭发云云,关于他们自己怎么看的,一句都没有。
她把这个折子混在给常青莲的折子里,然后叫人给送去了。
常青莲一大早过来,看了两道折子,都只是日常事务罢了。直到翻到第三个,她连着看了三遍,再一看落款,她就沉吟了起来,喊秘书丞:“请林大人来一趟。”
桐桐被喊过来一点都不奇怪,常青莲自然知道这折子归到这边来是自己所为,也只能是自己所为。
“阁老。”桐桐又捎带了一摞子折子过来,给放在边上,“您吩咐。”
常青莲将折子举起来,“何意?”
“这个检举之人……是罗君如罗大人。”桐桐说完就看着常青莲,一言不发。
常青莲:“……”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罗君如做这件事是我指使的?
桐桐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那眼睛好似在问:别人难道不会以为是您指使的?
常青莲用折子一下一下的拍着额头,罗君如办这件事自己并不清楚,更不知道她突然来这一下是什么意思。
她就问说:“你与罗君如同窗……依你之见,她此举何意?”
“就是……罗大人在监察阁自述的那般,一个女官,在其他的权贵夫人眼里,也不过是一件更昂贵的商品,气不过,受不了这个羞辱……也害怕她的拒绝会给她的家族,给她的前程带来不可预知的风险。既然如此,那便不如放手一搏。”
然后呢?
“然后……监察阁报上来,这便是他们的态度,他们不会袖手;新阁初立,各有各的立场,又无更多的利益瓜葛,下官想不出来谁能偏袒齐阁老;而陛下……初参政,需得叫上上下下有所警醒……”桐桐说完,就看向常青莲,“况且,此事本身不谈利弊,只问是非的话,阁老您觉得齐阁老所为对么?”
常青莲笑了:“那你知道……谁的手上绝对没沾铜臭之气?若是大家都怕这是开始,随后每个人都会被清查,那又当如何?”
“那是陛下要考量的事!”桐桐直接回了她一句,“您不是常说,不能僭越吗?若是您不能定,您也绝不能将这个折子的内容泄露给齐阁老。此时您该做的是,马上上报陛下。新阁阁臣的所有事务,归陛下管辖。”
常青莲:竟是只想借自己的手递给陛下。
也对!这是程序问题。
自己口口声声维护陛下的权威,所以,她如今这么来了一句,自己还真就无话可说了。
“那你退下吧!”
桐桐欠身之后便退了出去!常青莲拍打着额头,新阁才建起来几天呀,就来这一下。这些年轻人,当真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事,看似不大!但是,针尖大小的洞能露斗大的风。
眼看一年到头了,风波又起。
先是细作案,倒了李广田,罢免了三省官员。这口气还没缓过来,刑部那边忙的连一个休沐的日子都没有了。这边又从上面往下拽!
真是不怕地动山摇呀!
禀报陛下自然是要禀报的,只是,这话该怎么跟陛下说呢?
常青莲将折子递过去,跟小皇帝说,“……臣以为,如今不该急!稳为上策!有此事,足够陛下震慑齐阁老……可若真为此事现在大动干戈,陛下,臣恐人心乱呀。”
小皇帝拿着折子看了再看,觉得很有意思。求真馆求到了林叔珩的门上,林叔珩请金肆晔给自己捎带了贿赂品,紧跟着就出事了,事情的起因还是求真馆。
这要说跟林叔珩没有关系,鬼都不信。
但显然,常青莲还没有发现这里面有林叔珩的手笔。
这件事就像是常青莲说的,若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这事真不是大事。若是官场上八|九成的人都犯的毛病,实在说不上是什么毛病。敲打敲打,令其收敛,也顺便叫齐阁老万事得捧着朕,因为他怕朕揪住他的小辫子随时能扯一扯。
若是想当成大事呢,这确实是一件能地动山摇的大事。
常青莲作为新阁阁臣,她认为朝廷当维|稳,不该贸然行事。
小皇帝手里转着折子,问常青莲:“阁老,从是非而论,从律法而论,从天下为公而论,此事该不该管?”
“该!”
“那若是连朕都含混过去,大事化小,这天下得成了什么样子?”小皇帝看着她,“常阁老,你说维|稳最重要。那么朕想问一句,天下人心乱了吗?”
常青莲:“……”
“你看!百姓的心没乱,天下也还太平。乱的从来不是民,而是官!那朕为何怕官心乱呢?怕没有他们,便无人牧守天下了么?常大人,官若坏了,那还不如无官。况且,每年甄选人才,当真无人可用?”
狠狠的收拾一批,再从寒门甄选一批,既能收揽民心,又能改变如今的朝堂官场风气,朕何乐而不为呢?
小皇帝将折子留下了,“常大人,皇家从未曾失去民心。真正失去民心的是你们!你们怕,朕不怕!”
常青莲更恭敬了一些,“臣……僭越了。”
“召集新阁、三阁、六部……”小皇帝站起身来,看着窗外在寒风里摇摆的树枝,良久才道:“议事!”
桐桐站在坐在议事厅的最角落里,盯着几个御事记录议事内容,这个不容有错的。
常青莲进来的时候就看了桐桐一眼,桐桐面无表情,还叫人给常阁老斟了热茶。
金镇北打着哈欠,昨晚值夜岗。自从调到新阁之后,就没休息的时间了。白天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该值岗就得一宿一宿的熬着。自家老五的娘因着自己半年未去,已经在问了,问是不是有了别的相好的,要是有了,就一拍两散吧。
老子能睡个懒觉或是午觉就不错了,还有工夫再养个相好的?养是养的起的,但那种只图钱不图人的,咱也不敢要呀。
抬眼一扫,自家儿子从外面进来。官袍外面这件大氅……没见过。
再看看脚上,那靴子把小腿护的可够严实的。
就见他弯腰挪椅子,腿一躬,膝盖朝前一顶,从袍子的夹缝里能看见他那膝盖,膝盖鼓鼓囊囊的,那裤子里套的是什么?
而且,瞧那领子,雪白雪白的。以前都是家里的下仆管事的,下仆嫌白领子难清洗,叫人瞧着不那么干净,所以等闲家里没人穿这种领子雪白雪白的衣饰。
可现在瞧着,老四穿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再看那袖子口,以前习武,都是紧口的。现在袖子稍微宽松了一些,袖子稍微刚好在手腕下一指的位置,去户外这个长度保暖不钻风。在屋子里,写字的时候胳膊一弯曲,正好把手全都露出来。
这要不是有人用心照顾了,都不可能。
然后就见自家儿子坐下之后,从荷包里掏了什么往嘴里塞。
许是他的视线太热烈了,自家这儿子过来添茶顺便给了自己两个,往嘴里一放,薄荷的清凉感直冲脑门,困顿感顿时没有了。
齐文超进来的时候还打趣:“金阁老,令郎贴心呐!”
“唉!他呀……如今骑不得马,扛不得枪,上不了战场……整天在案牍之中一日又一日,守在老子身边,这点眼力见再没有,那可不就真废了。”
齐文超:“……”自家老二误伤了他儿子,这个事过不去了,是吧?
金镇北心说,原不知道你儿子有多大的本事,也不知道我家这熊儿子有多大本事,现在嘛,可算是知道了。你儿子是个草包,我儿子满肚子的锦绣。你家那货打死十回,都不够赔我家儿子的。
老匹夫,看清楚了:老子的儿子新阁行走,在你眼前见天的晃,什么样儿你瞧不见呀?他娘的,你是怎么做到心安理得的?
人都陆陆续续的来了,连六部一同被宣召,为了什么事的,大家并不知道。
金镇北试图从儿子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无奈,人家不搭理。
曹南院嘴欠欠的,说赵迁:“赵阁老,听闻您跟齐阁老要结亲呀?”
齐文超才要说话,赵迁便抢着道,“我家女儿貌丑,不相匹配。再者说了,我家女儿一心上进,虽屡有不胜,但从未言败。不急着说亲!”
家有九凤,一半都成老姑娘了,还说不着急。
曹南院指了指齐渭,“瞧瞧,这般的人品相貌,这般的才情,配哪个都不算是辱没……”
赵迁看了齐渭一眼,这小子是个人物。但是结亲,不成!
一则,他常与林叔珩这般的女子在一处,等闲女子难入他的眼;二则,他不错还不够,得他家里都不错才行,就齐文超那个样子,自家可看不上,家风不好。
常青莲就怜惜的看了齐渭一眼:这个孩子呀,可千万别成了那个打老鼠被伤了的玉瓶。
她从齐渭的脸上收回视线,再去用余光看林叔珩。自己这个学生啊,冷硬若此!平时跟齐渭称兄道弟,相处的格外融洽。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了,她的嘴里愣是没透出半个字去!
真不是自己对她的看法有偏颇,而是在她的身上,真的看不到人情。
师生、同窗、同僚,在她的眼里当真是轻若鸿毛。
跟这样的人交往,会叫人很不舒服。
她也不是为君者,何须‘孤’‘寡’成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