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懦弱的马丁心中一直有个隐秘的想法。他既渴望母亲的爱,又憎恨母亲对自己的毫不在意,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一个陌生人,甚至还想要嫁给这个人,把属于他的东西都给这个男人!
内心隐蔽的欲望让他有种毁掉母亲的冲动,可是懦弱的性格又让他没办法在母亲面前展现强硬的态度,他怕看到母亲对他失望愤怒的表情,这是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的事情。
从别的地方寻找发泄自己小心思的东西是他能够想到的反抗母亲最好的方式,反正埃森贝克家信仰新教。而他自己,根本就没有信仰!
“.......还真是能想。”米亚看着比鲁科夫的来信,只觉得无力吐槽,女性的耶稣受难图,特么的这人是不是心里有病?还是说他是一个恋母狂魔?居然想出来这么奇葩的东西,说他脑子正常谁信?
幸好这人对男人没兴趣,要不然还真是够让人烦恼的。
米亚看了看主编比鲁科夫随信寄过来的支票,啧了一声,还算这家伙有点儿底线,没让她这个穷人自己去购置用来作画的画板跟颜料。
顺便感谢妮娜是这两年才出现了老年痴呆的症状,在她清醒的那时候,家里面的几个孩子还是学过一些所谓的贵族必备技能的。比如说绘画,这样她才敢邮寄插画给比鲁科夫,不然想要解释从哪里学到的绘画技能都是一件麻烦事。
但绘制一幅这样的画作依然让全家人都很吃惊。
“上帝啊,米亚,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安娜捂住了嘴,看着那副耶稣受难图满脸都是震惊。
严格的来说,这其实并不是叫做耶稣受难图,因为这幅画作中的主人公是个女人。她腰际围着一条麻布,上身赤..裸,只有散落的棕色头发垂在胸前挡住了胸口。瘦削的脸庞上面双眼低垂,表情痛苦,手掌则是被顶在那巨大的十字架上面,鲜血滴落在地。
如果画作被性转一下的话,这无疑是一幅杰作,因为这幅画足够传神,将耶稣的此刻的心情描述的淋漓尽致,加上等身的全尺寸,看起来有种令人身临其境的感觉,能深刻的感受到绘画的人想要传达的感情。
但很可惜,这幅画并没有性转,那么这就是一种对耶稣的亵渎!
这并不是一个会把上帝随意的写进小说中充当角色的时代,米亚的这种行动无疑是非常不合时宜的——即使她画中的女人看上去十分神圣。
“我正在为了我们的新公寓而努力。”米亚回答的十分认真。
看得到摸得着能感受到力量的神才叫神,看不到摸不着也感受不到力量的神叫虚拟偶像崇拜!
天天那么多的人祈求上帝保佑他们也没见他老人家真的保佑谁,还不是该病的病,该死的死,该被摧残折磨的被摧残折磨?所以天堂什么的,也别太在意了,这跟佛教所谓的下辈子轮回会有福报一个事儿,本质上就是在画大饼而已,大可不必过于虔诚了。
在这一点上面妮娜跟诺伊尔他们看的比安娜开多了,谁还没有个把宗教信仰当社交手段的时候啊?所谓的虔诚能当饭吃吗?真的能的话,格雷兹巴赫家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安娜:“.......”
“如果我们能搬出去的话,我愿意去替米亚上课!”克莱尔觉得米亚说的对。
他们天天去教堂祷告也没有见到上帝怜悯他们,那就说明上帝要他们自己自生自灭。既然这样,还有什么虔诚的必要?米亚现在能赚到钱带他们摆脱困境难道不好吗?她真的受够了半夜醒来的时候枕头旁边有一只老鼠的日子了!
“附议。”耶施科摊手表示同意妹妹的意见。
当从上帝那里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时候,就应该自己想办法了。画幅画而已,耶稣总不能从天堂冲出来对他们施以什么惩罚吧?
那他倒是可以问一问,为什么他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资本的时候他不出现,现在生活有转机的时候反而出现了,难道所谓的主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信仰他的子民们在痛苦中煎熬的吗?
汉娜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其实同意安娜的意见,但如果米亚真的能够带着大家一起走出这个近似是贫民窟的地方的话,那她觉得小小的亵渎一下天主也没有什么问题,他会宽恕他们的。
剩下的几个家庭成员们神色各异,但是都保持了沉默,而诺伊尔这个名义上的一家之主则是摸了摸米亚的头,“亲爱的,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他已经成了一个废物了,不能给家人更好的生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同样禁锢其他家人们的思想,拖着他们的腿不让他们继续前进。
如果能够搬出这里的话,他会很高兴的。
安娜被全家人的态度给搞得很疲乏,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现在的心态。明明之前去教堂的时候他们都很虔诚不是吗?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她的几个孩子,最虔诚的都已经消失在了战场上,留下的是那些在战争中跟战后吃尽了苦头的。而上帝从来没有伸出手帮助过他们,即使她日夜跪在神像面前祈祷她的孩子能够从战场上平安归来。
既然最反对这件事的安娜都闭口不言了,那其他的人当然也不会继续在这件事上叽叽歪歪。甚至几个小的孩子还帮米亚调配起来了颜料,让她更方便作画。
“我没想到居然是妮娜教授的技能拯救了我们的财务情况。”安娜看着不断的在画布上面挥舞着画笔的米亚有点儿发愣,“你知道的,那时候我一直觉得我们的经济情况已经很不好了,再支撑这种奢侈的爱好真的很浪费。”
她的孩子里面,妮娜一直很偏爱米亚。
安娜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她的所有孩子们都有一头金发跟一双蓝色的眼睛,为什么妮娜就格外的喜欢米亚?她几乎把自己所拥有的所有都给了米亚,不管是那些来自于宫廷的虚伪礼仪,还是她本身具有的能力。
就像是绘画的技能,那时候战争刚刚结束,国内的经济情况很糟糕,他们穷的要死,可是妮娜依然卖掉了自己仅剩下的一只戒指,换来了颜料跟画布,来教导小小的米亚怎样画出那些美丽的景色。直到后来她再也没有办法用更多的东西换来颜料,自己的身体也慢慢的衰落,最终成为了一个一天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发呆的患病老人。
“也许是因为米亚更像她?”诺伊尔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安娜说。
实际上,他并没有从米亚的身上看出来太多妮娜的影子。这孩子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妮娜,也不像安娜,反倒是跟他有点儿像。剩下的那些,他猜应该是像安娜的父亲,那个妮娜始终深爱的男人。
诺伊尔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问过安娜,可是安娜说过自己从小就被寄养在别的家庭中,是十岁之后才被母亲接走,根本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他猜测这中间可能出了什么问题,也许那个男人死了,或者是出了什么事,所以妮娜才会带着孩子离开自己的家乡来到德国。但真相到底是什么随着妮娜患上了现在这种不认人的毛病之后已经不会有人知道了。
“你可以说的直接一点儿。”安娜看了一眼诺伊尔,平静的说。
她其实对这件事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敏感。
十岁之前她都在俄罗斯的乡下生活,是一个快乐的傻姑娘,十岁之后她突然之间有了一个母亲,并且带着她离开了家乡,生活简直就是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但对于妮娜,她的感情既不强烈也不淡薄,只能说她们之间有着血缘的牵绊。而且妮娜也从来没有对不起她,即使是在乡下的那段时间里面,她也生活的很富足,没缺过食物少过衣服,到了德国也没有把她再丢给别人养育。后来战争爆发了之后她也努力的帮过忙,只是作用不大而已。
基本上,不管是跟妮娜有关的还是跟她那个身份不祥的父亲有关的消息都没有办法刺激到她。
即使是米亚有可能长得像是她那位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也一样,这始终是她的女儿不是吗?
诺伊尔不说话了,只是轻轻的搂住了妻子的肩膀,拍了拍她的头。
不难过并不代表不在意了,他明白。
“不,你不明白!”马丁轻轻抚摸着那幅等了三个月时间才等到手的画作,眼睛里面充满了狂热跟迷恋。
画中的女人明明满脸痛苦,怜悯众生,可是他就是有一种她低垂着眼眸其实是在看着他的感觉,那眼眸中的慈悲跟怜悯简直就像是箭一样的扎进了他的心中,让他感受到了爱。
这跟他原本预想的看到一幅被摧残的女性耶稣的画作完全不同。
眼前的这幅画,不但没有半点儿淫靡邪恶的感觉,相反,充满了一种圣洁跟慈悲。并且这种圣洁跟慈悲只是独属于他自己,而不会被任何其他人分享。
“我本来以为这个诺伊尔画出来的东西应该是跟他的小说和插画风格一样,充满了颓靡的艳丽,像是接近腐烂的苹果一样,香气浓郁但却已经接近毁灭。但事实证明我错了,这是一颗永不凋谢的冰花!”马丁的眼睛渐渐的迷茫了起来,他靠在画作上,像是在拥抱这幅画的样子,闭起了眼睛。
母亲是属于弗雷德里希的,她的爱,她的所有的一切都属于那个男人。但是这幅却是属于他自己的,没有人会把它从自己的手中夺走!
霍夫曼见他这个样子,悄悄的离开了房间。
他有时候这些贵族们的事情还是越少知道越好,省的到时候知道的太多出了什么问题。
只留下马丁继续靠着那幅画作,紧闭的眼睛中流下了泪水。
“诺特!诺特!”过了一会儿,他擦干了脸上的眼泪,高声呼唤着。
霍夫曼仿佛幽灵一样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门口,手上还端着两杯酒,“怎么了?”
“我喜欢这个画家!”马丁接过了他手上的酒杯,大口的吞咽着辛辣的酒液,放声大笑说,“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奖励一个给我带来了惊喜的画家?”
他本来只是期望得到一个玩具,但是对方却给了他一个极大的惊喜,这让他有种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那个画家的冲动了。
但最终他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就让这个画家在他心中一直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吧,现实太过残酷,他不想要去碰触。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愿意给这个画家一点儿奖励,奖励他绘制出了这样惊世骇俗又完美的一幅画。
看着这样的一幅画作,谁还会以为耶稣是个男人呢?这是可以媲美拉斐尔的作品!
呃,只能说米亚还是挺有职业素养的,收了人家的钱就认真干活儿,绝对不会糊弄了事。以至于出现了现在的这种情况,硬生生的把本来应该是邪典的画作给画成了正统的宗教题材作品,让马丁·埃森贝克这个内心疯狂的人都出现了懵圈儿状态。
但这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她能够从这幅画中赚到一大笔钱。
“我们可以搬出这里了!”米亚带着从银行中取出的钱回到家,把它们砸在桌子上说。
诺特·霍夫曼这个跟班还是心里有数的,自从得知了那个画家并不想要跟马丁·埃森贝克见面之后就明白了对方没有想要攀附这个贵族的意思,也不会成为他的对手。既然这样,他也不介意给这个画家说两句好话,一个投稿了同性恋杂志又用心绘制了这种画作却不想要见人的残废想要什么是显而易见的,还有比金钱更加适合奖励给他的东西吗?
所以他很直接的劝说脑子里面正经历风暴在胡思乱想的马丁把礼物从珍贵的古董珠宝换成了支票——他还记得这位画家是个男人而不是一个女人吗?给对方送珠宝这种东西哪有金钱合适有用?
至少对于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残疾的男人来说,用金钱可以买到的东西比珠宝可以换来的东西要有用多了。
霍夫曼心中祈祷这个画家最好一直都保持这种不想要见人的状态,这样对大家都好。
米亚也是这么觉得的,大家最好一直都不见面,当个线上买家就好,省得以后出现麻烦事。
不过现在这个马丁·埃森贝克已经被她给抛到了脑后,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有钱了,可以带着格雷兹巴赫家搬到一个更好一点儿的地方去居住。来到这里快要一年的时间,才换了一个好一点儿的住处,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夏洛特总是说很羡慕她,因为格雷兹巴赫家的家庭气氛要比利特家好多了,但维持这样一个大家庭要付出的代价也比利特家大,他们住的房子在卫生条件方面可没有利特家好。至少利特家住的那栋楼不会出现老鼠这种东西!
米亚甚至还在这笔钱里面塞了一点儿自己用美元去换来的存货,确保在一段时间里面他们在经济条件上都是富足的,不会出现什么付不起房租跟食物短缺的问题。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考虑租房子的地点了!”她环视了一圈儿发呆的家人微笑着说。
看来冲击有点儿大。
岂止是大,简直就是非常的大!
安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搬家?新的公寓?那幅画那么赚钱吗?
其他人也一阵发呆,突然之间听到这么一个消息,大家根本就反应不过来,全都懵掉了。
但是诺伊尔是那个清醒的人,他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到底写的是什么样的小说,那幅画是为谁创作的?”
魏玛德国的文化艺术创造热情空前高涨,这也就意味着走入这个行业的人也异常的多,那么问题来了,米亚凭什么能够靠着一篇文章赚到这么多的钱,继而得到了一个绘制油画的工作?
这是一个还没有从学校毕业的孩子能够轻易做到的事情吗?
她在那些已经在这个行业中打滚了很长时间的人面前根本就没有什么优势!
而且这孩子从来没有给他们看过她投稿的杂志或者是报纸,这让诺伊尔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不是他质疑女儿的能力,这孩子一直都很努力,但这件事太顺利了,顺利到让他都感到了一股强烈的不真实!
诺伊尔没有打算就此对孩子进行什么谴责,但是至少要让他知道真相,避免到时候他对事情的冲击根本就没有什么心理准备。
“嗯,一种给少数人群提供情绪价值的文章类型?”米亚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比较委婉的答案。
诺伊尔是个钢铁直男中的钢铁直男,据说在上战场之前还是个虔诚的教徒,她担心说出实话可能会刺激到他——毕竟她写的小黄文是借用了他的名字投稿。虽然没有写全名,但是诺伊尔·G这种名字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吧?
万一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名字被用在这上面,不知道会不会被气的晕过去?
米亚小心的看着诺伊尔,发现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反倒是比之前放松了很多,也松了一口气。
还行,接受程度挺高的。
就是父女两人的思想差的有点儿远。
米亚以为诺伊尔已经明白了她的暗示,诺伊尔以为她是在为一些发行在类似修道院跟教堂之类的刊物供稿。全家就属这个女儿对宗教的信仰最虔诚,在假日的时候经常去教堂帮助修女跟嬷嬷们做一些工作......这么想着的格雷兹巴赫先生完全忘记了他的第二个问题,那幅画是为谁画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我保护机制起了作用,让诺伊尔选择性忘记了这个问题,反正大家是开开心心的收拾起来了行李。
顺便思考一下,该去哪里找一个合适的房子?
“要有阳光!”克莱尔立刻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她想要一个有阳光照射的大房子!
“会有阳光的。”安娜慈爱的摸了摸克莱尔的头说。
这可怜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他们还住在乡下,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但是几年后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土地,来到柏林讨生活,就只能住在阴暗潮湿的房子里面。现在他们有了机会,即使不能住进那种带着花园的别墅,但是找一个有着阳光的公寓还是不成问题的。
安娜算了一下家里面的积蓄,加上米亚带回来的钱,够他们过上一段不错的日子了。这种不错的日子指的是有温暖的房子住,不需要每天计算着时间投币用电,还能吃上肉跟香肠,而不是每天都跟土豆还有各种打折面包战斗。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一间不错的公寓。
来自于巴泽尔的一个当看门人的战友的消息,五个房间,还有两个卫生间,足够他们一大家子的人住进去了。
巴泽尔跟耶施科一个房间;索菲亚、艾玛跟克莱尔一个房间;汉娜海伦娜跟妮娜一个房间;诺伊尔安娜这对夫妇一个房间;作为租下了这栋公寓的大功臣米亚自己一个人住一间卧室,以便她能有一个安静的环境来继续创作。
米亚提着自己的箱子跟在家人的后面走进了这间在未来一段时间落脚的地方,对这里的环境还算是满意。
地方虽然不够大,卧室也很小,但是好歹通风明亮,还有一个足够大的客厅可以供家人们在窗前晒太阳。另外二楼的高度也不会太高,让家里面的人想要出去散步都不方便。就连妮娜,这个经常神志不清的老人也因为明亮的窗户而感到了愉悦,短暂的清醒了一会儿。
至于未来是不是要换更大的房子,米亚看着在客厅里跑来跑去的几个孩子,露出了一个微笑,等到他们离开了德国,去到更广袤的土地上,多大的房子没有?
“米亚,我把浴缸刷干净了,以后我们可以在家里面洗澡了!”海伦娜绑着头巾,一脸汗水的对米亚说,脸上笑的格外的开心。
从今天开始,他们就不用卡着每个星期的洗澡日去澡堂洗澡了,而是可以在家里面洗,这简直让她高兴极了!
米亚也很开心,她真但是受够了不能随时洗澡只能每周等着洗澡日去洗澡的痛苦。天知道这里又不是她曾经待过的战壕,在城市里面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啊?
所以她十分快乐的将装着几件衣服跟书本的行李箱一丢,准备洗一个痛快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