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安娜把那五十马克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不可能掏出来了,米亚反手抓住了埃德加的手,“你想要怎么合作?”
合作就合作,摸人家头发干嘛?她瞪了一眼这个一看就知道是搞黑色产业的家伙,动手动脚什么的,可不是应该对未成年少女做的事情!
像是一片结了冰的海。
埃德加突然感觉有点儿发冷,他把这归结到了这孩子的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跟过于锋利的轮廓上面——轻微的营养不良让这个本应该在婴儿肥年纪的孩子看起来比这个年龄的的其他孩子要瘦一些,这让她的轮廓显得格外的突出,就像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子一样,随时都能割伤人。
当然,这是埃德加从一个电影从业者的角度观察得出的结论,在普通人的眼睛里面,米亚只能说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特质并不突出。
毕竟谁也不能要求这个年代的底层人民能够每天都光鲜亮丽的像是一个随时能够走上舞台演讲的演员,米亚现在这个身材瘦小,皮肤粗糙,肤色也不是特别健康的形象很显然不符合德意志的审美,她看上去简直比那些荷兰人还要苍白!
虽然说对于德意志人民来说,因为气候的原因大家的皮肤都挺白的,跟意大利没法比,但总体来说,还是身材高挑的健康美人更受人欢迎。
但电影例外。
魏玛政权时期的柏林是全世界最狂野最酷的城市,在这个城市里面不管是艺术家还是流亡人士或者是各种各样古怪的精神病,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每个人都要去一次柏林’这句名言被欧洲人贯彻到了骨子里,柏林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神奇人士,其中当然也包括那些拍摄艺术电影的导演们。
埃德加是个搞黑色产业的人,但是他也投资电影,严肃的跟不严肃的,他都有投资。
米亚这张足够锋利的脸是搞严肃导演们钟爱的类型,他们就喜欢这种线条流畅没有什么多余的肉的脸型,认为这样的脸型能够更好的适应镜头,从而表达出更加强烈的情绪。埃德加本能的就考虑到了以后的事情——甚至都不用太久的时间,只要一年,这女孩儿成长起来了就能被拉去拍电影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有些轻佻的举动竟然让米亚误会了,直接给了他一个死亡凝视弱化版。
甚至如果不是她现在的处境不够好的话,这位搞黑色产业的先生大概就不仅仅是得到一个不爽的眼神,而是要直接被眼神给射穿了!
不过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点儿特权的,埃德加并没有对眼前的小女孩这种冒昧的行为生气,反而觉得这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小姑娘,“也许你长大一点儿之后可以考虑去当一个女演员。”
他又不是只搞黑色产业,别的产业也是搞得有声有色的!
米亚:“......”
她看着这位先生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女演员,这年头在德国当女演员,是生怕将来不被清算吧?特别是她现在的这个身份,真的当了女演员然后又被纳粹给安排了拍摄任务,那以后跑路了会有什么结果?
对于格雷兹巴赫家的美貌她还是有着清醒的认知的,难道真的以为什么样的人都能成为百货商场的售货员吗?
这糟心的时代,女人们都被赶回家来给男人空出工作的位置,少数招聘女性工作的岗位对女人的要求就更高了。海伦娜能够得到这份工作不仅仅是因为她很能说,还因为她很漂亮,所以那家售卖男装的柜台才会选择她这样一个美人来为自己站台,因为她能够吸引到男人们足够的注意力!
而安娜,即使她的年纪已经不轻了,可她依然是个美人,只是战争遗留下来的后遗症让她的脸上总是充斥一种疲惫感,加上平时并不太注重外表的的心态,才会让这位当年身后一群追求者的女士不再那么引人注目。
即便是失去了一只眼睛跟一条腿的诺伊尔,去掉脸上的风霜跟苦闷,他也是一个标准的日耳曼式帅哥,要不然当初追求者成打的安娜也不会选中他,年轻的姑娘还是很看重脸的好吗?
她现在的这张脸,只要演技不是一块木头,成为一个被电影公司力捧的女演员简直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那她的演技是木头吗?
答案是很显然的,所以在这个纸醉金迷的魏玛时代,即使她已经十四岁了,可以偷偷的去酒吧里面尝试一下成年人们的生活了,米亚依然从不在太阳落山之后出门——在没有彻底的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之前,还是谨慎低调一点儿的好,她现在小胳膊小腿的伤不起,还要去屠宰场工作呢!
“谢谢,我并没有这么远大的志向,也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是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份普通的工作我会很高兴的。”她完全无视了海伦娜之前交代过的不要答应这个男人任何事情的话,手腕一转,就变成了双手握着埃德加手的姿势,“我很能干,清洁片场对我来说完全没有问题,薪水也只要成年人的一半,很划算的。”
她十分诚恳的对埃德加说,希望能够在埃德加这里打开一道缺口。
屠宰坊的工作很容易适应,她做起来毫不费力。但是这份工作也确实是没有什么拓展性——一直局限在屠宰坊里面跟动物尸体打交道,就算是有一天她能够代替勒布莱因屠宰坊的屠夫切割肉也没有什么发展,不管是纵向的,还是横向的。
这就意味着她不能找到一个好的借口来赚到更多的钱,也不能让格雷兹巴赫家的其他人给她足够的信任。
所以寻找另外一个工作势在必行。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米亚判断这位先生不仅仅是搞黑色产业的,从他的语气跟眼神来判断,他很有可能拥有一家自己的电影公司——不管是用来拍摄什么电影的。
如果能够进入到这家电影公司,就能获得更多的机会,除了女演员之外,她所有的工作都能做!
然后借助这个机会创造出更多的机会延伸,到时候她就能够拿出来足够多的钱,展现出更多的能力,逐渐巩固在家人眼中的印象,最终让他们毫不怀疑她的判断,离开德国。
埃德加抽了抽嘴角,有种突然之间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的荒谬感,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求职求的这么清新脱俗。童工?认真的吗?他看起来像是那种会为了节约一半薪水就雇佣一个童工的人?
“请不要在意她的话。”安娜冲过来一把扯过米亚,把她给塞到自己的身后,脸色僵硬的对埃德加说。
她的孩子根本就不明白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意味着什么!
“没关系。”埃德加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安娜身后一脸平静的米亚,“格雷兹巴赫小姐是一个很务实的人,这是件好事。”
至少这孩子没有口出狂言的想要成为大明星,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清醒。在她这个年龄的孩子里面,这已经算是一种很不错的品质,脑子足够清楚,不会遇到什么事情就头脑一热。
埃德加很快就离开了格雷兹巴赫家,带着那头漂亮的头发。除了理发师的疏忽让那些金发露出了一些在袋子外面活像是一颗头颅引发的乌龙,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而格雷兹巴赫家现在正在开对米亚的批评大会。
几个比她年纪小的孩子们都被赶出去了,剩下几个成年人正在教训她,“米亚,我跟你说过不要答应他任何事!”海伦娜一脸崩溃,她之前明明有交代过米亚!
万一那个埃德加真的同意了米亚去他的片场工作怎么办?那可是搞黑色产业的人,谁知道他们的地盘上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单独在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没答应。”米亚反驳,“我只是想要一份屠宰坊之外的工作。”
她看着海伦娜,也是对其他人认真的说,“再过一个礼拜我就十五岁了,我不能总是待在屠宰坊里面工作,那赚不了多少钱。而想要找到一份工作我们都知道那有多难。”
就算是这两年国内的经济恢复了一些,可是对于底层人民来说依然是不友好的。格雷兹巴赫家的成年人们已经固定了收入,指望着他们赚更多的钱改善生活不可能,而几个小的,米亚马上十五岁,剩下的耶施科跟克莱尔十四岁,还有三个更小的孩子没有办法出去工作养家——但他们即将迎来身体飞速发育的时间,不管是食物还是衣服都是一项大开销。
面对着这样的家庭情况,成年人们的收入真的是太过苍白了。
“而且我想要读大学,只有读了大学才能有更好的工作,就算是结婚,也有更多的选择。”米亚开始画大饼,“如果我能够去电影公司工作,就能接触那些女明星,学会化妆,甚至是缝纫衣物,赚更多的钱,多到足够让我去上大学的钱!”
画一个饼还不够,她接着刺激家里面的几个人,“还有耶施科跟克莱尔跟杨科艾玛索菲亚他们,难道他们在接受完了基础教育之后就要去社会工作了吗?我们都知道这样的学历不能给他们任何帮助,想要有更好的生活就必须去上大学!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不用再每天计算着口袋里的马克生活,这样不好吗?”
格雷兹巴赫一家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德国底层家庭,他们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跟梦想,也没有太重物质欲望,只想要靠着自己的双手劳动获得更好的生活,仅此而已。
但不行。
至少在德国这个随时会背刺他们的地方不行。
都不用等到布劳瑙美术生上台,再往前数几十年,一战还没有爆发的时候,有犹太血统的人就算是再有钱再有身份,也不被普鲁士军队所接纳。更何况是在魏玛政权成立之后,犹太人被认为是背刺了这个国家的人,德意志人民是从心底里面反感这个民族的!
不管是妮娜还是安娜,都一直小心翼翼的隐瞒着这个秘密,就是担心自己的血统会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她们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到了,真的不需要再添加一个来增加沉重的负担。
好在她们都是女人,并不像是犹太男人那样容易暴露自己的种族,甚至小心的平时只去天主教的教堂而不是犹太教的地盘。就连梅利塔,都是在无意中听到了这个秘密,而不是诺伊尔他们主动告知。
如果说有钱的犹太人还能靠着金钱开路逃出去的话,那底层的犹太人就真的只有一个死了。
所以格雷兹巴赫家的这套行事风格根本就行不通,这在一个混乱的年代里面不是一个好的生活方式,除非他们去了一个相对和平的地方。
可是现在?
还是先努力赚钱吧!
家里面的几个成年人被她说的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个孩子的话。
听上去有点儿荒谬,她还这么小,就想到了未来太过久远的事情,未免过于夸张了。可是仔细想一想,几个人却不得不承认米亚说的对,按照他们现在的情况,想要搬出这个贫民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几个孩子成年了之后各自结婚成立家庭,也许有那么一点儿微弱的机会靠着自己的外表钓到足以让他们跃迁阶级的结婚对象。可是这太缥缈了,谁知道这种美好的愿望是不是真的会实现?
也许最后这些孩子们也只能找一个普通人,就像是他们一样的过日子.......
诺伊尔的情绪沮丧了起来,战争,战争,都是该死的战争,如果不是战争的话,他们在乡下还有自己的房子跟土地!可是战争毁掉了一切,糟糕的经济跟通货膨胀让他们失去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只能挤在贫民窟的一间小房子里面生活!
战争之前他们的生活多好啊,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可是他们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也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但是战争来了,他跟孩子们相继的上了战场为国家效力,最后却落到这样一个结果.......
“不行。”安娜更加理智冷酷,“你还太小,不明白那个亚美尼亚人到底意味着什么,跟他搅合到一起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跟妮娜能把自己的身世隐瞒了那么久当然不会是什么傻瓜,甚至就是因为她们两个不是傻瓜,才能从她那个混蛋父亲的家族封锁下逃出来,而不是跟他们一起给沙皇俄国陪葬!
也因为她见过太多的黑暗,所以对埃德加这样的人格外的警惕,这样的人在德国能够建立一股庞大的势力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心狠手辣就是标注配备,她怎么放心米亚去这样的人身边工作?
“就算是我想,也要看他是否愿意雇佣我,现在看来这不太可能了。”米亚看着安娜想要叹气。
全家最固执的人非她莫属,说服她要比说服诺伊尔困难多了。
但这无所谓,安娜有工作要做,不可能全天候的盯着她不放。而且她也没有那个精力,格雷兹巴赫一家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去忙碌了,哪来的功夫把所有的关注都放在她的身上?
米亚很快就把安娜的反对给抛到了一边,不过就算是她把安娜给抛到了一边也不代表埃德加就会来雇佣她这个童工了,所以她还是要暂时留在勒布莱因屠宰坊里面继续做自己的童工兼小工。
好在她现在的清洗技术比刚来的时候要好多了。熟能生巧,现在的米亚已经能够做到只把手指浸入到水里面来清洗那些内脏——这对她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甚至是相当的简单,简单到她都觉得工作做的太快是抢了别人的工作,有点儿罪恶感了!
只能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德意志自己给自己的人民划分了阶级,把他们塞进了不同的套子里面。
上面阶级的人每天纸醉金迷,大肆敛财,的薪水,在柏林这个奇幻狂野的城市中形成了一道奇特的风景,迷乱又魔幻。
但这种迷乱魔幻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魏玛政权的背后是苏联跟美国,尤其是美国,对魏玛政府的扶持力度十分大,甚至让美元都跟马克挂了勾,深刻的影响到了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这也就意味着如果美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魏玛德国一定会受到影响。
而米亚,她对那场在美国爆发,最终引起了全世界危机的经济大萧条可是太了解了!
时间已经走到了1927年年初,距离1929年也不是很远了,到那个时候,魏玛德国短暂的辉煌就会因为美国经济危机而陷入糟糕的境地......米亚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姜糖饼,面无表情的咬下了小人的头,开始思考着要怎么摆脱目前的困境。
跟刚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两眼一抹黑不同,她现在已经在柏林待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对这里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是最起码的环境跟路线算是了解了,也有了离开勒布莱因屠宰坊的心思。
考虑到格雷兹巴赫家对她在这里工作的事情很清楚,也对她在这里的薪水了解的很清楚,她必须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才能离开,避免因为带回家的钱太多而引起什么怀疑。
这就有点儿让人为难了。
要是她现在十六岁甚至是十七十八岁的话,这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但是十五岁真的是一个尴尬的年龄。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就连外表也处在长成跟未长成之间,想要找到一份能够长时间维持的工作真的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就比如说打字员,她去尝试了能够找到的打字员工作,但最终的结果都是被拒绝,在简历那一关,她就被刷掉了——即使她的打字速度比那些应聘的人都快,可她甚至都没有进入到实践这一步,就因为那该死的年龄!
能够给女人的工作真的是太少了,少到她去工厂的时候还没有进门就直接被挡在外面了,真是让人郁闷的要命。
想来想去,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合理又合法的让格雷兹巴赫家富裕起来的办法,也是无奈的很。
总不能拿着一箱子的钱谎称是自己捡到的吧?还是拿着一颗硕大的钻石说是她捡的?真是随便一个都能让格雷兹巴赫一家人把她当成外星人来看待的主意。
捏了捏鼻梁,米亚感觉一阵头疼,就因为这该死的年龄,她去大学里面应聘清洁工都不被通过,这找谁说理去啊?以至于她连用在教室外面偷听大学生的课程自学这种借口都没有办法用上,感觉更加暴躁了。
这个时候,她是真心想念那个买走了她的头发的埃德加先生,因为这是她最接近的一个能够让她作弊的人。安娜他们总不能去询问这个搞黑色产业的人他到底给了她多少钱吧?
可惜,她明明在埃德加走的时候拼命对他暗示了,但看现在对方根本就没有找上门来的情况,显然这种暗示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纯属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半点儿用处没有。
要不搞点儿文艺工作?
米亚已经啃到了姜饼小人的胳膊,皱着眉头思考着是否能够靠着写点儿什么东西赚点儿稿费。
可是写什么呢?她对德国人民的喜好是真的不了解啊!对德国文艺界最大的感触也是糟心的事太多催生出来了一堆的哲学家,搞得大家心情更加糟糕了。要不是生活的纬度比北欧国家要低一点儿还能见到阳光,连同这对哲学的热衷劲儿,搞不好自杀率更高!
那她能写什么?
米亚忧伤,这又不是可以随便胡编乱造电视剧剧情的年代,现在各种哲学电影大行其道已经说明了问题了,她在这方面是真的不擅长啊!
那写人民群众的生活?
这年头,底层人民饭都要吃不饱了,谁有那个闲工夫去看报纸跟杂志上自己的复制品?
米亚考虑了半天,手里面已经只剩下了姜饼人的一条腿,土黄色的那种。
“嗯?”她看着手里的小黄人,难道这就是世界意识给她的启示,写小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