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嘴角被割出了诡异伤口的英俊少年?哥舒天摸了摸自己的脸,竟露出了一个说不出意味的笑容。
如果有人在这里,就会发现端坐在书案后面的人头戴高冠,有着一张极为英俊的面容,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块上好的玉石雕就,竟俊美的找不出来一丝瑕疵。他的手指也是又细又白,就仿佛是从生出来开始就没有做过任何粗事,整个都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天生威仪。
可就是这样一个相貌完美无缺的人,却是一个侏儒!
只是他身材匀称,跟普通侏儒又不一样,又举止优雅自然,恍然望去竟一时之间无法察觉到这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但这并不能抹去他本身先天不足的遗憾,哥舒天还是那个从小因为身体畸形而受到了父母重重厌弃的心灵扭曲之人。
此时他饶有兴致的看着书案上面的画作,突然有了一种想要见一见这个据说行动僵硬彷如傀儡,可偏偏又长着一张极为英俊脸孔的少年,问问他嘴巴被割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米亚并不知道有人对她的恶意如此浓重,只是赶着马车离开了她待了快要两个月的地方。
这里地处荒原,再往前去临着沙漠,各种生活条件也不便利,又有江湖人士每多胡作非为,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她这般年龄的人居住的地方,沿着这里一路前往中原繁华地带才是最好的选择。
大隐隐于市,一滴水珠只有融入了大海中才不会显眼,人太少的地方,这颗水珠迟早是要暴露出来的!
只是她体内的那股霸道真气尚未完全化去,身体也虚弱的很,倒是没有办法骑马赶路了——就算是身体健康,这七岁的身体也经不起骑马赶路的颠簸,小小的身体怕不是要被直接颠碎了?
如今这般,她坐在垫着厚厚的垫子的板子上,也不去鞭策那马儿快跑,只是控制着方向,溜溜达达的往前走。左右她也不着急,慢慢走便是。况且快有快的好处,慢也有慢的好处,前者固然是能够早点儿到达目的地,后者也能让她在路上有足够的时间做个休整,走上几个月的时间,没准儿她就长高了一些也说不定,到时候行动起来反倒是更加容易了。
反正她把这马车给布置的舒适的很,这小小的一具身体,住着倒也不会不舒服。所以她很愉快的决定了每天赶路的时间跟着屁股的疼痛程度走,若是遇上了好的路况,她的屁股不太疼,就多走一会儿;若是遇上了那颠簸的路,颠的她浑身难受,就少走一会儿,总不能为了赶路就把自己给颠成碎片不是?
今日她运气不好,这附近没有官道,她就只能驾着车小心的行走在泥泞的土地上。刚下完一场雨,地上不但到处都是泥水坑,还不知道深浅,一不小心就容易让车轮陷进去,那可就实在是太糟糕了。
就像是前方一辆陷在了泥坑里面的马车,一个男人正在努力的撑着断掉的车辕,不让车子倒下来,方便里面的那个大肚子的孕妇爬出来。
只是那孕妇肚子太大,又似乎是因为车辕断裂而受到了惊吓,在爬出来的过程当中竟然一个不留神栽倒在了地上!
“嗯——”那孕妇闷哼一声,不动了。
“婉儿!”
撑着车辕的男人大惊失色,就要去扶倒在地上的女人,却忘记了正在撑着车子,当下被车厢砸在背上,吐出了一口鲜血,勉力避开妻子,就再也撑不住的倒了下去。
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的米亚:“.......”
她皱着眉头驾车赶了过去,跳下车拉住了受惊嘶吼的马匹,将它拴好在树干上,才走到了晕倒了的两人旁边。蹲下身体一搭脉搏,就知道这男人身受严重的内伤,而那个孕妇下身逐渐蔓延出来的血色则是证明了她的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甚至如果不早些进行治疗,恐怕的她的命也保不住了!
“醒醒!”她一针刺在那男人的人中上面,扎醒了他。
“婉儿!”徐鲁子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却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姑娘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若是还想要救你夫人的命,就别多话,赶紧把她抱起来跟我来!”米亚没等他说话就直接开口道,“她腹中胎儿已经保不住了,若是再不快些施救,就连她自己的命也要不保!”
她噼里啪啦的说完一通话,就踹了踹徐鲁子的腿,示意他快点跟自己走。
徐鲁子只听得她说要是不快行动妻子的命就保不住,再也顾不得旁的,立刻撑着重伤的身体踉踉跄跄的去把妻子抱起,跟在米亚后面走到了她的车架旁边。
只见这小女孩儿跳上车子,打开车门,从车厢后面的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铺开,“赶紧把她的衣服脱掉!”
这样的天气下,那个叫做婉儿的女子不但浑身湿透,还满身污泥,这对于一个流产的女人来说简直就是恶意满满!
“是,是......”徐鲁子愣了一下,也管不了别的,迅速的把妻子给扒了个精光,放在了那床干净的被子上面。
“你去把自己弄干净,若是有干净的衣物也换上。”米亚吩咐了他一句之后,就关上了车门,开始对这孕妇施救。
等到徐鲁子从自己的那架车中找出了干净衣服换上回到了米亚的车架前的时候,婉儿的身上已经扎满了针,呼吸微弱的几乎都看不到胸口起伏。他从车窗的缝隙望进去只觉得浑身冰凉,半点儿感受不到车厢里面点着的那只炭盆的温度。
只是他此时也不敢做声,只因那刚刚扎醒了他的女童正在他妻子的身上继续扎针,然后将一双小手放在炭盆上方暖了暖,慢慢的在那鼓胀的肚子上面按动了起来。
不多时,他看到妻子睁开了眼睛,“我的孩子——”卢婉儿痛呼一声,就要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可是她一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
她眼神惊恐,“我这是怎么了?”
这是在哪里,她的夫君又去哪了?
“你丈夫就在车外守着,我正在帮你把胎儿引出来。”米亚头都没有抬的说,只专注在手下的动作,“待会儿我拿掉封住你穴道的针,你就赶紧用力,把胎儿往外推。”
七活八不活这句话固然不能完全作准,可放在眼前的情况却是准的要命,那胎儿早就没有了胎心,显然是活不了了的。但这女子一脸痛苦,要是知道真相怕不是万念俱灰?
“婉儿,婉儿,我就在外面,你且听这位小神医的话——”徐鲁子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扒着车厢冲着里面喊。
让卢婉儿安心了不少。不管怎么样,丈夫还在她的身边!
当是时,米亚拔掉了她身上的银针,卢婉儿咬着牙用力的往外推腹中的胎儿,“啊——”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只觉得好疼好疼,比刚刚她从车厢里面掉出来的时候还要痛。
但为了腹中孩儿,她还是拼尽了全力的想要把孩子生出来。
可胎儿终于被推出来之后,她却并没有听到婴儿的叫声。
“我的孩子......”她看了一眼那个满身血污的青黑色婴儿,赫然发现他竟然是没有呼吸的!
“你好好修养身体,过个几载自会再有孩子的。”米亚见卢婉儿一脸呆滞迷茫的样子,叹了口气,安慰她道。
她之前摸到这女人的手腕的时候,就从她的脉象中察觉出来了胎儿已经没有了心跳,此时见那胎儿通身青黑,便知晓那胎儿不是今日才死亡的,而是早已胎死腹中多时了。
“你进去给她穿好衣服吧。”点了一根助眠的香,看着卢婉儿神色渐渐恍惚起来,米亚跳下了车,不动声色的对徐鲁子说。
她只是尽了一个大夫的本分,救助了一个孕妇而已,但愿不要给自己招来什么麻烦。
徐鲁子此时已经在外面焦虑的开始薅头发,听米亚这么说,立刻拎着包裹窜进了车厢,给卢婉儿套上了衣裳。
孩子没有了只能说是这孩子跟他们夫妻两个没缘分,但是老婆没了那就真的是完蛋了,这种事情他心里面还是有数的。
等到他给卢婉儿换好了衣服,看着妻子沉沉昏睡过去之后,才跳下了车子,对着米亚拱了拱手道,“多谢恩人救我妻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说到此处,他面露迟疑,竟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眼前这年纪小小的神医了。
他并非那等毫无见识的乡野粗夫,自是能够看出来这小神医所乘坐的车子虽然外观朴素,装饰也很简单,可是能够用得起银霜炭跟那贵重的香料的人,他又有什么能够报答人家的呢?
况且这女童虽然年纪小小,可是一举一动莫不带着大家风范,肯定不会是普通人......
米亚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这人不是那等没有脑子只知道莽的人,只是挥了挥手,“不必,我只是尽了一个医者的本分而已,何谈报答不报答的?”
行医救人,只要不是那等奸邪之徒,她向来是不吝啬于伸出救助之手的。
“你还是早点儿修好车子,带着你妻子尽快的去城里面调养一番为好。”也是这男人没有跟她大吼大叫保小的,米亚多跟他说了几句,“她身体不好,胎儿早已死去多时,并非今日小产而亡。你去找大夫的时候要说明此事,以免有所疏漏,误了大事。”
胎死腹中这种事情可是太常见了,这妇人的身体显然问题不小,还是要小心为上。
“.......是。”徐鲁子本不是别人说什么就唯唯诺诺的人,可偏偏此时却对米亚言听计从。
只因他本就是带着腹痛的妻子来洛阳求医的,倒也对现在的情况心中有数,不会做出什么迁怒的事情。不过终究还是没有保住那个孩子.......想到此处,徐鲁子心中大恸。可偏偏妻子躺在那里人事不知,他也只能忍着这无人诉说的痛苦去修理车架,好早日离开这里去到洛阳,让卢婉儿好好的修养。
他们夫妻着急赶路就是为了去寻那洛阳的名医,谁能想到不但孩子没有保住,就连妻子也险些去了呢?
徐鲁子在米亚看不见的地方用袖子沾了沾眼角,自去寻找可以绑住车辕的物件儿了。
米亚见他这般行动,也没有去管他,只是按时给躺在车厢里面的卢婉儿扎针,顺便又喂了一点儿成药,让她能顺顺利利的撑到距离这里最近的城市,免得在路上出现了什么意外。
胎死腹中又遇到了这种事,这孕妇也是够倒霉的了,没有个几年的休养生息怕是别想要缓过来。
看了看天色,米亚又从车底的格子里掏出来一只炭盆放到外面,架上网子,放上了几个鸡子并几张烧饼。
她一路行来几个月,途径城池总是会进去逛一逛,有时候还会买点儿吃的玩的,今日她刚从那处城池出来不久,就遇到了这对夫妻,也算是他们的运气好了。
拿出水囊,给碗里面倒了点儿水,米亚打了一个鸡蛋进去,加了一点点的糖煮开。随后放到一边,等到徐鲁子过来的时候递给了他,“去给你媳妇喂点儿吃的。”
此时此地,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能拿出来生鸡蛋已经是她这辆马车设计精巧,能装下诸多俗物,若是再多出来点儿什么别的,可就不仅仅是生活讲究能够解释的了。
“多谢恩人!”徐鲁子冲着米亚一拱手,不再说那些不知何时才能实现的报恩的话,接过那只碗,钻进了车厢里面。
米亚看着他发红的眼睛摇了摇头,也是一对够惨的夫妻。
过了一会儿,徐鲁子照顾妻子喝了大半碗的鸡蛋水,从车厢中跳了下来,坐到了米亚对面。
她看了徐鲁子一眼,递给了他一双竹子削成的筷子,“吃点儿吧。”
徐鲁子接过那双筷子,闷声不吭的夹住了一只烧饼,就着卢婉儿剩下的那点儿鸡蛋水狼吞虎咽的啃掉了几只厚厚的烧饼。
然后一抹嘴,开口道,“我知恩人定是不缺那等俗物的,只是行走江湖之人总要有一把趁手的武器,不若我为恩人打一把武器吧。”
他面前的女童约莫八...九岁的样子,虽然穿着普通,可是一个真正的普通人又怎么可能单独架着这样的一辆马车上路?又有这样的一身本领?
徐鲁子自是见过那些世家子弟的,武林中的孩子,八九岁已经能够做很多的事情了,便是杀人放火也不在话下。他的这位恩人不知道是从何处而来,可观其行为举止,身份却一定不简单,也不缺那些俗物。
既然如此,他便按照武林中人的行事作风,为她打造一把武器!一把将来能够任她纵横的绝世神兵!
谈到自己精通的领域,徐鲁子的脸上倒是出现了骄傲的神色,“恩人莫要觉得在下敷衍,我名为徐鲁子,祖上乃是战国时的大铸剑师徐夫人,荆轲刺秦王的匕首便是我祖上所铸!”
他自然是骄傲的。
徐夫人与干将、莫邪、欧冶子齐名,是为春秋战国时期的四大铸剑师,他深得祖上铸剑手法真传,十二岁便铸出了自己的第一把剑。十五岁求他铸造武器的人就快要踏破家中门槛,便是江湖名宿,也会到他这里为自己或者是自己的晚辈求一把锋利的兵器。到了二十五岁,他的铸造手艺已经登峰造极,自觉有把握为救了他妻子的恩人打造出一把绝世神器!
米亚:“.......”
她看着徐鲁子,表情微妙。
该怎么跟这位说她并不需要一把武器?
沉默片刻,她走到车厢旁边,伸手从车厢里面拿出了一把刀递给了徐鲁子。
这是何意?徐鲁子满脸疑惑的接过了那把刀,看向了米亚。
“拔出来看看。”米亚示意他。
若是这人的手艺真的超过了她,那有一把神兵利器作为收藏品倒也不是坏事。若是对方的手艺不如她,那便也别浪费时间跟精力了。
徐鲁子听她如此说,低下头去看手中的刀。
这是一把外表看起来很普通的刀。
或者用朴素来形容更合适,刀长二尺,用的是普通的皮刀鞘;手柄处没有什么特色,只是缠着一层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布料;吞口为祥云状,也是平平无奇。这样的一把刀难道能有什么问题吗?
“锵——”徐鲁子拔出了这把刀,只觉得它的光芒是如此的刺眼,简直就像是针一样的在扎着自己的眼睛!
闭了闭眼,他再睁开眼睛去看这把刀的时候,那刺眼的光芒已经不见,只留下了在月色之下仿佛是银河坠落一般的光辉,竟是美的让人痴痴地醉了。
“它叫什么?”半天,徐鲁子终于从这种令人迷醉的感觉中回过神来问米亚。
“无双。”米亚眨了眨眼睛,随口说了一个名字。
她其实有点儿不能理解为什么总是有人喜欢给自己的武器起名字,难道你呼叫它的时候它还能回应你吗?
原本铸造的时候就有的也就算了,可是连新买的刚出炉的武器都非要起个名字就感觉很怪。她自己的武器除了别人赠与的之外,都是没有名字的。当然,也许外人会给它们起个好听又威风的名字,用来写就一段故事。可是对于她自己来说,这就是她的刀、她的剑、她的琴......
至于眼前的这把刀为什么叫无双?原因很简单,众所周知,四大奇山有五座,那无双刀有两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不是才怪!
徐鲁子看着米亚把刀子塞回到了车厢边上,眼尖的瞥到了还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刀子摆在旁边,瞬间就不好了。
“......我不如铸这刀的人。”他颓然的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技艺在这把刀面前反倒是不值得一提了。
“慢慢来,经验这种东西是需要时间积累的,你这么年轻,未来终会成为一代大师的。”米亚倒是好声好气的安慰了一下总想着要报恩的徐鲁子。
铸造这种东西,除了吃天赋之外,也是吃经验的!
当本身的铸造水平达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就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冲破这种瓶颈。可并不是每一个铸造师都有这种机会,所以才有了天才铸造师的名号,只因能够在有生之年突破藩篱的铸造师少之又少,更多的人终其一生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铸剑师而已。
是夜,米亚歪靠在自己的车厢里面假寐,车厢里面昏睡着卢婉儿。
徐鲁子则是喂完了马匹之后,爬进了自己那个还没有修好的车厢里面,怀着忧思辗转反侧许久,才进入了噩梦连连的睡眠当中。
只是他这般睡了还不如不睡,第二天清晨起来的时候眼底青黑,神色萎靡,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精气神,竟然还不如看护了卢婉儿一晚上的米亚!
徐鲁子呆呆地看着米亚给卢婉儿施了针,终于想起来了一个昨天一直都没有机会问的问题,“敢问恩人高姓大名?在下日后必定在家中为恩人立一个长生牌位,日日供奉!”
想来想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报答这位小神医什么了,钱人家不缺,兵器人家有,能做的居然唯有家中世世代代供奉这位神医。
米亚正在施针的手微不可查的一顿,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我姓林。”
可别长生牌位了,她真的受不起这个!
徐鲁子见她不说自己的名字,便也不去追问,只是继续修理他的车子。
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干燥的木材跟工具,他也只能勉强找点儿粗壮的树枝将车辕断裂之处暂时绑好,熬到进了城之后就万事大吉了。
当下,两人的车子一前一后行进,朝着洛阳城奔了过去。
只是临近到洛阳城的时候,米亚的速度却降了下来,“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徐大师,我们就此别过。”说完,不待徐鲁子反应,便一拉马缰绳,朝着别处去了。
徐鲁子拦她不及,竟是眼睁睁的看着那马车越来越越远,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跟在排队入城的队伍后面慢慢的等着被放行。
而米亚,则是老惯例,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静等天黑之后,将马车收了起来,换上了那头脾气温顺的小毛驴,给自己也换了一张脸孔,才找了一家尚有灯光的农户,敲响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