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西厢外间,舒敏被任秋寒扶着进了屋后,准备坐在了案几对面的软榻上 ,却被舒敏拒绝,“多谢表兄,不过还是让我站一站罢,这样恢复得也快一些。”

说罢,舒敏将手中的字帖递给任秋寒,“这是我这两日抽空临的,任表兄,你看看。”

“好。”任秋寒双手接过,便任由舒敏自便,他则坐到了案几前,将一叠字帖小心翼翼的整理好后,才拿出最上面一张细看。

舒敏站在案几前,环顾着这屋内的摆设,她的目光扫过清一色的檀木多宝阁,书案,长凳,最后落在那摆着不少书籍的书架上。

舒敏有些诧异。

她能看得出来任秋寒与柳惠母子的家境不算好,在加上在这府上住了些时日,深知他们二房是靠着任家大房过日子,寄人篱下,到底会束手束脚,可看眼前这堆满书籍的书架,舒敏便有些惊诧。

看来,在读书一事上,任鸿泰对他这侄子倒是大方。

想着,舒敏缓缓走向书架前,转头见任秋寒仍埋头看字帖,便回头伸手在面前的书架中间抽取一本外封浅蓝的书本。

是一本辞赋——《楚辞》。

舒敏翻开书页随意翻开几眼,便又放回原处,转而抽了另外一本书,是一篇杂记——《山海集注》。

舒敏看了几眼后,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她发现这本书的字体,与方才那本书的字体,行文间距竟然如出一辙。

舒敏将这本书放回原处,又抽取另外两本书 翻看几眼后,她再次回头,视线落在正聚精会神看字帖的任秋寒身上,眸底深处有一丝震撼。

“任表兄……”舒敏嗓音轻柔,带着一丝涩意,缓声道,“这些书,都是你自己亲手抄的吗?”

任秋寒闻声抬头,见舒敏正望着他,双眸盈盈如秋水,眼中的震撼显而易见,而她的凝白双手正捧着两本书,其上一本被翻开,露出他苍劲而飘逸的字迹。

任秋寒的心弦这一瞬间忽然被触动,他轻轻颔首,声音轻缓如潺潺流水,说出了自己从未向旁人道出的过往,“以前上私塾,先生看中我的字迹,便让我帮他抄书,然后会将这些书籍回赠。”

“后来,我想看藏书,孤本,但那些书籍价格高昂,我买不起,书社的掌柜便让我抄书,以此抵偿。再后来,他们会让我自己抄书看,渐渐地,我的藏书便越来越多。我以书转书,便有了如今这些藏书。”

说及此处,任秋寒语气清和淡然,一如他这个人,行事自如,提及过往亦是云淡风轻。

可眼前这个人,明明还未满十九岁。

舒敏忽然对任秋寒颇有些好奇。她难以想象,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任秋寒是怎样做到如此沉稳的心性。

“任表兄,你很厉害,你的字迹,亦独具特色。”舒敏话音一顿,心思一动,忽道,“任表兄,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表兄可能答应?”

任秋寒道,“你说。”

舒敏随即扬了扬手中的两本书,“表兄可否将这两本书送给我?”

任秋寒有些微疑惑,却见舒敏盈盈双眸正望着他,长睫如羽,剪瞳似水,似有千言万语萦绕其中,任秋寒翛然失了神,鬼使神差地轻轻颔首,“好。”

“多谢表兄,那我就不客气了。”舒敏柔柔一笑,便将两本书揣进怀中。

任秋寒凝视着舒敏唇角忽然溢出的浅笑,如惊鸿照影,水落平湖,心头霎时微微一动,向来紧抿的唇角亦不知何时微微一松,掀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为了不打扰任秋寒学习,舒敏没待多久便离开了西厢,在冽冽寒风中回到东厢。

甫一进门,临芝便迎上前来扶着舒敏,“二姑娘这是去哪儿了?出去也不说一声,叫我一顿好找。”

舒敏见临芝有着急之色,便笑着道,“姑姑莫急,我方才去送些东西给表兄,表姨母知道的,她不在吗?”

“柳夫人?”

临芝道,“我方才进来时就不见人影。对了二姑娘,夫人派人传信过来了。”

临芝话音一顿,见舒敏的目光望着她,便道,“二姑娘莫怪,我将你已能下床走动的消息告诉了夫人,夫人知道后,让我们即日回府。”

舒敏脚步一滞,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

临芝见舒敏翛然变了脸色,一时摸不清她是何心思,还以为舒敏是因为自己擅自送信回府而生气,连忙道,“二姑娘莫怪,这件事……是夫人叮嘱的。再说,这里终究不是国公府,姑娘的伤势也好转了些,咱们继续住下去,于理不合。”

舒敏抬手,“我知道了,姑姑不必多说。”

“那咱们……何时回府?”临芝试探着问道。

舒敏收回视线,沉吟一瞬道,“后日吧,总不能说走就走,还有些事需向任家众人交待以及道谢。”

临芝听舒敏声音清冷,不敢再多话,只道,“是,二姑娘,那咱们后日启程回府的消息,可要派人提前传信告知夫人?”

“不必。”舒敏看了一眼临芝,意味深长道,“与其让她们早作准备,不如给她们一个惊喜,姑姑,你说呢?”

临芝连忙颔首,“二姑娘说的是,我明白了。”

舒敏不太喜欢临芝这种未经她允许就通风报信的行为,可想到临芝是她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必然事事以她母亲言氏为首,有些话也不便说得太明,点到即止。

她相信,临芝会明白她的意思。

这一夜,东厢寝房内间的火烛燃了整整大半夜,直到三更时分,才被熄灭。

翌日清晨,舒敏醒来后,又埋头与案几之上,奋笔疾书。

碧玺端着铜盆进来,见舒敏专心致志的书写着,想到她昨夜便写到了三更时分,不免有些心疼,便劝道,“二姑娘,咱们歇一歇罢?你昨夜三更才睡,早上起来就未曾停过笔,是有何急事要如此赶吗?”

舒敏头也未抬,“明日咱们就要回京了,临行前我想送给任家众人一些心意,碧玺,你安静些,容我写完。”

碧玺微惊,心里对任家众人,尤其是柳惠与任冬弥母女心有不舍,没敢再多话。

一个时辰后,舒敏终于放下手中软毫,揉了揉发酸的皓腕后,舒敏拿起案几之上的两本册子,心满意足。

这两本册子,一本是《楚辞—天问篇》临帖,舒敏准备送给任秋寒,另一本,是一篇《童话选集》,舒敏绞尽脑汁写出来,准备送给任冬弥的。

她知道任冬弥少女心性,喜欢听童话故事,可今后,她或许没有机会在给任冬弥讲故事了,便想着尽力写下这些故事,让任冬弥可以闲暇时看看。

望着眼前两本已经大功告成的册子,想到任冬弥收到这本《童话选集》时的模样,舒敏唇角忍不住噙着一丝浅笑,随即朝候在一旁的碧玺道,“碧玺,帮我更衣。”

她要亲自去送这份心意。

与此同时,后院西厢外的廊沿下,瑟瑟寒风中,穿着一身玫红缎袄,特意勾勒出纤细腰身的夏禾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羹汤缓缓而来,她脚步轻缓,似有迟疑,一瞬之后,又步伐坚定地走向西厢主屋。

片刻后,到了门外,见主屋的大门微微敞着,并未紧闭,夏禾深吸一口气,端着羹汤站在门前柔声道,“秋寒哥哥,我端了适才熬好的羹汤,可以进来吗?”

任秋寒清冷的嗓音随之响起,“请进。”

夏禾端着羹汤推门而入,抬眼就见一身深蓝直缀袄衫的任秋寒坐在案几前看书,坐姿笔挺轩昂,见她进屋便微微抬眼看过来,清隽的眉眼一片淡然之色,看得夏禾心下一慌,连忙垂眸,掩住自己的心虚之色。

她缓步上前将羹汤放在案几之上,推向任秋寒,一边柔声道,“秋寒哥哥,大伯母看你连日读书疲累,让我熬了这羹汤给你送来,你快趁热喝了罢。”

任秋寒抬眸看向夏禾,忽然道,“多谢,不过,还请转告大伯母,日后不用再送这些东西了。”

从这位夏禾姑娘三番五次打着沈明芳的名义过来送羹汤后,任秋寒渐渐明白了她们的意思。

可沈明芳未曾直说,他也不好说破,不想伤了姑娘家的颜面。

夏禾闻言一怔,见任秋寒视线淡漠,语气清冷,心下微沉,想到她的决定,以及稍后会发生的事,面上努力扬起一丝笑意,“我会向姨母说的,可是秋寒哥哥,今日这羹汤已经熬好了,再说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你就趁热喝了罢。”

任秋寒见夏禾明白了他的意思,此刻依旧面色诚恳,态度轻柔,也不想让夏禾姑娘难受,便端起青瓷汤碗,用汤勺一勺一勺的缓缓饮尽。

未几,用完了羹汤后,任秋寒放下青瓷汤碗,朝夏禾道,“多谢。”

却见夏禾突然起身,转身走向门前关上房门拴上门栓,在转过来时,望着任秋寒的眸光已发生些许变化,夹着一丝不甘心、与决绝。

“秋寒哥哥,”夏禾嗓音微哑,夹着一丝委屈道,“你……就这么看不上我么?”

任秋寒没想到夏禾会突然变脸,他站起身,忽然察觉身体翛然生出一丝热意。

再抬眼时,夏禾泪眼盈盈的清秀面容忽然被放大无数倍,那无辜而委屈的眼神,小巧而笔挺的琼鼻,涂了唇脂而泛着莹润光泽的薄唇,顷刻间映入任秋寒眼帘。

身体深处一阵热意骤然奔腾而出,在四肢百骸掀起一阵阵滚烫的热浪,凶猛地侵蚀着任秋寒的灵识与心神。

任秋寒心念一闪,眸色瞬变,他猛地攥紧拳头用指甲刺入掌心,盯着夏禾的眼神变得极为难看,“你——做了什么?”

眼见任秋寒变了脸色,夏禾这一瞬间有一丝心悸,可事已至此,后悔也已晚了。

她强忍着一丝惧意,见任秋寒清隽的眉眼渐渐染上一丝猩红,脖颈之间亦是一片通红,强忍着心底的羞意抬手去解脖颈间的纽扣。

片刻后,玫红缎袄应声而落,夏禾仅着月白色中衣的纤细腰肢一览无遗的落在任秋寒眼前。

任秋寒的呼吸骤然一沉,可他尚有一丝神智,见此一幕更是怒不可遏。

他脚下一软,双手立即撑着身前的案几,再抬眼时,眸底已是一片赤红的怒色,“夏姑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用此下作手段,就不知自重二字吗?”

这番话已说得相当严重,无异于一个耳光狠狠扇在了夏禾的脸上。

夏禾见任秋寒对她怒目而视,眸底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心底尚存的一丝自尊让她瞬间红了眼。

“我明白了,这件事是我对你不住,你既如此讨厌我,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来烦你——”

夏禾泪眼盈盈的说着,一边捡起落在地上的玫红缎袄囫囵地套在身上,随即转身拉开门闩,抬手掩着泪水涟涟的脸立即跑了出去,连左侧廊沿下正珊珊而来的舒敏也毫未察觉,踏过青石台阶便直奔中院。

廊沿下,舒敏见夏禾从西厢主屋匆匆跑出时便脚步一顿,直至夏禾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中院的拱门之下,回想她方才隐约听到的哭声,舒敏心下一凝。

莫不是西厢里发生了什么?

刺啦——

就在舒敏迟疑着要不要进去时,正屋内忽然传出一阵瓷器碎裂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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