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万物凋零,周而复始。
位于国公府后院东南角的梅园内,却有成片的梅花与枝头绽放,忽而轻风拂过,落樱纷飞,端得是一片美景怡人。
安国公舒镇安领着萧恪踏入松枝缠绕的中门内,隐约窥见被树环绕其中的六角亭内一道倩影亭亭而立 ,身形婉约,颌下胡须微动,转头朝萧恪道,“王爷,府上这片梅林景致怡人,王爷不妨进去观赏观赏?”
萧恪环顾一眼,没想到这安国公府内竟有一片梅林,方才一路逛过来,安国公府的布局与景致已让他讶异不已。
这宅子的面积与布景,只怕比起王府都相差不远了。
萧恪莫名唏嘘一声,“想不到,隆冬未过,这国公府里却是景致奇美,当真叫我大开眼界啊。”
舒镇安一时不明白萧恪这话是褒是贬,讪然一笑,“拙荆喜欢梅花,所以当初入府后我便让人移了些梅花来此,供她时常观赏,让王爷见笑了。”
“王爷这几年常在边关,京城的景想必看得少了,府上的景虽算不得妙,总归还有一两分能入眼,听说王爷开春后又要离京,镇安才想着让王爷多看看故土。”
萧恪似乎未料到舒镇安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眼神诧异的看向舒镇安,半晌才道,“多谢国公爷好意,国公爷今日这份心,我记下了。”
“王爷镇守边关,是我朝栋梁,镇安能为王爷尽绵薄之力已是荣幸。”舒镇安拱了拱手,又道,“我方才温了热茶忘了端来,王爷不妨先在此赏景,我去去就来。”
话落,舒镇安拱手告退。
萧恪见舒镇安走得匆忙,心神一转,转头环顾一眼这片梅林,突然瞥见梅林内的一座六角亭。
那六角亭内,隐约站着一道倩影。落樱纷飞间,那倩影亭亭而立,身形窈窕,显然是一位少女。
萧恪回头看了一眼舒镇安离去的青石小路,回过头来时,眸色已深。
他驻足片刻,终是抬起皂靴,朝六角亭方向踱步而去。
六角亭内,舒晴望着眼前成片的梅树,却是心跳如鼓。
从踏进这梅园内,她便知她今天做了一件不同寻常甚至是别有用心的事。
她偷用了舒敏的身份,甚至极有可能抢走她的亲事。
可是,想到即将就能见到她魂牵梦萦的定北王,她些许胆怯的心思又瞬间被勇气替代。
她无法忘却一年前定北王回京时坐在骏马之上那居高临下,宛如天神般的飒爽英姿与俊毅的面庞。
今时今日,她终于有了机会,事关终身的事,即便她没有舒敏的身份,她也想为自己争取。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舒晴深深吸了口气,她方才偷偷回头瞄了一眼,知道舒镇安已经将定北王萧恪请到了此处。
她唯一担心的,是舒镇安会不会留下。
好在舒镇安已经走了,此时在她身后踏上六角亭内的,是定北王萧恪。
舒晴静气凝神,听到脚步声已至身后,她轻轻抬手扯下耳后面纱,面纱随风而起,飘向身后。
她轻呼一声,吐气如兰,不经意间转过身,一眼望见身形挺拔轩昂的萧恪登时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福身行礼,“小女舒晴见过王爷——!”
萧恪身形颀长,居高临下望着在她面前福身行礼的舒晴,似乎对这一幕见怪不怪,嗓音沉缓道,“是舒镇安让你在此处等我的?”
舒晴身形微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另一边,碧玺望着亭中发生的一幕,却是瞪大了眼。
静墨轩内,舒文锦正在宴请一众好友,宽敞的院内摆着几张红木案几相连而成。一边罗列着精致的点心瓜果与水酒,另一边则摆了不少书籍字画,与文房四宝。
今日同来的这些友人,有不少是舒文锦在国子监的同窗好友,也是同一届考生,皆是要参加四月春闱的,所以大家聚众玩乐之余,也不忘作诗行文,高谈阔论。
任秋寒与这些人并不算熟识,顶多只与舒文锦有几面之缘,再加上他衣饰朴素,寡言少语,即便是舒文锦同好友吟诗行文他也鲜少开口,而那些人皆是官宦子弟,非富即贵,自然与任秋寒说不到一处去。
所以,任秋寒基本只坐在角落,看着舒文锦同这些友人作诗行文,谈古论今,面色平静如常。
舒敏领着柳惠来到静墨轩大门前,让柳惠在大门处稍后片刻,抬脚入内,就见舒文锦正同一众好友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她环顾一圈,没见到任秋寒,又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穿着一身蓝色棉布缎袄的任秋寒正坐在角落拿着一本书默默翻看。
他周身一片沉静,与舒文锦那一群人相隔甚远,他朴素的衣着与舒文锦那一群人声喧嚣的官宦子弟也显得格格不入。
看着这一幕,舒敏一时不知触动了哪根心弦,忽然对任秋寒生出一分怜悯。
她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就是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刺眼。
舒敏凝了凝神,上前一步对着还在同友人说话的舒文锦唤道,“大哥——!”
清灵的嗓音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骤然转了过来,包括任秋寒,不过任秋寒只是淡淡一瞥,见来人是舒敏后便收回目光继续翻看手中书籍。
其余人却是第一次见到舒敏,骤然见到这皎若月华,形如秋韵般的容貌,一时皆有些怔住。
尤其是其中出身淮阳候府,衣着光鲜的候府世子韩煜,视线紧紧盯着舒敏,仿佛被吸引了心神一般,半点挪不开眼。
舒文锦见是舒敏,眼神微亮,立即从一众友人中退出来走到舒敏身前,并不知身后一众目光皆落在了舒敏花容月貌的面容上,低声道,“二妹,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可是有事?”
这时,脑子里的系统:【好感值加二十。】
舒敏微微一愣,抬眼一看,才发现舒文锦身后的一众男子皆望着自己,目露惊艳之色,舒敏顿时明白是这副皮相带来的好感值,便不在多想,抬眸看向舒文锦,轻声道,“我过来找任表兄。”
“任表兄?”
舒文锦立即反应过来舒敏说得是任秋寒,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任秋寒并不在他那一群友人之中,又环顾一眼四周,才发现任秋寒正坐在角落看书,舒文锦这才察觉到忽略了任秋寒,心生愧意,走到任秋寒身前道,“抱歉让任兄你一人坐在此处看书。”
任秋寒放下手中书籍,淡淡道,“舒兄何出此言?难得能在贵府看到孤本,是任某的荣幸。”
舒文锦看了一眼任秋寒翻看的书籍,见是一本佚名的读物志,书面泛黄,显然已有些年份,哂笑道,“既是如此,我便安心了。对了,二妹找任兄,想必是有事。”
任秋寒闻言看向舒敏,见舒敏盈盈双眸正望着他,轻轻颔首示意,任秋寒遂放下手中书籍,走向舒敏。
在舒敏身前两三步之地站定,任秋寒缓声道,“不知舒姑娘寻在下有何事?”
舒敏微微抬头,定定地望着近在眼前的任秋寒,一时间,脑海里那运筹帷幄,气质决然的首辅与眼前这位尚有青涩之气,却从容不迫的面孔重叠,舒敏呼吸微滞,片刻后才轻声道,“表姨母在门外等你。”
任秋寒眸色一凝,没有多问,径自越过舒敏出了静墨轩大门,果然就见柳惠正候在一侧,眉目望着远方似在出神。
任秋寒连忙加快脚步走上前,扶住柳惠的手臂低声道,“母亲怎会过来?出了何事?”
柳惠抬头看着近在眼前的长子,想起刚才静安堂遭遇的事,只觉身心疲惫,长长叹息一声,“时候不早了,咱们先走罢。”
任秋寒看柳惠面色不佳,心知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可柳惠不愿说,此刻身后又皆是国公府的人,任秋寒不便多问,便颔首应下,“是,母亲。”
这时,舒敏走上前来,朝柳惠母子二人道,“表姨母,我送你们出府罢。”
柳惠明白舒敏这是代言氏尽力补偿自己,由她亲自送他们出府,总不至于叫国公府的下人怠慢他们,便道,“那就有劳二姑娘了。”
“表姨母不必客气,今日本也是府上招待不周,还望表姨母莫放在心上。表姨母,任表兄,请——”
话落,舒敏当先一步走在前头,领着柳惠与任秋寒往前院而去。
任秋寒听着舒敏的话越发明白今日他母亲必然是在这国公府里发生了什么,可当着舒敏的面不便多问,只得敛下心神,搀扶着柳惠跟紧舒敏的步伐。
静墨轩内,见舒敏离开之后,舒文锦的一众友人迅速围上前道,“文锦兄,方才那位莫不是传闻中的国公府嫡女?果然容色无双,倾国倾城呀!”
听着众人的赞叹声,舒文锦无奈颔首,“是是是,她便是国公府嫡出的长女舒敏,我的二妹。”
“那——不知舒二姑娘可曾婚配?”
这话一出,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开口的是淮阳候府世子韩煜,有人便揶揄道,“韩兄莫不是春心暗动了?”
韩煜却不答话,只看向舒文锦。
众人眼神变了又变,其实看到舒敏这般容貌的女子的第一眼,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却不想韩煜竟毫不掩饰。
韩煜是出身候府的嫡子,舒文锦不敢得罪,见韩煜的眼神盯着他,无奈笑道,“这件事,只怕大伯已有安排了。”
韩煜听懂了舒文锦的言外之意,眸色一凝,不再多问。
与此同时,舒敏一行人刚刚穿过一道拱门进到中院,就撞见前方长廊下的舒镇安,舒敏一怔之后,颔首道,“爹爹。”
柳惠与任秋寒及时反应过来,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舒敏的父亲,安国公舒镇安,连忙颔首见礼,“见过国公爷——”
舒镇安记挂着萧恪的事,正有些心神不宁,被舒敏的声音唤得一愣,抬头看来,见到舒敏后面露异色,“敏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舒敏记忆中与这位生身父亲并不算亲近,只循着常礼颔首道,“女儿奉母亲的意思送表亲出府。”
舒镇安看了看舒敏,又看了看舒敏身后垂着头的柳惠母子,回想起方才亭中的那道倩影,分明与舒敏相差无几,那如果那倩影不是舒敏,又会是谁?
舒镇安脸色骤然难看起来,对着舒敏沉声道,“稍后去告诉你母亲,让她去东苑等我。”
说罢便步履匆匆,往来时的方向的大步离开。
舒敏神色冷淡的望着消失在长廊尽头的舒镇安,随即转过头对柳惠道,“表姨母,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