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楼里人来人往,走廊里打招呼的声音不断。
各家各户响起炒菜的声音,狭窄的楼道里充满了烟火气息。
冯翠兰在厨房里忙碌着,不到一个小时便做好了三菜一汤。
她将饭菜端出来,刚放在桌上,门外推门进来一个女孩。
女孩看着十八岁左右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天蓝色格子的布拉吉,头上系着一个同色的丝巾做装饰,显得恬静温婉。
冯翠兰看见进来的女孩,眉头不可见的微微蹙起,嘴里却笑着假装埋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婉君快来厨房帮我端菜。”
这个女孩正是冯翠兰和亡夫生的女儿,韩婉君。
冯翠兰一边说着,不待韩婉君回答,先转身到厨房里面。她背着门站着,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温婉的脸上带着一丝严厉。
韩婉君看着妈妈的背影,脸上带着犹豫,她咬着下唇为难的看着坐在桌前的兄妹二人,两人像是没有察觉到母女二人的眉眼官司,自顾自的坐在一旁,没有丝毫反应。
她踟蹰片刻,最后还是缓缓迈步跟着冯翠兰走进厨房。
“把门关上!”冯翠兰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她余光看着外边的韩家兄妹,压低声线喝道。
韩婉君不敢反驳,又返回门前,听话的把厨房的房门关上。
“你是不是又去找王鹏和了?”冯翠兰眼神凌厉的盯着面前的女儿。
她嘴里虽然说的问句,语气里却包含着确定。
韩婉君脸色窘迫的咬咬下唇,手指在身前不自然的搅动,到底是没敢回答。
冯翠兰看着女儿这个做派,还有什么不明白。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和王鹏和走的太近。他妈妈对你态度那么明显,你还要上赶子倒贴是不是。”
冯翠兰想起王鹏和的妈钱桂娟就憋着一口气。
她向来要强,虽然是二嫁,但是凭着自己的本书嫁给副厂长。她自己的工作也体面,在厂里的妇联工作,一直是家属院里被人讨好奉承的存在。
其他厂领导的夫人见了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只有钱桂娟,大字不识几个,却和她同为副厂长夫人,屡次和她作对,每次见了面都要冷嘲热讽。
钱桂娟更是不把她的女儿放在眼里,在和其他家属闲聊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透露出自己女儿倒贴她家儿子,让她丢尽了脸。
冯翠兰怎么愿意和钱桂娟打交道,更别说是做亲家了。
韩婉君被她毫不留情的话刺的脸色苍白,想起王鹏和母亲对自己的不屑和刁难,她的指甲用力的掐住自己的虎口。
她直起脖子强撑着,不知道是劝冯翠兰还是在劝自己,“我是和王鹏和处对象,又不是和她妈妈处对象,她妈的态度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听着她幼稚的言论,冯翠兰的眉头皱的更紧,伸出手指狠狠的戳向她的眉心,骂道,“那王鹏和有什么好,让你死心塌地的跟着。不说其他的,光他那个妈就不是省油的灯,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韩婉君白皙的额头被戳出一个红印。
她听着自己亲生母亲对情郎的贬低,眼睛微微红润,带着委屈道,“王鹏和有什么不好,他自己在厂办工作,他爸爸又是副厂长,以后肯定前途顺利,说不定他以后也能当上副厂长。就算他妈妈不好相处,有他护着我,我也不怕。”
韩婉君的憋着一口气,话里透露着对未来的憧憬,还带着少女的情窦初开的天真。
冯翠兰听了她的话,心里的怒气更重,“别说他还没当上副厂长,就算真当了副厂长又算什么,就能让你迷了心似的往上扑?厂里的老厂长马上要退休了,你爸爸是最有希望接任的人。要是你爸当上了青城纺织厂的厂长,到时候别王鹏和一个厂办的小干事,就连他爹王副厂长也要听你爸的话。”
钱桂娟更是要被她踩在脚下。
“人家都说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向来都是高嫁低取,要是你成了厂长的女儿,你相亲的对象也会高一等,到时候不说把你嫁到青城的政府里当个官太太,和省里的厂长副厂长家接亲还不是几句话的事,你现在非得把自己的终身幸福放在一个厂办的小工人身上?”
冯翠兰越说越气,明明给她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她非要走弯路。
冯翠兰用力戳着韩婉君的额头,咬牙切齿道,“你和你亲爹一样眼界窄得要命,没出息!就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她看着眼前和自己长得有五分相像的女儿,脑子却遗传了早逝的前夫,心里一阵咒骂。
她一辈子要强,然而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早年嫁错了人。
幸好他早死了,要不然连累着她的一辈子只能在底层混着。
韩婉君听了这话,眼底的红色更浓,她不服气的看着眼前的亲生母亲,哽咽着说,“我爹再没出息,他也是真心疼我爱我,一心想着我,临死还为我留了个工作,让我不用下乡受苦。”
“这个爸爸倒是有出息,有本事,可是他哪会真心为了我打算,为我出力。”
她压下喉咙里的酸涩,冷笑一声,暗嘲道,“他别说为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女打算了,就算是亲生女儿又怎么样?韩绾绾这个亲生女儿还不是一样要下乡。要是他肯帮忙,韩绾绾进纺织厂还不是他几句话的事。可是他呢,为了自己的名声,一点忙都不帮。”
韩婉君早已看透了继父的为人,韩磊根本指望不上。
冯翠兰听了女儿的话,呼吸一滞,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韩绾绾不下乡了,你爸爸答应给她在厂里找一个工作。”
“什么?”
韩婉君不可置信的大声反问。
“你小声一点。”冯翠兰听着她失控的音量,担心的看了一眼紧闭的厨房门。
她看着韩婉君难以理解的表情,皱着眉头简单解释道,“今早韩凌云大闹了一场,脸被打了一巴掌,现在还肿着。你爸爸没有办法只能答应给韩绾绾找个工作。”
冯翠兰回想起今早韩磊怀疑的眼神,心里更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般,喘不过气来。
半路夫妻到底是不能交心,一旦牵扯到利益关系,两个人就相互猜忌。
韩婉君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嫉妒的咬紧牙关,双眼通红含着怒气道,“到底是亲生的,打一巴掌就能有一个工作,那我想要被打一巴掌。”
话说一半,韩婉君控制不住的留下两行泪,委屈的哭道,“我也喊他爸爸喊了十年了,为什么他不能给我安排个工作。现在好了,韩绾绾能进纺织厂,我只能去废品回收站收废品,以后我哪还有脸出门啊!”
冯翠兰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一变,她紧紧拉住韩婉君的胳膊,严肃的问道,“你和别人说过你要去废品回收站的事吗?”
“没有,我怎么好意思和别人说我要废品站工作?”韩婉君擦擦眼泪,咬着下唇难堪的道。
人类的快乐和痛苦往往源于比较。
刚刚韩婉君还在庆幸自己有一份工作,即使不太体面,也好过下乡受苦。
现在知道了韩绾绾要去当工人,又觉得自己的工作太丢脸了。
“王鹏和也没说过?”
“我当然不会和他说。本来他妈妈就对我不满意,要是知道我要去废品站工作,她妈妈更看不起我了。”韩婉君哭的梨花带雨,成串的泪珠顺着脸颊向下落。
冯翠兰听了这句话才松了口气。
她向来要面子,最怕厂里的人知道自己的女儿在收废品,在厂里抬不起头来。
“哭什么,你爸爸正是关键时刻,等他当上了厂长,我再找人把你也调进厂里来。”
冯翠兰当然也气韩磊一碗水端不平,但是她的眼光更长远。
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去废品站,天天和垃圾废品打交道确实丢人。但是这是韩磊工作调动的特殊时期,只要他能当上厂长,自己就是青城纺织厂的第一夫人。
到时候调动工作的事情不用韩磊出马,自己的面子就能办成。
“现在办事不能太高调,办一个工作已经让你爸爸为难了,最多一年,肯定把你弄进厂里。”冯翠兰看着哭得眼圈通红的女儿,皱着眉头许诺。
“为什么不是让韩绾绾等一年,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我不是亲生的。”
“这不是因为你有一个工作,韩绾绾还没工作。”
冯翠兰看着蛮不讲理的女儿,心底一丝疲惫。这个女儿怎么就不像自己呢,一点都没有心机和城府。
“那把我的工作给她好了,让她去收废品,我去厂里当工人。”
韩婉君这时候也不说亲生父亲留下的工作好了,她现在已经完全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脱口而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心里的话被她下意识的抖落出来,她一愣,连忙抓住冯翠兰的手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妈,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把我们俩的工作换一下。”
她睁大眼睛,充满希翼的压低声音道,“让韩绾绾去接替我的工作,让她去收废品,把我安排进纺织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