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当啷——”搪瓷缸子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巨响。
随之而来的是中年男人暴怒的声音，“韩凌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中年男人因为愤怒双眼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丝毫不见平时的风度，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儿子，而是有深仇大恨的仇人。
“嗤——”一个略显慵懒的男声不屑的嗤笑，只听其声就能脑补出他吊儿郎当的形象。
与中年男人的焦躁愤恨截然不同，他对面的青年对他的气愤毫不在意，甚至还有三分闲情逸致的扣扣耳朵，“韩副厂长，别这么大火气，小心一口气喘不上来憋过去了。你当我愿意当你这个家啊，如果是你和你后老婆的事情，求我我都懒得管，但是绾绾是我的妹妹，她的事情我必须管！”
青年语气里的轻视让中年男人旁边的女人脸色一白，“后老婆”三个字更是戳中了女人的伤口。她温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细细的两条柳叶眉微微蹙起。
女人上身穿着一件翻领的白衬衫，下身穿着黑色的确良长裤，剪裁合身，隐隐约约透露出身体的曲线。本就姣好的五官再配合时髦得体的打扮，让女人看起来比真实年纪年轻不少，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
“凌云，不要惹你爸爸生气，他也是为了你们好。”女人的目光在剑拔弩张的父子俩身上扫视一圈，走上前来劝道。
女人柔着声音，目光中透露着慈爱，试图缓解父子俩之间的气氛。
然而青年却丝毫不买账。
他盯着女人看了三秒，眼神中透露着了然，嘲讽意味十足。
他的眼神让女人脸上的慈爱也挂不住了，脸上的弧度有些僵硬，透露出几分尴尬和不安。
女人也是沉的住气的，她在青年面前碰了一个软钉子，抿抿嘴唇整理好表情，脸上又重新好带着微笑，转头去劝中年男人。
“老韩，有话和孩子好好说。凌云本来就年纪小，不懂你的良苦用心，你再和他吵架，这不是让孩子误会更深了吗？”女人一边说着，一边踩着黑色粗跟皮鞋，弯腰将地上的搪瓷茶缸捡起来放在桌子上，顺势坐到中年男人旁边的椅子上。
正方形的实木桌子像是一条天堑，一边坐着青年，一边坐着中年夫妻二人，这个家的阵营就像此刻落座的位置一样，分成对立的两派。
中年男人听了妻子的劝，也算是有了一个台阶。他沉声道，“绾绾也是我的女儿，我难道不希望她留在城里吗？政策要求每家只能留一个孩子，你弟弟凌峰才八岁，绾绾不下乡怎么办？”
男人说着自己的难处，好像两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女儿下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然而青年只觉得他像是个演技拙劣的小丑，他轻嗤一声，拆台的反问道，“那拖油瓶怎么能留在城里，她难道不是人吗？”
“什么拖油瓶，婉君是你姐姐！”中年男人抬手在实木桌子上用力一拍，发出一声闷响。
他冷着声解释，“婉君能留在城里，那是因为是她生父生前给她在街道上留了一个工作，和我没有关系。”
“哼——”青年冷哼一声，嘲讽道，“我现在倒有点羡慕拖油瓶了，不光有一个好继父，人家还有一个生父替她打算，给她留下一个好工作。”
“倒是可怜我的绾绾，这个爹有没有一个样，还不如当没有爹的孤儿。”
“韩凌云，”他的话刺痛了男人的心，色厉内荏的骂道，“这是你和自己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叛逆青年韩凌云丝毫不把中年男人的怒气放在眼里，淡定的瞥了他一眼，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开口，“奥，原来我还有父亲啊，我怎么不知道，我还以为我和绾绾的父亲早死了呢。”
“你这个不孝子，居然咒自己的父亲！”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韩凌云毫不畏惧的直视中年的男人，“我们兄妹俩有亲爹也和没有一样，没人疼没人爱。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本事的，好不容易求爷爷告奶奶的给绾绾找一个工作，还被她亲爹给搅和了。”
“有这样爹还不如死了算了。”韩凌云一字一句的说，用最恶毒的话做保护自己的铠甲。
“啪——”愤怒中的男人如同一只暴躁的雄狮，挥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的打在韩凌云的脸上。
韩凌云一时没有防备，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个手印分明的很久，半边脸迅速红肿起来，足见对方的力度之深。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三个人都愣在原地。
他缓缓的抬起头，双眼通红的盯着对面的亲生父亲，嘴角裂开了一道口子，血迹缓缓的渗出来，流到下巴。
理智慢慢回笼的中年男人看着儿子撕裂的嘴角咬住后牙关，下颌骨绷紧，没有说话。
“啊——”他身边的女人却是下意识惊叫了一声。
“老韩你怎么用这么大力啊，你看你把凌云打得。”女人站起身来，低头埋怨身边的男人，“凌云，快处理一下，嘴角都流血了。”
父子听了女人的话都没有动作。
韩凌云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的父亲，忽然冷嗤一声，“韩大厂长真是威风啊。”
嘲弄的语气让中年男人不自然的抿紧嘴唇，他看着儿子破裂的嘴角到底是没说什么。
“我一定会让绾绾留在城里！”韩凌云摸摸自己麻木的半张脸，轻擦嘴角的血迹，冷静地放出话。
“不行，你和绾绾到了年纪，必须下乡。”话音刚落，中年男人就沉着声一口否决。
“韩磊，你管不了我。”
父子俩为数不多的亲情也随着这一巴掌消散了，他连父亲也不叫了，直呼其名，韩磊。
父子俩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对方，两人不像是在谈话，倒像是下战书。
站在一旁的冯翠兰看着僵在原地的两人，她安静的垂眸，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
“凌云，你爸爸也有自己的苦衷，这都是政策要求。”冯翠兰思考片刻，还是缓缓的开口劝道，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你闭嘴！”韩凌云丝毫不给面子的打断女人的话，“我妹妹的事，和你有关系吗？”
“凌云……”冯翠兰无奈的喊了一声韩凌云的名字，转头眼光微含泪光，无奈又故作坚强的喊了一声韩磊，“老韩，你看……”
欲言又止，一个眼神就把后妈难当展现的淋漓尽致。
“韩凌云，你怎么和你妈说话呢。”韩磊看了爱妻的委屈眼神，转头厉声训斥儿子。
“我妈？不好意思，我妈早死了，我可不敢占你后老婆的便宜。”
“你们要是有什么话想和她说，就只能让她给你托梦，让她今晚亲自和你商量商量 。”
这话说的到底有几分浑不吝，让夫妻二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你还有脸提你妈，你看看你现在吊儿郎当的样子，要是你妈看到，他不知道有多伤心。”韩磊听到儿子提及亡妻，脸上浮上一丝愧色，他望着眼前和亡妻有七分相似的儿子，心里的怒意消失了三分。
“你都有脸提我妈，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韩凌云丝毫不在意韩磊的刺激，他看着道貌岸然的夫妻俩吃了瘪，才觉得解气了些许，连撕裂的嘴角都不怎么疼了，又恢复了战斗的元气。
“你妈妈要是在，也能理解我的做法！”韩磊有几分心虚的色厉内荏道。
“那你肯定是想多了，若是我妈还活着，肯定要和你离婚。”
“我妈生前最放心不小的就是绾绾，她要是知道自己死后绾绾生活的不好，工作也没有，说不定不用你求，今天晚上她主动就来找你了。”
韩凌云嘲讽的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悲伤的男人，只觉得他道貌岸然的样子让自己反胃。
妻子去世不到一年就另娶的伪君子，有什么脸装深情。
“韩大厂长不会都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原配妻子吧？也对。”韩凌云故作赞同的点点头，“你现在身边还有后老婆，还有小儿子，还有继女，生活美满又幸福，和和美美的一家四口啊。至于我们这些没娘的孩子还是有多远死多远吧，绾绾本来就早产身子骨弱，就让她到乡下自生自灭吧。”
“说不定不出半年，就能和我妈团聚了。”
韩凌云字字诛心，让韩磊噎了一口气，却又是不得不同意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小女儿本就体弱，在城里都三天两头生病，要是下了乡……
他微微转头看向身边的妻子，心里生出几分不舒服。
他下意识的想到了继女韩婉君。
韩婉君是冯翠兰和亡夫生的女儿，跟着母亲改嫁后跟了韩家姓，甚至连名字也改了，不知道的人听到韩绾绾，韩婉君两个相似的名字，还以为是一母的亲姐妹。
都是一样的年纪，但是现在自己的亲生女儿要下乡受罪，而妻子和亡夫的女儿却能留在城里……继女和亲生女儿，韩磊心里有一杆称，自然知道偏向哪一头。
他看向妻子的眼神中不由得带着三分不悦。
冯翠兰察觉到丈夫的眼神，心中一凛。
她又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双手交叠的放在桌子上，她垂眸看着自己的保养得宜的双手，想了想笑着道，“凌云，你误会你爸爸了。绾绾是咱们家的小女儿，让她下乡，我和你爸爸都担心的不得了。这段时间我和你爸爸正商量着，要是非下乡不可，可得给绾绾多准备点钱和行李，省得她在乡下吃苦。不过你说的也对，绾绾身子骨弱，还是在厂里找份工作，在我们眼睛底下才放心，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们也照顾得到。”
“老韩，我觉得这个事情凌云说的对，你还是想想办法，让绾绾留在城里。我这几个晚上天天担心绾绾担心的都睡不着觉，绾绾要是能留在城里就好了，我晚上也能睡个踏实觉了。”冯翠兰声音欢快的说，两条柳叶眉微微扬起，带着如释重负后的轻松，就像一味真的疼爱孩子的慈母。
说完，她嗔怪着看着丈夫，“你看你什么事情都不和孩子说，都闷在心里自己扛着，让孩子误会了吧。你看看凌云还以为你不管绾绾了，还火急火燎的跑去找苏主任，那些不知内情的外人还真以为咱们不管孩子了呢，背地里指不定怎么议论咱呢！”
冯翠兰假装埋怨丈夫，“你这个人就是太大公无私，不愿意占公家一点便宜。但是你也不想想王副厂长、刘副书记，谁家没把孩子安排在厂里。但是你数数咱家的这个几个孩子，凌天下乡了，凌云也马上去了，婉君又有工作了，虽然不算太好，但是最起码不用下乡了，凌峰又太小，这可不就剩下绾绾了吗！你不安排绾绾进厂，你还想着安排谁啊。”
韩磊的怒火被女人几句话就打消了，看着妻子处处为这个家庭考虑，为自己考虑，他心里熨贴极了，心头带着欣慰，同时也为自己刚刚的想法升起几分内疚。
韩磊思考一下妻子的话，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可以把小女儿留在城里。
他思考了一下如何把事情做的周全，一边轻轻拍了一下冯翠兰的胳膊表示安抚和赞许。
韩磊再转头，看到儿子丝毫不领情的样子。
他心头的不满转向了儿子，气儿子一点都不替自己着想，只会惹祸。
韩磊冷哼一声，瞥了青年一眼，“今天看在你妈的面子上，你今天去厂里给绾绾找工作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这件事情你也不要再插手了，我会在厂里给绾绾安排个工作。不过韩凌云我告诉你，再有下次，我把你腿打断！”
“绾绾的事情不用你插手。”韩凌云硬气的回绝。
“不用我插手，你想让谁插手，苏泽光吗？”韩磊最气的是这个不孝子还去找他的老对头苏泽光办事，让他丢光了脸！
“你要是给人家发现了，不只是害了你自己，还要连累绾绾！”
韩凌云刚想反驳自己不怕连累，但是想到事关绾绾，话在嘴里绕了又绕，最后还是压了下去。
虽然他看不上韩磊，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老谋深算，就算为了他自己不被人抓住把柄，也会把事情完成的干净利索。
韩磊第一次看见收起刺的儿子，不由得深深看他一眼，再次重申道，“绾绾是我的女儿，肯定会留在城里。她的工作我会安排！”
他的许诺像是给自己恢复了底气，韩磊看向眼前桀骜不驯的年轻男人，眼神又恢复了凌厉，语气也更严肃，“但是你，韩凌云，你必须下乡！绾绾留在城里已经是违反了规定，等到下乡报到的时间到了，你必须立刻动身。”
韩磊语气冷漠的仿佛是陌生人交流，而不是和有血缘的亲儿子说话。
好在韩凌云也不在乎，他早习惯了男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要是哪天看见男人慈父般的嘘寒问暖他才觉得奇怪呢。
只要绾绾留在城里的目的达成，他也懒得和他对着干，韩凌云无所谓的点点头，“我等绾绾报到了就走。”
在场的三人心里各自盘算着，一场家庭战争暂时告一段落。
“哼！”韩磊看着服软的儿子，冷哼一声，他转头对招呼妻子，“翠兰，快去上班吧，迟到了影响不好。”
在夫妻两人走后不久，韩凌云来到妹妹的房间前，他听到里面静悄悄的，知道妹妹还在睡。
韩凌云望向墙上挂的钟表，见时间还早，韩绾绾还有得睡，他回房间简单的处理下自己的伤口，也带着布制的口罩也紧跟着出了门。
他能留在城里的时间不多了，在下乡之前要把韩绾绾安排好他才能走得放心。
家里的人走空了，刚刚吵吵闹闹的房间安静下来，只留下房间内的女孩。
床上的女孩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本就雪白的皮肤因为失去血色显得更加苍白，这时候本该熟睡的女孩却像一个脆弱的瓷娃娃，胸口没有了起伏。
“滴滴——宿主寻找中，滴滴——宿主寻找中……”
寂静的空间中响起机械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含一丝感情。
“滴滴——发现宿主，滴滴——发现宿主，现在进行全身扫描。”
随着声音想起，床上的少女被一道蓝光笼罩起来。
“韩绾绾，年龄十八岁，身高一米六五，体重四十八千克，血型A型。”
“生命体征……无……适合用户目标进入。”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我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