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双眼睛的瞪视下,陈峰觉得身上特意换的夜行服显得格外多余。
沉默片刻后,他决定先发制人,冷哼一声呵斥道:“我就知道你们三人鬼鬼祟祟不安好心,深更半夜不在房里睡觉,却穿戴整齐在院子里聚集,莫不是在商讨什么见不得人的诡计?!”
“……”
“……”
“……”
话刚出口时,陈峰心底多少还有点虚。
但看到三人竟然真的立在原地沉默以对,就知道自己还真蒙对了。
陈峰重新直起腰板:“好哇,你们果然没安好心!我劝你们还是识相点自己滚蛋,别等东窗事发,到时候连小命也保不住!”
说话时,他的眼神紧紧黏在尤屿身上,内含莫测。
与此同时,喻晚书也在默默关注着他,从每一处肌肉的细节本能确认,他果然只是想让尤屿离开杨氏武庄。
不仅如此,他应该也不是真的想和他们三人动手,否则现在夜深人静的,肯定比白天人来人往时要方便不少。
她缓步朝他走去,冷淡的颜色在晦涩月光下显得三分僵硬四分渺然五分妄肆,一时竟然把陈峰给震慑住了。
男人右腿往后退了半步,又自觉窝囊,板正脸嚷道:“你干嘛!”
喻晚书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随后在他身前站定,眼神直直地投过去:“你很希望尤屿离开,对吧?”
“什,什么鱿鱼?我是在警告你们,别对杨家抱有期待,这里没有你们能拿走的东西!”
喻晚书难得有耐心解释:“就是你们口中的杨荀。你希望他离开武庄,对吧?”
“是,是啊。”
“那么,我们的目标就是一致的了。”
陈峰:“???”
谁和你一致了,一致你还死皮赖脸地跟着杨广茂回武庄来???
喻晚书继续说:“我们也很想带尤屿离开,但阮娇已经在准备尤屿和阮玲玲的婚事,单靠我们自己,实在很难脱身。”
“所以……?”
陈峰被眼前这个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说得一愣一愣,仿佛他心中那些算盘都已经被她看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干脆顺着她的话往下递,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所以,你直接带他走吧。”
尤屿迷瞪的眼睛骤然放大:“!!!”
百与之同样瞪大双眼:“???”
又来???
你是不是对拐跑梦境主人有什么执念?
陈峰却被这个提议激起兴趣,微微眯眼打量着喻晚书,想摸透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但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干净的眼神一望见底,看不出半点把戏。
他半信半疑地开口:“就这么带走?”
喻晚书:“对,趁现在夜黑风高,直接带走,越远越好。”
少女的声音仿佛融进了不知名蛊毒,激发出他心底最强烈的念头。
陈峰没再犹豫,一把抓起尤屿的胳膊就要上天。
“等等!”
喻晚书见他就这么离开,又出声将人拦住。
陈峰又是一声冷哼,“女人说的话果然做不得数!”
说完,正要强行带着尤屿离开,却见喻晚书匆匆跑进房间,又抱着一个包裹匆匆跑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提给他:“尤屿喜欢做手工,你把这个一起带上。”
男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嘴上这么说着,手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接过那个包裹。
喻晚书满意地拍了拍空荡的双手,“行了,快走吧。”
陈峰没再犹豫,生怕她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右手托着尤屿,左手提着行囊,直接越过高墙,消失在剩余两人的视野中。
百与之凑上去犹疑地问:“喻,喻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尤屿被他带走,这梦还怎么做?”
“你觉得他被带走,这里的剧情是会停滞,还是发展出新的情节?”
百与之不解:“无论哪种都对我们没有帮助吧,难道不该按照原本的剧情走才能找回……白先生吗?”
喻晚书倪了他一眼:“不如你先跟我详细说说,原本的情节究竟是怎么样的?”
十五年前,在他们将尤屿抢回荒山前,百与之只是含糊地讲了两句梦境原本的剧情——
杨荀被杨广茂接回家后,受到夫妻二人蛊惑,稀里糊涂将生母留给他的宝物交付出去,随后察觉其中蹊跷,于是父子反目,陷入斗争。
但他并没有提到那件所谓宝物究竟是什么,有什么作用,为什么杨广茂要抢夺,以及他们将尤屿抢回荒山时,宝物为什么不在他身上。
百与之几乎隐瞒了问题的所有关键点,要是她真的让剧情按照原本的梦境去走,就会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到时别说找回白卮,怕是她自己也可能随时被他丢弃在梦境世界内自生自灭。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干脆把尤屿从路上带走。
如果能直接找到白卮的魂体碎片当然最好,就算找不到,也能自己掌握主动权,至少不会完全受制于百与之。
但从他们回到武庄后的经历来看,剧情并没有发生扭转。
杨广茂依旧要骗取尤屿信任,甚至不惜把阮娇的宝贝侄女嫁给他。
从确认了这些事开始,她就计划要试探陈峰,没想到计划还没开始,人就自己送上门来,刚好让她顺势送走尤屿,看看梦境对于剧情的自我修复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
又或者——
其实这个世界已经在无形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只是他们还没有发觉。
“不如你先详细说说原本的剧情?”
喻晚书的问话反复回荡在耳边,激得百与之后背一紧。
打了半天腹稿,他才讪笑着解释:“这个梦我也就是小时候偶然看过一回,当时没什么见识,觉得有趣,才能记个大概,你说的那些细节,我是真想不起来了。”
见她还是没有开口,他又补充:“不过我刚刚被陈峰一吓,确实又想起那么一点。那个宝物应该是枚玉佩,估计是能助长功力,所以杨广茂才要争夺。”
院中冷风未休,频频带起喻晚书鬓边碎发,不安分地挠上她的脸颊。
在第三次感受到那股难捱的痒意后,她确定百与之给不出更多的信息,咧嘴一笑:“没关系,现在这些都用不上了,睡吧,等明早杨广茂发现尤屿不见,剧情自然会再次转动。”
话音刚落,她就在男人僵硬的脸色中径直回房,背影看上去格外轻快。
百与之意识到她不仅在怀疑自己,甚至不再与他共享所有信息,心底的慌张丛生蔓延,从胸口攀上瞳孔。
他真的能像那个人说的那样顺利走完这一趟吗。
半晌,百与之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看着头顶仿若旋涡的深灰色穹顶,缓缓叹出一口气,垂丧地走回房间。
超乎他预料的是,第二天早上,喻晚书对他的态度就恢复如常,就像两个人完全没有争执过一样。
武庄的人刚刚送来早点,他被那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闹醒,穿上衣服抹了把脸后拉开门出来,就接到她丢过来的两个馒头。
“趁热赶紧吃,吃完了就去报信吧。”
他往馒头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喻晚书已经穿戴整齐,精神奕奕地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勺子往嘴里运送稀粥。
“报信?报什么信?”
喻晚书嫌弃地看着他:“你失忆了?报尤屿不见的信啊,别带上陈峰,就告诉杨广茂,今天早上起来,就发现尤屿不见了。”
百与之反应过来,喔了一声,一边掰扯馒头往嘴里送,一边提速往院外跑去。
他正愁没机会在喻晚书那边找补,这边就有现成的机会送上来,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卖力表现。
一路飞奔到杨广茂面前,鞋子半耷在脚上,衣服也凌乱不整,说是在路上顺便战胜了龙卷风也不为过。
“帮主不好了!少帮主不见踪影了!!!”
声声凄厉,比小燕子喊香妃变成蝴蝶飞走了还要感人泪下。
杨广茂眉头一紧,“怎么可能?!”
但他还是沉着脸一路飞掠至尤屿的小院内,在看到他的房间果然空空荡荡,甚至连行李也不见的时候,大怒着走出房间,看见喻晚书居然还在慢条斯理地吃早餐,气得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你不是说他离不开你吗?!!”
喻晚书抬眸看他,理直气壮:“是啊,他离不开我,又不是我离不开他。”
意思是她也不急着找他。
盛怒之下,杨广茂一掌直冲着她的命门挥过去,最后堪堪停在距离正脸半指距离处。
收不住的掌风还是打在她的脸上,生疼。
喻晚书却依旧是那副扑克脸,淡淡开口:“有时间在这里冲我出气,不如早些派人出去找人,或者查查武庄里还有没有人一起失踪了。”
良久,杨广茂深深望了一眼喻晚书,终于还是转身离去。
喻晚书这才呼出一口气,揉按着火辣辣的两颊。
杨广茂刚才那掌挥出来时显然是要她命的,但她要是真的躲开,哪怕他最后收了力,还是会因为生疑而取她性命。
所以她赌了一把,好在运气还算不错。
现在杨广茂应该确信她心中无鬼了。
而她也从杨广茂迅速退出尤屿房间推断,他要的应该是尤屿,而不是玉佩,否则他至少应该搜索一圈,然后发现她早上放在枕头底下的那枚假玉佩。
喻晚书略作沉吟,所以蝴蝶效应是存在的,只是作用在哪里需要自行摸索。
离开小院后,杨广茂甚至还没有派人去查,就又有人来报,陈峰离开武庄了。
还留下一张意味不明的纸条,上道:“蒙帮主救治,如今身已康复,本当报恩再离去,只是眼下尚有一事困扰,先行离去,当事情查明后,自当再回来请罪。”
杨广茂只匆匆扫了一眼,就立刻震纸为屑,怒不可遏。
他在十七年前见过一模一样的字条。
那时候留下字条的,是杨荀的母亲,陈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