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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夜,李榕还要巡逻,骑着骏马离开。
林沁留下,回到火堆边,其其格环抱住双腿,呆呆的盯着夜里的某一处。
耳边安静,偶有柴枝烧出的滋啦响。
林沁问:“你不去睡吗?”
其其格摇头,苦笑道:“我睡不着了,只要闭上眼睛,就全是罗刹人抢掠我家的画面。......清晰的就好像伸手就能摸到朝我戳来的长戟,手掌钻心的痛。”
她把手抬起来,控制不住的抖动,掩面流泪。
火堆边,没睡的人不止其其格一个,林沁知道,他们无眠的原因和其其格是相同的。
林沁心头堵的不行,毡靴无意的摩挲过脚下草地,这是他们的草原啊,怎么他们生活在这里,还需要如此提心吊胆。
半晌,林沁开口:“你们之后会搬走吗?”
其其格沉闷的答:“肯定不会留在此地了。”
“那有想过之后去哪里吗?”
其其格吐了口浊气,迷茫的摇头:“我不知道。”
她扭头,正对林沁的面容,低低的呢喃:“我不知道,林沁。”
林沁轻轻握住她的手,拢住那片脆弱的凉沁:“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去处,你明日随我去看看吧。”
天边破晓,马蹄压浅草。
林沁带其其格去了正在建造的新城。
目光所及,新城比她上回来更恢弘了,在内城的四面城墙之外,相隔间宽的民居错落有致的盘踞在肥沃的土地上。前方还有一道长而广的外墙在垒砖砌砖,工人们埋头忙碌,不知有外人到来。
外城有一户屋檐上飘着绵长的白烟。
林沁在罗加城里住了许多年,她知道那是有人在厨室烧饭,灶台底下升了柴火,斜斜的屋檐上,一截烟筒就会咕嘟咕嘟往外吐气,托娅管它叫炊烟。
她心一动,带着其其格过去,小跑着喊道:“多兰——”
有妇人拉开柴扉门,探出身子;林沁对上她的脸,咧着笑凑到门前:“阿娜日。”
阿娜日告诉林沁:“多兰在忙活种菜的事呢。”
“种菜?”
林沁往里看,用篱笆圈起好大一块地里已经拔出青色的小苗,多兰裤腿束着,光脚踩了一地泥巴过来,手中还有没用完的喷壶,长长的壶嘴上沾着一片湿润。
那是胡族人平时烧茶的铜壶,居然拿去给菜倒水了。
多兰洋溢着季夏的热意,全然没有早前因沙尘暴痛失家园的颓然。
林沁问:“你种的是什么?”
多兰道:“很多,之前李将军来送种子,说给我种着玩儿,我就每种都抓了一把,小麦,豆子,韭菜,葱……”
林沁歪歪脑袋,她都没听过:“那一溜冒出来的小苗是哪种?”
多兰卡壳了,想了好半天,脸色逐渐憋红道:“昨日李将军来看农田时还告诉过我,我转头就忘了,一会儿他来了再问问。”
林沁好奇:“他时常来吗?”
“每日都来。”
“哦。”去罗加城就慢慢的、少少的,一个月才勉强抽空去一趟。林沁鼻尖哼出一声气。
多兰眼珠朝后转,穿过林沁的肩膀,她顿了顿:“其其格,你怎么来了?”
其其格咬着唇,欲言又止。
林沁把事情同多兰摊开了讲。
多兰勾过其其格脖子,她有经验,心平气和的同其其格谈:“曾经我们也是固守百年来的游居生活,若非逼到绝境,不会搬迁过来。但我可以给你证明,我们能在这里生活的好,我带你转一圈,你用眼睛看,心中感受一下,便知道了。”
她舔舔嘴唇,如实的说:“其实我们家搬到民居后,生活越来越好了。”
其其格眼眸凝了一下,头抬了起来。
似乎有了第一户搬到外城民居的胡族人,一切都好说了,林沁这个没真正住在这的人甚至没有插嘴的机会。
她坐在庭院里,吃阿娜日烧的早饭,居然是白米做的粥。
阿娜日说:“这也是李榕带过来的。”
……
粥米绵密,带着丝甜。
林沁用勺子搅了搅,含进口中,现在,她觉得李榕是一个心思深沉的男人。
正想着,李榕居然来了。
仍是一袭黑色束衣,平整的没有折痕,束裤规矩的扎在靴子里,林沁却能笃定他一定换了一身。
他是个麻烦的中原人。
经过林沁身边时,他站着,人高马大,她坐着,像一团小鸟,他自然而然的在林沁森头上揉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李榕坐下,与阿娜日一起用早饭。
“粥喝的惯吗?”
阿娜日点点头:“煮粥比做馕要简单,还快,吉日格拉也能喝。”
李榕喝完粥,自行去厨室洗干净碗,擦好手后出来,仍坐在方才的木凳处,长长的腿屈着,转个了方向,对着林沁。
林沁抬头,看见一个铜黄的圆罐子,李榕打开来,里面有一块块小团子,在阳光下闪着温暖的光泽。
林沁好奇的眨巴眼,倾身嗅嗅,一股说不上的味道,不是荷囊,好闻,但新奇。“这是什么?”
“饴糖,你吃一块试试。”
她指尖捏起一块,含进口中,好像丰腴的果子挤出汁水,饴糖压着舌头,讲话有点模糊:“能咬吗?”
“咬着,或者含着,都行。”
“这也是中原的东西?”
李榕笑了:“饴糖可以用大米和甘蔗制成,可以是任何地方的东西。”
“那你猜到我今日要过来了?”不然怎么会给她带怡糖。
“这倒没有,如果你没过来,下回我去罗加城时,会把饴糖给你。”
“哦。”林沁嘴角勾起,继续品尝着,亮晶晶的眼眸锁住他,大胆又热烈的说:“这饴糖好甜,就像你一样。”
李榕愣了一下,随即笑:“这是吃了我的饴糖,所以夸我么?”
即使李榕表面镇定如常,但林沁还是敏锐捕捉到他而后那抹赧然之色,没办法,他皮肤太白皙,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藏不住。
有只鸟儿在林沁心中雀跃的起飞,扑腾着小翅膀绕来绕去,叽叽喳喳的歌唱,林沁低头,托托腮腮,又摸摸鼻子,翘翘脚脚,傻乐呵。哎呀,有的男人怎么这么不经撩拨啊,说一句话就脸红的!
那边多兰已经带其其格转了一圈回来。
李榕没有贸然离去,而是在征询林沁意见后:“我去同其其格讲下话,好吗?”
林沁目光追随着他:“好。”
李榕起身,走过去,俯下身,蹲在其其格跟前,在手中放了一块饴糖,温柔地问:“你昨晚受到惊吓了吧?”
“别害怕,这里有塞北军人保护你,你不会再受到伤害。”他如是说道。
其其格眼中蓄着一汪泪水,忍不住决了堤。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你们小时候有没有那种跟大人讲话没被当回事的经历,你认真跟他讲什么,结果客厅有个人喊了他一声,明明你话还没讲完,他转身就去客厅了,留你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