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即刻去找,无论能否找到安代,碰见会接生的产婆也都接去多兰家,看看能否帮的上忙。”
李榕交待完身后的士兵,目光落在李夕颜身上:“你可知晓阿娜日丈夫的名字与容貌?”
林沁道:“他叫巴图,我曾在那达慕大会上见过他。”
李榕轻轻颔首,白皙的手收束起缰绳,手背浮出浅淡的青筋,他的目光落在林沁面上一瞬:“你随我去一趟军营,喊巴图回家。”随即甩动皮鞭,骏马奔驰,踩过寂寥的旷野。
林沁吸了吸鼻子,悄然跟上,与李榕并驾齐驱。
途中,李榕问她:“能不能再快点儿?”
林沁挑挑眉:“当然可以,你本来骑的就不快。”
李榕淡扫这孩子一眼,劲腿夹紧马肚,挥鞭提起速度。
林沁呵了一声,不仅迎头赶上,还反超过李榕,骏马压他一头,给他看了个马尾巴甩毛。
“……”
皮鞭用力打在马肚上,骏马在夜里嘶鸣,如离弦的箭,载着两人飞驰向乌耳和特山脚下的塞北军营。
一排栅栏门外伫立着值守的士兵,庄严沉默如石像,延伸入内是一排排紧密整齐的毡包。
马蹄由青草踏至沙地,林沁吁停骏马,李榕随后,她便向李榕宣布:“我是第一。”
语气里,骄傲难掩。
“......”
她要是明说这是一场骑马比赛,时年十八的李榕也是有胜负心的。
李榕幽幽瞧她一眼,头发被风吹的乱七八糟,跟炸毛的小狮子似的,塞北军营一回没来过,人却昂首挺胸走在前头,跟要领路似的。
真是个小霸王。
穿过士兵把守的营口,林沁是生面孔,士兵见到李榕在后头跟着,便没拦人。
林沁往里走了一里路,人生地不熟,终于想起李榕了,回头一瞥,问他:“你干嘛不说话?”
李榕道:“左拐,最末的毡包。”
林沁挠挠头,勉为其难听从他的指挥去了。
撩开帘子,李榕取了火折子,点燃盏灯,里面几排高高的木柜,分割出若干方形格子,铜环拉手上贴着有字的标签;林沁看不懂,鼻尖满满的草药涩味:“这是什么?”
李榕抓来油纸,有序的拉开其中一些格子,把里头藏着的奇形怪状如树根或碎屑的物品抓取出来。“给阿娜日喝的中药,拿瓦罐用火煎熬出来,利于她补气血。”
他俯身还拿了一些瓶瓶罐罐:“这些是治血崩的药,有备无患。”
林沁双手背于身后,现在换她跟着他移动:“你还懂这些?”
李榕淡淡道:“在下略通医理。”
“什么?你能不能讲人话?”
“意思是会一点。”
“哦。”这人说话文邹邹。
李榕撩开毡包帘子:“走了,去找巴图。”
他取来军队名册;林沁好奇的看了两眼,密密麻麻的墨点连成字,她看不懂,却也觉得这样管理起军队来,还挺有条理。
里面登记有八个叫巴图的男人,挨个去找,很快就找到了阿娜日的丈夫。
巴图被喊醒时还有些发懵,听了几句后,立马就清醒了。
三人离开塞北军营,草原的天还是黑的,辽阔的旷野偶尔听见寻人声,还没人找到安代。
回到多兰家,巴图连马都不栓就跑进阿娜日所在的毡包中。
林沁隔着帘子都听见了阿娜日痛苦的叫唤。
她脖颈瑟缩了一下,喃喃道:“这宝宝可真不听话,为什么要让阿娜日那么辛苦?她要是能自己乖乖出来多好啊。”
她说完,想起自己,默默噤了声。
当初托娅生她的时候,也吃了那么多苦吗?
林沁咬着牙,在外头焦急的踱步来回走,时不时往草原深处探探脑袋,看有没有人把安代带过来。
李榕去火堆边煮了热水和煎药,男女有别,他不便入内,就交给多兰妈妈帮忙。
远方天蒙蒙亮时,林沁盘坐在火堆旁,困意排山倒海,她手支着下巴强撑,她不敢睡。
忽然瞧见有士兵骑马靠近,他身后跟着一个胡族女人。
林沁立马蹦了起来,疯狂挥手,“这里——”
她跟着那个素不相识的胡族女人到毡包门前,之后就没再跟进去了。
林沁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随后天色慢慢明朗,多兰一家前后回来了,他们最终没有找到已经游迁它处的安代;所幸是士兵找到了另外的产婆。
大伙没有用午膳,都在等宝宝的诞生。
李榕见林沁精气劲儿不足,问她:“你要不要去睡会儿?”
林沁摇头道:“大家都没休息,我怎么好意思?”
生产的过程十分漫长,直到日暮时分,余晖把等待的身影拖得无尽长。帘子里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哭啼。
折腾了阿娜日大半日的吉日格拉浑身通红的来到这个草原上的世界。
多兰奶奶把吉日格拉抱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围了上去,对着这个还未睁眼的小公主指指点点,好一顿说,又挨个进了阿娜日的毡包,同她道喜;全家要杀羊庆祝,也要炖羊汤给阿娜日补身体。
林沁是外人,因而也站在最外头,不去打扰多看一家,只偷偷垫着脚仰着下巴在人群的缝隙里窥伺着吉日格拉,她真的好小啊,只有她两个巴掌那般长,肌肤常生嫩,手糙一点恐怕会在她身上留下疤痕。
不知她小时候是否也是如此。
这一想,林沁还莫名鼻酸,她挠了挠头,毡靴踢踢浅草地,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巴图忙前忙后,拉着林沁和李榕留下吃晚宴。
宴席终有散场时,林沁与多兰一家告别,慢吞吞的去牵马,依依不舍,但没更多借口留下。
她不知今夜该去哪儿。
以往,她并不害怕把乌日更达来和托娅惹生气,甚至有时会故意惹他们生气,可闹得再厉害,也从未离家出走过,心情在经历起伏后逐渐趋于平静,当下这一刻,她属实是心虚,心态也早已由起初的不想回家变为不敢回家。
熹微的余光里,李榕高居马鞍之上,腰间仍是别着那个丑陋的红鬼面具,黑色束衣之上,是他不同于胡族男人更为白皙的面庞,三庭五眼精致如勾描出的画。
他有一双温柔多情的眼,当他看着一个人时,难免容易令少女沉溺其中。哪怕他并无舞弄风月之意。
林沁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他就容易脸红。她牵出骏马,翻身骑上,斜睨着问:“喂,你看我作甚?”
两人马匹临近,李榕忽然伸手压了下林沁毛茸茸的发顶:“你森头呢?”
脑袋上有男人掌心的温度,林沁踢踢马肚子,将骏马驶出多兰家,语气拧巴:“好像是丢了。”
好啦,现在又多了一桩惹托娅恼火的事!
天上星子稀疏,被乌云遮蔽,罗加城与塞北军营处于不同方向,李榕并未直接与林沁分道扬镳,而是同她道:“我送你回去。”
林沁一时没有作答,胯|下马蹄如乌龟爬行,她吸了下鼻子,抬头向李榕道,“那个......”她有些欲言又止。
李榕看出来了,他并不着急,耐心地等她开口。
“我能不能去你那里过夜?”林沁气势罕见的矮三分,垂丧着脑袋,目光落在黑暗中的某一处。有点委屈,有点惶然。
也有点出乎李榕意料。
这么小的孩子,平日里雄赳赳气昂昂的,忽然就这样,昨日夜不归宿,今夜也不打算回去。
李榕明明领的是武职,但他好像天生就很温柔,连询问的口吻也是温润的:“和家里吵架了?”
“嗯......”
“然后我离家出走,没地方去了......”林沁眼眶整圈都红了,借以夜色掩盖,没让自己太狼狈。
刚入夜的草原没有风,格外静谧,林沁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等待的每一瞬似乎都被极其缓慢的拉长放大,她不知道过了多久。
林沁受不了了,她倔强的梗起脖颈:“当我没说过,我朋友很多的,不愁住的地方。”
“我没不同意。”
李榕的回答如黑夜中的一道月光,落在林沁伪装强硬但柔软脆弱的不行的内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