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他”怎么样,严夜到底是没想到。想到了碍于心魔誓也只能是在心底过过干瘾而已。
说实在的,严夜很久没在谁身上吃过这么大的亏了。自打阴沟里翻了次船,他就被此女牢牢辖制住,堪称忍气吞声,魔修的体面是丢得一干二净,再能隐忍心头仍时不时郁躁地想杀人。
在养伤期间,这种情绪更是攀升到顶点!
为避人耳目,他们寻了内城某处隐蔽山洞暂时停留。山洞空间狭小,互不对付的二人不得不朝夕相处。
魔气躁动影响得严夜更难入定。好不容易压下随魔气翻涌的弑杀之感,他紧闭着眼,空间里另一股清冷舒缓的气息依旧盘桓神识,引得心绪躁动难止。
——非是容貌或修为带来的迫力,仅仅此人存在于这里便已让人完全无法忽略。
这样的人在修真界绝不可能是无名之辈。忍受着旧伤复发的煎熬,某部分的严夜异常清醒,曾在药田的打斗一帧帧清晰闪过脑海。此女的身形术法,使用的赤金软鞭,乃至平日的行事作风……
某个记忆里的人名就快跳出舌尖,偏偏差了毫厘死活吐不出来。严夜呼吸一急,渐有紊乱趋向,对面的叶凝察觉睁眼,登时蹙眉大喝。
“凝定心神,抱元守一!”
瘦小人影闻声僵滞,眼皮下的眼珠颤动骤止,运气片刻,满是血丝地缓缓睁开。
“要是想死可以马上滚出去,我这不留打坐也能走火入魔的废物!”
她重又阖眼,语气从未有过地重。
然而此时的严夜丝毫无法反驳。就连胸中原本的郁恨躁动也不觉消失无踪,唯有热辣的烫度长久残存面颊。他死死咬住下唇,破釜沉舟地沉下气息,摒弃所有杂念,强迫自己进入心神通明的境界。
……
**
叫叶凝那一喝,严夜的养伤进度大大加快。三日后,两人正式开始盗取月华精露的行动。
行动前以传影壁探查是必不可少的一环。知晓上次没找错,小石鼠在山峰地底灵活蹿动,短短半个时辰就到了那间曾惨遭炸炉的天字丹室。
这回两人运气不错,恰好碰上萧煜在丹室挽着袖子干活。
宽阔的丹室中,小巧玲珑的乌金鼎换成了阔大的方口巨鼎,萧煜脚踩石座,双手握住一把臂粗的药杵在鼎中使力搅拌。以其金丹中期的修为额头竟见点点晶莹,可见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道。
如此过了柱香时间,萧煜方才住手。俊容掠过一丝疲惫,转眼立即振作、乃至兴奋起来。
他转过身,深吸一口气,握住硕大鼎盖的两侧,锵然盖在热气腾腾的巨鼎之上。而后跃下石座,熟练地将铜管、铁鉴、丹瓶等沿鼎边一一架上。
最后他扭动墙壁上的八卦孔位,小心翼翼地调整地火火势。
“蹭地”巨鼎下的火苗窜出老高,熊熊明旺,差点让影壁那头的两人以为又要碰上炸炉了。
所幸巨鼎厚实耐烧。可以看出在鼎旁仔细查看的萧煜亦很满意,着迷地望着这幕景色。同时眉心间的紧张片刻未消,他一时仿若呆住,盯着鼎炉不自觉双唇翕动……
这次……能……成、功?靠着彤彤火光,这头叶严二人模糊地辨认出他的唇形,不约而同猜到:这个炼丹天才是在祈祷这次炼丹能成功?
抑或是,炼“油”成功?
不管哪个,萧煜此时分心是事实,正是防守薄弱的时候。兼他周围的丹室空荡无人,地利人和占全了,简直是动手的绝好时机。
藏在丹室群入口处的叶严二人辨认出这点,当即动身,按计划有条不紊地施行起来。
其实很简单。即他们先经由严夜肉痛贡献出的两张高阶隐身符混入丹室群,再靠石鼠探查出的路线避过大半巡查弟子,到达萧煜丹室所在。
接着……两人分头行动。由叶凝乔装成普通琼丹门弟子引出萧煜,严夜则趁机潜入丹室搜找月华精露。
这步无疑是最关键也最难的一步。之所以由叶凝担当诱饵,没旁的理由,严夜的伪装之术在改变身形上是硬伤,怎么都脱不了矮小轮廓,自是无法扮成正常的成人。
而诱饵,除了声东击西,还额外担负试探萧煜的任务——
因为很大的可能月华精露没放在丹室,而是全部放在萧煜身上。若试探出这个结果,他们的计划毫无疑问得全盘改动、“从长计议”。
某些方面叶严二人出奇相似,厌恶繁文缛节,对危险第一感觉不是畏惧而是兴奋。共同定下的计划就难免成了这种简单粗暴,重效率不重风险的风格。
总之,两人是艺高人胆大地混入峰底,没有半点深入人家老巢的惧意,仗着身手几次惊险避开巡查弟子,勉强算顺利地潜入了萧煜丹室附近。
到这步也意味着,是时候进行声东击西里的“声东”了。
****
狭长石道,长明灯灯光幽微,悄无声息潜入两道无形身影。
转眼,其中一人轻巧闪进隔壁无人丹室,另一人身形渐显。
显现出的身影是个身量奇高脊背微偻的中年男子模样。浓眉方脸气质沉闷,身着琼丹门筑基弟子服饰,腰上挂着巡视弟子的腰牌,每步踏下都带起重重回响。
这是巡查弟子里的一个小头目,常在萧煜丹室附近出没。经两人潜入时特意观察,选定为叶凝装扮的对象,其后便被打晕,衣服腰牌惨遭洗劫,这会儿还躺在某间丹室昏迷不醒。
叶凝伪装的巡查弟子迈着极富个人特色的步子停在萧煜丹室前,而后老实立着,没妄图敲门。
片刻,紧闭石门自里拉开,袖子还没放下的萧煜不耐烦走出来。
“什么事,不是吩咐了我炼丹时不能打扰吗。”
“萧师叔,是药园来人了。”
“巡查弟子”嗓音粗嘎,鼻音浓重,“说您指定的几块月华草药田不知怎么都出了问题,一晚上枯死大半,实在没法只能请您去看看。峰底又收不到信鹤,所以弟子……”
大片灵田短时间不知原因地枯死虽然少见也不是不可能发生。萧煜被鼎炉占据的心神不禁分出少许,烦躁不已。
自从转用新鲜月华草入蒸已是毁了两炉,里头那炉还不知能不能成功,他本该寸步不离守着,这会又遇到药田枯死?药园的人真是该好好整顿下了,先是药田管事不称职又搞出这种意外,让人想好好炼个丹都不成!
气结于心,导致萧煜往外迈出的步子飞快,只想着速战速决解决药田的事马上回来。“巡查弟子”步力不及,气喘吁吁地在他后面喊:“萧师叔,药园的人在这边,他们还带了枯死的样草过来。”
能从样草上看出问题自然就免了去药园。萧煜气汹汹调转方向,“巡查弟子”亦步亦趋跟着,察言观色。
“萧师叔,药园的人也算尽力了,若不是实在解决不了也不会找上您……”
“无知!看护药田本就是他们的职责,职责以内的事都做不好要他们何用?!”萧煜声色俱厉,“况且我这炉正在紧要关头,若是因此出了岔子我必饶不了他们!”
“巡查弟子”讪笑,“萧师叔息怒,是弟子多嘴了……您炼丹的事自是再紧要不过。若不是知晓您最近开始在用新鲜月华草入药,药园的人也不会药田一出问题就这么紧张……”
“他”话音刚落,前头的萧煜猝然停步。气怒的脸掺杂进微妙怀疑,变幻莫测地望了过来。
心头一抽。叶凝面上维持憨厚疑惑的神情,心底迅如闪电地掠过她方才对答的每字每句。
——是她语气出错,还是他以新鲜月华草入药的事并没流传出去?不,不可能,药田被毁之事瞒不过去,以吴管事的性子不可能不将损失药田的责任推到他的头上……
心念电转,哪怕萧煜正立在两步外神色不明地打量她,叶凝依旧纹丝不动,乃至闷声问了句“萧师叔还不走吗”,装傻充愣的功力着实炉火纯青。
这番表现稍稍打消了萧煜的怀疑。
“小五,你今天怎的这么多话?往日从没见你对旁人这般关心过。”
萧煜竟然记得这名小小的巡查弟子!听语气两人还甚为熟识。
叶凝恍然明悟,同时亦有了应对之法,“萧师叔,你大概不知道,药园那边,我,我……”既羞且愧,垂头嗫嚅,神情细微处足以叫人对那“不知道的事”浮想联翩,继而不忍心再问。
见“他”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萧煜皱了皱眉,总算放过这茬。
重新向前行去。萧煜经了这遭面色缓和许多,“小五,你若有何为难之事随时可以找我,毕竟……我们同时入门,那时你照顾我良多……”
语气竟称得上有些温和。这句话让叶凝在瞬间心中勾勒出萧煜与这小五的关系,应言佯作苦闷地叹气。
然后,没等她利用这层关系打探月华精露的事,萧煜倒自己主动提起来。
以一种关心性质的告诫口吻,“这次的药田之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处置,你不必再为药园的人说话了。还有,我采新鲜月华草并非是入药,这种蠢话不要让我再听到第二次。”
“那你采它干什么?”闷头闷脑的语气自然接话。萧煜没异色,这话符合“小五”的人设!
“采它自有我的道理。”故弄玄虚里带着分炫耀自得,萧煜的声音陡然放轻,低沉柔和,透着股惊悚的、难以形容的向往与羞涩。
“我想将……此物炼成‘精油’,再送给她……当生辰礼物。”
叶凝:“……”
——她听到什么,“当生辰礼物”是什么鬼?!难道她与严夜就是因为这么个破理由被折腾到现在吗?!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萧煜是为了炼精油,有木有亲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