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栖真道君的紧赶慢赶下,回到璇玑派所花的时间不到去程的一半。
下了云舟,叶凝和众弟子都不免一脸菜色。
栖真道君可不管他们的感受,捉住叶凝手臂便要赶去辰明殿,猝不及防的叶凝只来得及向旁边人丢下半句“带她去回春堂——”就被揪上飞剑,转瞬没了人影。
徒留同样猝不及防的魏情浓与旁边弟子面面相觑。
弟子终于反应过来为她解释,“回春堂是我派专门诊治伤疾的地方,璇初师叔祖应是看出姑娘有伤才这么安排……”魏情浓僵硬点头。
她有伤没错,“回春堂”这种光听名字就知道干什么的地方可以治伤也不错,可是,可是她的伤能在那种地方治好她还费这么多心思来璇玑派做什么!!
她还没决定要不要把延寿果给出去,怎么现在就被人抛开了?!
不提因为剧情出轨而暗自吐血的某穿书女,叶凝被师叔提着一路堪称风驰电掣地赶到辰明殿。
落在殿口栖真道君还回头扫了眼,见她全须全尾的没少点啥,于是干脆地扔下句“崇光我把你徒弟带回来了”,便化光而去。
慢一步赶出来的崇光道君暗暗瞪了师弟离开的方向一眼,这才撑起惯常的冷面,回头把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遍,眉头忽的拧起。
“你此行遇见什么了?”
竟隐隐有了神魂崩溃的迹象!
因为被困多年加上大限将至,叶凝的神魂本就如同纸糊的风筝般千疮百孔,是他用五年时间亲手一点一滴修补缝合才能维持到现在,然而仍不能承受修炼的冲击,现在更是有了崩溃的迹象!
看到师父的神色叶凝连忙轻描淡写道:“偶遇了上官家十五公子和南离剑派广微子罢了。”
然后忙不迭从乾坤袋里拿出那块黑石头。
“师父,这是我在拍买会附近买到的,应该是炼魂石,您看怎么炼化才好?”
崇光道君将眉目间的悲意强压下,接过她递来的东西。先是以神识查探,再摸索过每寸石面,肃然的神情乍现惊喜之色。
“果真是炼魂石!此物据说可修复神魂一切损伤,于你正好合用!”
“你毕竟曾经结成元婴,只要神魂修补好了,至少到你能自行修炼的程度,所谓的六百大限也不过笑话一场。”崇光道君双眼精光大放,极难得地兴奋起来。
他握着炼魂石在殿门口来回踱步,脑子里疯狂搜索炼制炼魂石的方法。整整两个时辰过去,他忽然立住,竟是放声大笑。
“我想到炼制的法子了!我想到了!凝儿——”
触及她垂着眸子神游天外的模样,崇光道君的声音嘎然而止。叶凝慢了一拍回神,顿觉大难临头——
“叶凝,你为何毫不激动?!难道那三百年把你的脑子也困坏了吗!”
实在是很少见到璇玑派掌门如此直接地骂人的样子,“就算不讲求道之心,如今你难道连求生之心都没了吗?!”
“……师父,我如今已是五百六十七岁,距离六百大限还有三十三年。”
她叹口气,终究平静道:“就算炼神石能多给我五十年时间。您认为我可以用八十三年的时间从金丹中期重新修到元婴么?”
自从她九十二岁结成金丹,足足花了一百六十年才借助丹药之力勉强步入元婴,之后内腑便淤积着极严重的丹毒,以至于之后修为寸步未进。
如今,靠着这幅千疮百孔的身子,她真的还有机会修至元婴吗?
如果不能,多活五十年与少活五十年又有什么区别。
崇光道君一字一顿,“为何不能,不要忘记,你是我璇玑派崇光子的大弟子!”
叶凝沉默垂首。
他闭了闭眼,声音极为低沉地道:“为师曾做错了一次,毁了你的人生;为师决不会再做错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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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光道君这次着实被她惹恼了,说完就把她拎到她筑基前居住的石室,丢下一堆丹药玉简,硬邦邦砸下句“为师炼制炼魂石期间你就在这好生呆着,不稳固下神魂为师权当没收过你这个徒弟!”便闭门而去。
只留叶凝苦笑坐起,对着空荡荡的石室发了会呆,认命地拿起一枚玉简摒弃杂念地看起来。
三个月后。
伴随清越鹤鸣,厚重石门从里打开。一身青衣简素的叶凝缓缓走出来,望了望万里无云的晴空,眼底也似染上了那样澄澈的颜色。
信鹤优雅地落在她的手臂上,崇光道君沉着有力的声音登时响起。
“过来辰明殿”。
她到辰明殿时,小师弟云生正向崇光道君禀事。
“……羽族……妖修……闹完后并未立刻离开……反而主动找上了门派长老,两方谈论的具体内容还未探明,南离剑派此次来信也只是问了师父近日是否有空,有急事欲和您相商。”
云生一板一眼地回禀完才发现她的存在,想起自己刚才似乎提到了“南离剑派”四字,不由小脸一白,紧张地盯着她的脸色。
叶凝面上不变,走过去一掌拍在小师弟的肩上。
“师弟真是越来越能干了,看来以后定能带领弟子们将我派道统发扬光大。”她欣慰道。
云生身子一颤,苦着脸道:“大师姐过誉了。”
上方的崇光道君没理会两人间的官司,“就说我五天后有空,地点仍定在松鹤山。”
干脆利落解决了这事,他放下手中茶盏,淡道:“云生你下去安排罢。凝儿你过来。”
云生拱礼退下。叶凝收敛散漫,恭谨地走到师父旁边。
崇光道君从袖底拿出一枚系着红线、犹如鸡子般圆润晶莹的淡青玉佩。单单映入眼里已是令人灵台一清,神魂微觉痒意。
他把拇指大小的玉佩放进她手里,简短道:“随身佩戴,不可离身。”
叶凝沉默地接过,躬下身。
“是,弟子谨记。”
待叶凝回到自己的落泉峰,才发现自己忘了告诉师父关于炼神石的来历。
“羽族妖修”,难不成是同一个人?她御舟落在峰头,思索着其中关键。
抢走延寿果,大闹南离剑派,若都是一个人做的,行事也未免太过张扬——或者那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张扬放肆以引来各方关注……
她越想越入神,竟没发现一道人影徘徊在她的石府门前。
直到那人迎上来,叶凝恍然抬眸,对上一张满是急切的秀丽脸蛋,一下记起来。
“哦,是你……你的伤还没好?”
离她闭关前已有一段时间,既有她这个师叔祖的吩咐,回春堂的人绝不敢不为她治伤,那么看她如今……是没法治?
魏情浓花瓣般的嫣唇已是不见一丝血色,她鬓角凌乱,容色憔悴,显然深为伤势所扰,“真人,我,我……”哽咽到难以成语。
叶凝蹙了下眉,挥袖打开府门,“进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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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府内毫无晦暗,阳光自顶端的孔洞巧妙折射下,映照着几点微尘纷飞。
与叶凝表现出的疏冷相反,洞内布置温馨随意,各种没有灵气的小玩意儿摆放得到处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叶凝微觉脸热,幸好石府里的另一个人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她握拳轻咳了声。
“怎么回事,你说吧。”
魏情浓水眸一眨,豆大的泪珠掉落地面。她抖抖索索地伸出皓腕,声如蚊蚋。
“您、您看一看就知道了。”
“我现在还无法动用神识查脉,你直接说吧。”
御了好一会飞舟,叶凝这会也累了,随意拉过把椅子坐着。
魏情浓无法,只得收回手,以强压哽咽的声音道出事情缘由。
原来自父母相继病逝后,她因为资质不济只得沦为散修四处讨生活。起初日子艰难,后来有了几次奇遇才算好过了些。
然而一年前,她在枯海漠与人结伴探险,历经九死一生杀死妖兽,临到分配战果时却生出争端,她被其中一人暗算身受重伤。
好不容易逃出一命,识海里的伤却怎么都无法痊愈,寻遍了丹师灵医,终于有人认出她所受之伤为南离剑派的绝招所致。识海内残留的炎火一日不除,她的伤便一日不能好……
叶凝轻叩着扶手,沉吟。
“南离炎火……你想借璇玑派的冰馏泉?”
没料到她如此直接,魏情浓下意识点头。
然后就听得对面之人道:“若是这样,我只有对你说句抱歉了。我并无权限让人进入冰馏泉。”
魏情浓的脸一僵。但她转眼反应过来这极可能只是这人的托词,毕竟要把一个并非本派之人送进门内秘地肯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想到这,她陡然伏拜下去,泪盈于睫。
“情浓知道此乃强人所难,不过为了这条母亲好不容易保下的性命,迫不得已也只有求助真人……”
叶凝眼露遗憾,但仍摇了摇头。对于此事她的确是无能为力。
魏情浓银牙暗咬,纵然心痛不已,也只有道:“……当然,情浓也知晓真人有自己的难处。所以,”
她艰难地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玉盒,慢慢朝叶凝打开。
“真人你看,若我把此物献给贵派,可能换来一个进入冰馏泉的机会?”
几乎在她打开的瞬间,一股如同灵气所化的异香便充斥了整间石府。
叶凝唰地站起,盯着那枚蟠桃形状的红果,一字一顿道:“延寿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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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情浓捧着玉盒的手亦有些发颤。
现在可说是最关键的时候。
虽然经她再三探听和观察,确定这叶凝乃是典型的目下无尘、清高自傲的性子,但面对延寿果即便是元婴修士都不一定能把持住,遑论其他人。若其真起了杀人夺宝的念头,就算自己还有后招,以后也绝难逃脱整个璇玑派的追杀。
所以魏情浓现在也算在拿性命作赌,为自己谋得一个绝地求生的机会。
“是,这是三万年份的延寿果,服之至少可使人增加百年的寿命。”
语末暗暗加重语调。
“原本一共两枚,都是在枯海漠的险地得到的。其中一枚因为我急缺灵石就卖给了鸳鸯会,另一枚则保存至今……”
啊呸,明明一开始延寿果也就是仙颜花边的一颗小杂草,要不是她急着避开原女主他们一把都抓了起来,又怎么可能让木前辈看到并认出,最后还榨干了空间的灵力将其催熟……
不管心下怎么吐槽,魏情浓说完就垂下了纤弱的脖子,作出一副任凭索取的模样。
叶凝站在她跟前,居高临下,眸色深沉地盯着她,完全看不出是否听信了她的话。
在这目光下,魏情浓渐渐地不安起来。心头那份笃定头一次有了些许动摇。
甚至对面前之人产生了一丝丝难以启齿的畏惧——
不,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一个垂死的老婆子罢了!她才是拥有空间、拥有“老爷爷”、拥有先知能力的那个人,她怕她?怕不是笑话!……
“你起来吧。随我去见掌门。”
不知过了多久,手臂僵硬的魏情浓终听得面前之人再度开口。
她大喜过望,笑颜带泪的站起,完全没注意叶凝此时的神色冷得吓人。
叶凝亦懒得再看她,淡淡留下句“把你的东西收好”,迈步直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