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叶凝醒来后不久,冰馏泉里的魏情浓也现身秘地出口。此时,距她进去已过了足足一年。
理所当然地,她打破了筑基修士泡在冰馏泉里的最长时限。
不管璇玑派的殿主和长老们心情怎样,刚出来的魏情浓脸蛋红润、神完气足,眺望远处的重峦叠嶂,心情畅快不已。
藏在空间里的木离亦是“嗤嗤”古怪地笑了,“好运的小丫头,又叫你度过一次大劫。”
“还不是前辈您教的好。”
她语中带笑,正要迈步离开,就见两名璇玑派弟子落到不远处。
因为对璇玑派难得的印象还不错,她便主动见礼,两名弟子客气回应,后道:“魏道友,璇初师叔祖吩咐我们等你出关便带你到落泉峰去。”
**
由于之前结结实实利用了人家一回,魏情浓心头不免惴惴。
然而转念一想,她那枚延寿果十之八.九被那个护短的掌门赐给自家徒弟了,她魏情浓没什么对不起她的。便也脊背一挺,神色淡然地跟着到了落泉峰。
落泉峰峰顶为半开口的山谷状,谷心一线白泉跌落,汇入下方的靛青深谭里。
虽是秋日,潭水里的荷花依然粉的粉碧的碧,显然并非凡种。其余地方则秋意弥漫,与周围的山峰一样层林尽染,最显眼的是一株自山隙斜伸而出的粗壮枫树,枝干虬劲红叶如云,怕已有数百年岁数。
枫树下跽坐着一人,月白色裙摆落了枫叶也不自知,拈着棋子悠然与己对弈。
魏情浓望得入神,情不自禁上前几步。她终于看清了枫叶下那人的脸。
果然是个极美的女子。
眉如翠羽,唇似涂朱,瑰姿艳逸不外如是。又因其人眼尾微垂,神色散漫,整个身影透出一种不可接近的距离感。
哪怕她正望着你,也仿佛是漫不经心、疏离而冷漠的。
“魏情浓,看来你的伤势痊愈了。”
慢了一拍,魏情浓才意识到那女子正在对她说话,迷茫间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子僵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
“你、你是——”
“把我送你娘的玉佩拿出来。”
叶凝平淡道,指尖落下一子。
等了会,见她仍没有动作,于是黛眉微动,释放了三分金丹修士的威压。
魏情浓因此闷哼一声,脊背微弓。再怎么不愿相信眼前之人的修为却是作不得假,她只有不甘不愿地拿出那枚玉佩。
下一刻,玉佩从她手上飞起,停在半空,像被空气中的无形大掌用力握紧,瞬间化成齑粉飘落一地。
叶凝收回手,仍是神色淡淡,“以后我与你娘便是两清了。”
魏情浓禁不住浑身战栗,差点没忍住夺步而逃。好不容易强压下逃离之心,她暗地里全神戒备,等待着预想中对方的发难。
叶凝唤她来的确不只为这一件事,然而,第二件事她并没有马上出口,而是低头拈动棋子,似乎不知下在哪里。
好一会,这枚棋子终于落下,她抬手从乾坤袋里取出一瓶上品清灵丹,转向魏情浓。
“我想问你一件事,以这瓶上品清灵丹作报酬,你可愿意?”
魏情浓登时高度警觉:“你想问什么?”
叶凝:“有关延寿果的事。你具体是在枯海漠何处寻到延寿果的?那时是否遇到什么异事?”
魏情浓……既惊且疑。
什么“这个女人是蠢得还想去找延寿果吗”“还是她从哪知道那天的真实情况发现我在骗她”“她不可能是看破我的伪装知道我怀有空间想要试探以后杀人夺宝吧?!”
……种种念头堪比弹幕轰炸脑海,她被自己吓得俏脸惨白,摇摇欲坠的模样看得叶凝都有点不忍了。
看来从她这是问不出什么了。叶凝摇了摇头,不知自己是遗憾还是放松,收回清灵丹。
“不愿意便算了。你走吧。”
“……你说真的?”
叶凝随意点头,继续自己的棋局。只不过下了半天,才发现她还没走,略微疑惑,“你还有事吗。”
那厢,魏情浓仍旧僵立。忽地,她身形一动,毫无预料地拿出一枚玉简,三两步走到棋盘边,“咔嗒”用力放下。随即迅速后退。
她低着头生硬道:“延寿果生长在枯海漠黑石山的溶洞下,这是我记录的地图。”
顿了顿,又逼出句,“原本有一只五阶的黑蛟在那看守,后来被我们杀了。”
妖兽护宝不奇怪,只不过五阶妖兽单论战力比得上人族的元初修士了,难怪她曾道打斗过程“九死一生”。叶凝思忖着,一边用灵力送出清灵丹。
“多谢。这是清灵丹,你验验吧。”
魏情浓接住。瓶口未开便有一丝灵粹清香钻进嗅觉,不看便知是只有大家弟子才有的上等货,不是她空拿无数灵药胡乱炼出的东西能比的。
这样想着,她保持拿瓶的姿势,不动也不离开,良久,目光晦涩地抬头。
“为什么?为什么不问我为何骗你?”
叶凝平静道:“不问也知,你不信我罢了。”
“……对,我不信你,”魏情浓松开瓶身,掌心仍残留紧握后冰冷坚硬的触感,她垂睫自嘲,“作为一介散修,我本也没几个信的人。”
****
魏情浓走了。其后是逗留璇玑派还是就此离开,叶凝不得而知,也不甚关心。
她独坐树下,徐徐下完了自己那盘棋。结果是又一次的黑白僵持、胜负不分。
盯着棋盘久久不动,她神态里的轻松不觉消失殆尽。
手上传来湿润微凉的顶动感,叶凝回神,发现自己的灵宠玄龟不知何时爬出碧潭到了她手边,正用圆鼻头一下下缓慢耐心地顶她手心。
叶凝失笑地拍拍它头,从乾坤袋抽出那根灰白色的长翎,细长椭圆的羽面花纹扭曲,乍看毫无规律,只有她这位“主人”一望即知:枯海漠,寻仙剑。
将这东西厌恶地丢到魏情浓留下的玉简边,她勾起冷笑。
“延寿果,枯海漠……寻仙剑。老龟,你说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能生出延寿果这等灵物,必是灵气浓郁之地。枯海漠的贫瘠举世皆知,能有这种地方不是什么惊世秘境、就是存在什么惊世宝物。
所以,仙剑?自上古以后再无现世的仙器?三方间的干系真是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其实叶凝并不在乎那所谓的“它”是神是鬼。她只在乎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目的。让她和江穆在幻境活下就是为了让他们相互“竞争”?竞争的是那个活命的机会还是另有玄机?
从当前这个“任务”来看,说是考验更像是为他们提供历练的机缘,“它”真有这么好心,还是又一个陷阱?
——便是不去又怎样!她近乎自虐地想到这句,霎时间识海最深处传来震荡。
她肆意试探那股力量的容忍底限,堪堪在意识再次昏过前打住作死的举动。
剧痛退却,她撑着棋桌大口喘气,浑身已是大汗淋漓,神情却冷静得可怕。
底下的玄龟急着“昂昂”直叫,她按住它深青色的硬壳,从它乌润润的眼珠子里瞧见自己苍白的脸,勉强笑笑。
“老龟,看来我这持续三百年的霉运是摆脱不了了……总算还有个仙器,真赚到了倒也不亏。”
试探过后确定事不可为,叶凝放下得很干脆。
既然怎么躲都躲不开,那她就不躲了。左右她也就这条残命还有点价值,想死的话当初就不会苟延残喘地回到门内。
既然好不容易捡回条命,管它什么阴谋阳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在求仙道上多踏一步是一步,她连那三百年都熬过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何况死局中不见得就没有一分生机,毕竟……这场棋局,执棋者不仅仅是她,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
无论是去枯海漠还是哪里,于金丹修士而言,出门历练实际上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只是叶凝的情况要特殊点,丢下属于修士的一切太久,而今想一下子全捡起来难免生疏。
手生还算好解决,真正麻烦的是乾坤袋里的东西。
除了这次回来得的一些丹药,她乾坤袋里的那些东西大都搁置太久灵气散逸无法再用了。尤其武器类的,筑基使用的法器全废,金丹使用的法宝作废大半,元婴时师父赐下的两件灵宝倒还没事,就是现在的她最多只能发挥其三成威力。
三百年积攒下的门俸换成贡献点勉强够买半枚延寿果,另外半枚还是师父贴的,所以说现在的叶凝真可谓是一穷二白。
回府将身家好好盘点了一遍,叶凝不由叹气。把仅剩的零零碎碎眼不见心不烦地扔到一起,灵宠装好,府门一闭,径直就往辰明殿去也——
向师父报备告辞,兼打打秋风。谁叫她师父是掌门呢。
然后就吃了顿闭门羹。
师父没见到,小师弟从殿里为难地走出来。
“修真联盟有会,师父昨日刚走……走前倒是留了话,说是徒弟大了就该自立门户,大师姐只要不去找死想干嘛就干嘛,他这个当师父的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师弟,你其实可以不用传的这么详细。”
“为大师姐办事自然要一丝不苟,”云生正气凛然道,而后慢吞吞从袖子里取出个乾坤袋,“当然了,师父不会真的不管大师姐。这是他早就为你准备好的法宝灵石,大师姐你点点。”
见她点过后露出满意的神色,云生笑眯眯补充。
“不过师父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叶凝把这枚乾坤袋小心挂在腰带上,顿觉整个人都有了底气。她抬起头,慢条斯理地问:“敢问小师弟,师父还说什么了?”
云生刹那退了一步,换上一脸的肃然。
“师父还说,不管大师姐要干什么,走之前一定先去甘霖殿把魂灯续上。”别让他连徒弟哪天死在外边了都不知道……
“弟子领命。”
最后,叶凝向着正殿方向郑重下拜,三次后,躬身良久。
待她直起身,已是一脸的如释重负。云生顿觉不妙。
果不其然,叶凝转眼对他露出慈爱微笑。
“小师弟如此精明能干,不愧是师父选定的关门弟子。好好修行,师姐等着回来参加师弟继任仪式的那天。”
“不不大师姐你才是首徒,掌门之位本——”
一句话未说完,那人已背对他挥了挥手,连着飞舟消失在皑皑白云间。
云生呆了好一会,无奈地摇摇头,又笑了笑,转身回了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