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玉从昭文馆出来时,已经接近三更,街上冷冷清清,只有更夫还在远处敲着梆子。
晚膳前,府里的小厮丁文突然闹肚子,央他去请郡主出来吃饭。
他来到郡主房门口,无意间听到了郡主与翠柳的对话。
军营里的人……
傍晚郡主迷路,遇见的可不就是刚刚回京的崔将军?
除了崔晚,黑玉没想到别人。
只这一面便让郡主倾心,甚至还打算以身犯险去军营找他,莫不是被下了蛊?
此人不得不防。
此时崔小宛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了重点怀疑对象,她刚翻了几页《识字三千》,心满意足,估摸着再过个两三天便能把这的文字摸透。
到时再设法去趟户部,将晸京的户籍翻一遍,就不信找不出另外两人。
聂灵嫣的出现多少令她感到一丝心安。
也许不用她去户部翻户籍,她们若是能见着画像,认出自己,自然就会设法与她相聚。
这么想着,崔小宛对杜画圣的怨念也少了几分。
她坐在床上,捏了捏书皮,打算挑灯夜读,外屋突然响起一阵轻柔的敲门声。
“将军,夜已深,该就寝了。”
是张玉喜。许是怕吵醒那两个小丫鬟,声音压得低沉和婉,却自带了股不容商量的严肃。
“知道了。”
崔小宛随口应了句,想了想,还是将书收起,吹灭油灯,躺下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宫里来了人。
来的这人眉发皆白,面上傅了一层厚厚的粉,身着紫色华服,內侍装扮,黑色锦靴踩在地面无声无息。
身后还跟了十几个侍卫。
他一见着崔小宛,脸上便砌了笑,“这地方可叫人好找。将军战功赫赫,居于这小小的立锥之地,着实有些委屈。”
这人笑得太刻意,再加上一脸惨白,看了总叫人觉着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恻恻。
有啥事直说不行,非得搞这些弯弯绕?
见崔小宛没回应,他笑容敛了敛,“杂家回去定会禀明圣上,让他给您换一处舒适的宅邸。”
“那就多谢?”
崔小宛敷衍地笑了笑,杵在门口等着对方说下文。
“我大巍与南苍修好,将军功不可没,明夜酉时设了宫宴,特地为将军庆功,将军莫要忘记。皇上身边离不得人,杂家就先回宫了。”
对方朝她略一欠身,领着十几名侍卫踏出逼仄的崔府小院。
“行,公公慢走。”
崔小宛跟到门口,远远瞧着十几人从翠鸟儿巷离开,心底升起一阵寒意。
这人武功极高。
他身后的侍卫个个是练家子,走起路尚有点声响,而他却如踏在棉花上,悄无声息。
武艺高深,偏偏还惯会在人前伏低做小。这样的人心思深沉,表面笑意盈盈,一脸和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笑着给对方扎上一刀。
【崔晚】皇上身边的太监是什么来头?
【聂灵嫣】殷公公,叫殷沉。
【聂灵嫣】怎么,你碰见他了?我跟你说千万不要惹他,这人记仇,得罪他没好下场。
【聂灵嫣】去年有个小宫人不小心碰了他养的花,就只是掉了片花瓣,被乱棍打死扔去乱葬岗喂狗了。
【聂灵嫣】皇上都没管他。
崔小宛刚问了一句,聂灵嫣就刷刷回了好几句,消息噌噌浮出,一条接一条,炸得她头晕。
这女人是一直开着聊天面板吗?
【崔晚】你来了几天?
【聂灵嫣】算起来应该也有七八天了。前些日子,这个郡主倒霉,吃冰碗,不小心把冰块咽进去,活生生给噎死了。
【崔晚】……
【聂灵嫣】你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聂灵嫣发了张截图过来,一个圆脸小丫鬟正在整理床褥。
【聂灵嫣】这是小翠柳,傻乎乎的,问什么说什么。
【聂灵嫣】我跟她说我失忆了,不想让王爷王妃担心,她一股脑把郡主从小到大各种事迹说了个遍,还顺带附了其他人的大小八卦。
【崔晚】次奥,为什么我身边对原身稍有些了解的全是大老粗。
【聂灵嫣】我人品好,运气也好。
【崔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
【聂灵嫣】有本事你过来打我。
眼不见为净,崔晚麻利关掉聊天面板,正要回屋,就见张玉喜站在身后,手上还捧了一叠暗青色衣物。
“将军明儿赴宫宴,衣服我给您熨好了,是在城南的云上轩订的,也不知合不合身。”
张玉喜将衣物放到崔小宛手中,“宫里波橘云诡,将军万事多留点心。”
崔小宛见张玉喜的关心不似作假,真诚道:“多谢张婶子,您也不必太挂心,就是个宫宴,不会有事。”
许是方才殷公公吓着张婶子了。
手上的布料质地柔软,她拿着衣物到房内一试,发现无论是肩宽还是袖长都十分贴身,不由感到舒心。
嗯,这张婶子能处。
第二日,酉时。
宫里鼓乐齐鸣,笙歌曼舞,大殿正中坐着几名红衣少女,抚琴弹唱。
崔小宛在宫门处交了大横刀,便被宫人引到座上,一看对面,聂灵嫣也在。
两人装着不认识对方,默默吃着小食。
红衣少女一曲唱毕,退了下去。
众人纷纷起身,待帝后从后堂出来,坐上主位,才躬身行礼。
那位殷公公也跟在皇帝身侧,低眉顺眼,看起来没什么威胁性。
“既是宫宴,众爱卿不必如此多礼,都平身吧。”
皇帝叫魏临,眉目轩朗,约莫二十三四的模样,修长手指捏了杯盏,神情冷漠,不怒自威。
他的目光扫过底下众人,定在崔小宛身上,“此次巍军南下,三个月便迫得南苍和谈,崔将军劳苦功高,替朕护住了大巍的国土百姓,朕应当敬崔将军一杯。”
“不敢,应当是臣给皇上敬酒。”
要命了,上来就劝酒。
崔小宛拿起杯盏,以袖挡脸,将酒液全倒在袖口上。
“三个月前,南苍战事突然,朝中上下都措手不及,而今巍军班师回朝,朕该补个封号给崔将军。”
魏临略一沉吟,“就封崔晚为护国大将军,擢升为二品武将。”
崔小宛起身谢过皇上,一众文臣武将纷纷过来敬酒道贺。她一杯接一杯全倒在袖子上,越倒越心疼。
怎么就穿到这个体质奇葩的崔晚的身上?武艺强得一批,喝个酒却是一杯倒。
袖口酒香清冽,一闻便知道是好东西,可惜了这些琼浆玉液了。
“崔将军安邦定国,实乃栋梁之才,臣妾听说崔将军是文州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后忽然笑着开了口,一双凤目看似望着皇帝,余光却留意着崔小宛。
果不其然,崔小宛表情一怔,仰头看向主座。
穿越之前,她们就在文州读书。
【崔晚】皇后叫什么名字?
【聂灵嫣】皇后名讳,哪有人敢直接说?
皇帝一顿,“文州?朕记得崔将军是晋州人,皇后记错了。”
皇后赔了笑,“臣妾吃了几口酒,糊涂了。听说晋州人杰地灵,不知崔将军除了武艺,可还学过什么?”
崔小宛刚要回答,一旁已有一个文臣先开了口,“老臣听闻崔将军文武兼备,满腹经纶,想必是无所不能。”
“那本宫可要好好考一下崔将军。”主座上的女人雍容华贵,仪态端庄,凤冠珍珠随着她偏头,坠在如玉脖颈间,泛着粉白珠光。
她看向崔小婉,凤目温和,声音不疾不徐,“床前明月光。”
“疑似地上霜?”
“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
【聂灵嫣】佘凤!她绝对是佘凤!
【聂灵嫣】崔小宛你快把她加进群,呜呜呜我想死她了!
【崔晚】距离太远,加不到。
【聂灵嫣】反正你文的秀完了,就借口再秀一下武艺,耍个刀舞个剑什么的,总有机会能近身。
【崔晚】……
【聂灵嫣】你觉得这法子怎么样嘛?
【崔晚】我觉得你想让我死。
御前舞剑,亏她想得出来。
“崔将军果然才学兼备,本宫敬将军一杯。”佘凤端起杯盏,冲崔小婉眨了眨眼。
在座的文臣武将,无一敢直视凤颜,无人发现皇后做了个小动作。
崔小宛黑着脸,熟练地将酒倒在袖口。
两只袖子都已经湿透,再倒真的兜不住了。
自崔小宛和佘凤对完这四句,底下便是一阵鸦雀无声。
前两句十分通俗,他们听懂了。
后两句就有些晦涩了。
原本以为崔将军是随口胡诌,可是紧接着又听皇后亲口承认了崔将军的才学,皇上也是一副赞许的表情。
莫不是他们眼界太小,孤陋寡闻?
“好诗,好诗。”有人低声称赞了一句。
旁的人生怕别人瞧出自己无知,也跟着连连点头,“确实是妙句。”
大堂内恭维声四起,这些人表达钦佩的方式还是敬酒。
眼看角落里的几位文官也拿着杯盏准备围过来,崔小宛忙借口如厕,溜出殿门。
两边袖口已经湿得能滴水了,她原想表演一个不胜酒力,奈何演技不过关,没一个信她的。
到了殿外,崔小宛沿着宫道走了一段,来到荷花池旁,左右顾盼,寻了处无人的地方,将两边袖口拢起,拧了个半干。
拧下来的琼浆全浇在假山石后,还隐隐飘着酒香,看得她一阵心疼。
做完这些,正要返回,忽然听见另一处山石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你放手!”
“你什么你,方才不是还喊我公子?就让我摸两把,又不会少块肉。你大可再喊大声点,把人都引过来,到时我是酒后糊涂,你是蓄意勾引。”
“求求公子,放过我。”女子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似要哭出来了。
“你乖乖听话,回头我让我爹……你敢咬我?贱人!”
什么烂人,在宫里也敢这么明目张胆?
崔小宛听不下去,脚步一转,绕到那处山石后,果然见着两条人影。
身形高大的灰衣男子恶狠狠将一红衣少女摁在山墙上,掐着她的脖子,双手因用力而泛白。
作者有话要说:就差千金没登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