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又一次,梦容从熟悉的噩梦中醒来。
他弓着身子,大口喘着粗气,因为梦中那种心如刀割的感受太真实了,此刻忍不住手揪住衣襟。
良久,他才从那种绝望痛苦不甘中脱离,脸色恢复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下床喝了口水。
这不是他的梦,而是真实发生的过往,却成为了他的梦魇。
他漫不经心的捻着茶杯,眼睫底下是势在必得的幽幽光芒,就算分开了又怎么样,只要他努力,照样可以再在一起。
那一天离他好像很远,又好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梦容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在少女绝情的想要切断他们之间亲密关系的时候,自己,是怎么说的呢。
哦,少女没等他说话,这种事本来也不需要商量,她只是来通知他的,不需要他同不同意的,说完后她就带着她的下人离开了。
梦容那时平日里再怎么对少女俯小做低,可在外人面前仍有他身为世家子弟的傲骨,少女当众对他不留情面,他是想恨她的,可是,比起恨,他更不想失去她。
因为这一愣神,少女已经带人离开了,可是要当时从没经历过这种时候的他如何再去追上说明呢?他也做不了那种保证。
他不愿意。
像是也赌气似的,她再也不会把眼神放在他身上,不管他主动找她多少次,她都不理他,他也有他的骄傲,索性也冷下脸来,把自己缩在家里,哪也不去,以为这样不用再看到她,不再出现在她眼前,能唤起她的怜悯。
可惜,他又做错了,他不出现,她也绝对不会来找她的。
他知道她府上新来的人不断,怨恨她,又怨恨自己,也许是不再见面了,他好像快要忘记她了。
可是,当听到她的见面邀请时,他那颗死寂的心又跳动了一下,那时他就知道,他绝不可能忘记这个人的,也绝不可能会恨她,她一直是……他放在心尖上的最重视的人。
此生,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他有这种感受。
不过,就在他带着忐忑和期待的心情来到她面前,路上他还想过要不算了妥协吧,不过,当他来到“她”面前,第一眼,他就察觉到“她”不是她。
……真是可笑,明明是同样一张脸,她却不会露出这种讨好的笑容对他。
这是什么东西?
梦容以为她被脏东西上身了,以为她遇了害,那一瞬间他来不及思考,身体凭着本能,只想杀死这个害了她的凶手,可是,他意识到那具身体也是她的,更重要的是,他惶恐的心底深处对她抱有一丝祈求似的安心感——
她不会死的。
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么,表妹不是什么好人,他也不是,他们就该天生一对,所以,她怎么可能轻易的、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掉呢?
不知这是对自己的安慰,还是对她深深的信任感,管它的呢,反正他的表妹,姬无玉不可能死!
而,也不知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祈祷,或者是表妹自己福大命大,他果然就在不久之后,又看到了真正的她。
梦容躺下身,缓缓从口中吁出一口冷气,想到今天已经和表妹约好明天一起去玉婵寺上香祈福的事,心中忍不住开始期待起来。
毕竟,这是他久违的,和她再次单独外出的机会啊……
……
马车缓缓地驶向京都城外的玉婵寺。
玉婵寺,是整个煜国最大最出名的佛寺,出了许多代的得道高僧,这一代里,妙缘大师更是在佛法上有极高的造诣。
姬无玉原本不信鬼神,出了那鬼上身一事,她不信也得信了,不过,要说她有多敬重这种东西,那也没有,每次看到那些求神拜佛的总是觉得很有意思,真有佛祖的话,芸芸众生要求如此众多,它每一个都管得过来吗?
但,在她身上出了诡异的事,她也是要和这些人接触的,不过,她原本的打算是把大师请到府里,但想到昨天男人清冷的目光里透着可怜的祈求,姬无玉看在他之前也算是唯几几个人里能看出“她”不是她的份上,最终允了他这一次。
说实话,表哥能认出来女鬼不是她,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点感动,不过这微妙微小的情绪不足以让她放弃原本的想法。
正出神的想着,嘴边突然喂来一颗小果子,姬无玉想也没想的张开嘴,等到咬到里面清甜爽口的果肉,才撩起眼皮,冷冷地看着对方:“?”
梦容咬了下嘴唇,看起来比那艳红的果子还诱人,声音玉石清冷带着几分克制矜持:“表妹爱吃的,我记得,今日多带了些,一路喂给表妹可好?”
姬无玉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眼神晦暗不明的扫过他的唇,在吃完第四口的时候舔了下唇角,然后往后一靠,躺在宽大的马车上休息:
“颠,睡了。”
说完,也不管男人会是什么脸色,直接闭上眼睛,睡了。
梦容袖子下的修长手指猛地攥起。
清冷镇定的脸上似乎有些难堪。
良久,他像是要把这种情绪适应了似的,又恢复如常,姬无玉进入熟睡前感受到一块柔软带着冷香的帕巾轻轻擦拭拂过她的嘴角。
可能是之前算是灵魂出窍,许久没有好好睡过觉,姬无玉觉得夺回身体的这两天只要想睡就能很快睡着,等她悠悠转醒的时候,两人的马车已经停在玉婵寺外很久了。
梦容靠在马车窗边,也闭着眼,像是和她一样睡着了,他整个人安静下来后,表情乖巧,少了那种清冷感萦绕在周围,竟透着一丝楚楚可怜的无辜。
不过,无需她叫醒他,像是感受到什么,男人缓缓睁开了眼。
见他醒来,姬无玉顿了顿,率先下了马车。
车夫弓着身子给她当脚踏。
梦容睁开眼,就看到眼前闪过熟悉的衣角。
小尼姑领着她们,来到妙缘大师的住处。
因提前收到通知今日有贵客亲临,玉婵寺里也做好了准备。
二人一踏进院子里,就看到古树下坐着一位穿着佛衣的老者,她的眉毛都已雪白,远远看过去,倒有那仙气飘飘将要羽化成仙的味了。
二人也是刚在主佛堂里上完香,姬无玉拜得随意,倒是看到梦容一幅虔诚的样子,嘴唇张张合合不知求了些什么。
姬无玉来到妙缘大师的面前,盘腿坐下,声音不冷不热:“大师。”
妙缘大师睁开一双慈悲宽容的眼睛,一脸慈祥的看着她:“施主。”
姬无玉身边很少人会用这种慈爱的眼神看她,姬国公是永远冷静严肃的,姬父倒是会慈父一些,不过也都是关爱的表情居多,周围的下人更不会了,一时的,姬无玉眨了下阴郁的双眼,移开视线。
她没吭声,梦容也落座在一旁,见此对两人到来的动机娓娓道来:“妙缘大师,这位乃是姬国公府的嫡长女,我是梦国公府的公子,实不相瞒,我们此次前来叨扰大师,是因为最近表妹身上似乎沾了什么脏东西……大师,您能用您慧眼看出什么来吗?”
妙缘大师捻了捻佛珠:“阿弥陀佛,贫尼确实看出女施主身上似有不适。”
梦容眼神一喜,还想再开口,旁边恢复如常的姬无玉闻言嗤笑一声,冷冷道:“我的傻表哥,你都直接告诉她什么事了,她肯定顺着你说的话说下去啊。笨。”什么装神弄鬼的手段,姬无玉对此一直嗤之以鼻的,哪怕她经历了。
她的……显然,梦容大部份心神只在听了个开头就在这上面了,嘴角忍不住欣喜的翘起,真是冰山融化,雪莲绽开。
不过,趁着他安静没出声的一会儿,姬无玉眼神似笑非笑的看着即使听完她的话,傻子都能知道她的有意针对,而又仍然一幅慈祥和蔼表情,纹丝不动的老者,突然语气古怪问道:“你看见了?”
“阿弥陀佛,佛曰,不可说。”
姬无玉:“……”
所以她不远辛苦来此干嘛呢?果然还是把她绑回去给自己除鬼算了——
至于这个人是故弄玄虚,还是真有那道行,姬无玉认为是后者的可能性多一些吧,就凭对方那厚厚的脸皮。
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了。
还有她这气定神闲的仪态,啧啧,她眼睛都要瞪累了也没见人害怕。
两人之间眼神对视,像是凭空交流,姬无玉见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内心少许的闪过烦躁。
在一旁的梦容回过神后却是急急问道:“妙缘大师!既然您能看到什么,就请您施以援手,把脏东西赶出表妹的身吧!”
妙缘摇了摇头,语气慈悲:“一切皆是因果,贫尼不可擅自出手改变施主的命,不过,施主可以放心,这位姬施主,自有逢凶化吉之相。”
听到她这么一保证,梦容显然松了口气,姬无玉表情却恶劣起来,冷嘲道:“不是不能出手,是你无能力出手吧?”
然而,面对她的言语激将,这位妙缘大师仍不为所动,也没有被她质疑后的愤怒还是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姬无玉对上对方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小辈的宽容眼神,嘴角扯了扯,然后扭头就走。
心里却是狠狠咒骂:老太婆!
“要不是看她半截身子入土了,她以为她是谁能逃过一劫??”她脸上的不爽之情溢于表面,好像还有一丝淡淡的委屈?匆忙和妙缘大师告辞后追上姬无玉的梦容见到她难得气鼓鼓的可怜模样,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忍了几下,才缓缓说:“或许是因为她也曾是表妹的曾祖母吧,明明是血缘至亲,她却置表妹于不顾。”
姬无玉停下脚步,扭头恶狠狠地盯着他。
梦容立马改口:“不过,想来妙缘大师已经遁入空门,俗世间的亲缘规矩也不适用于她了。”
姬无玉脸色难看,煜国谁不知晓上上一位姬国公放着好好的权贵不当,产女那一天突然被雷劈了,然后当场感悟,出完月子就出家去了,任当时的国公主君苦苦哀求也不管不顾。
如今,过去那么多年,当年同一代的人差不多都死的死了,她倒是在这破庙里过得风生水起,受万人追崇,姬无玉表情阴沉沉的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梦容顿了顿,矜持的开口:“表妹,天色已晚,下山的路不好走,我们今夜就在这里留宿一晚吧。”
姬无玉目光转向他,扫过他白皙耳朵上的一抹殷红,还有看起来清冷无比的俊美脸庞,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