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弥被玉娘的手弄得隐隐有些不适，遂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她仍旧穿着修女的黑裙，手轻轻捏着衣摆，在远离玉娘的那一刻，她又重新闭上了双眼。
“请您……不要再这样了。”伊弥微微垂首，做出恭顺的模样。
玉娘看着这个像只小动物那般好拿捏的女孩也觉得好玩。
这菩萨蛮倒是有些趣味儿。
“阿元，带她好好梳洗梳洗，这么漂亮可莫要让明珠蒙尘。”玉娘掩面轻笑。
这个时代的女子鲜少有玉娘这般的性子，多数女子最最瞧不上的便是玉娘这样的做派。
菩提苑的存在是用来取悦贵族世家的，以色侍人，岂能长久？
色衰而爱驰。
更何况来到这里的男子能对女人有几分恭敬怜惜？
他们只不过是想耍耍前朝男子为尊时的派头。
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至少这些男子的真金白银可不就是到了她们手中？
伊弥依旧听不懂对方的话，她一直在沉默地等待对方对她的审判。
她的长相是怪异的。
那双红色的眼睛，是恶魔的孩子才有的特征。
懂事以来，她就一直紧闭双目，或许闭上眼睛能够掩耳盗铃罢。
在那天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伊弥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无法回家了。
她知道是罗云故意没有落锁，那个醉酒女人的声音她也听见了，让他们先走，是她的选择。
她的手被那个少年牵起，伊弥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如果要将她烧死，希望神能够让她的灵魂回到最初的地方。
阿元不知道伊弥心中所想，只觉得一路上她安静沉默得过分。
这让阿元有些警惕。
曾经也有这样的菩萨蛮，装作安静乖巧的模样，实际上就琢磨着怎么逃走。
可是眼前这个手腕子瘦到他一只手估计就能轻松将她的两个手腕牵住的少女……
阿元觉得她甚至可能连菩提苑的大门都走不出去。
在这个女子普遍高大康健的大周朝，这样便是异类。
可是在奢靡的贵族圈子里面，这样精致易碎的娃娃却是稀罕物件。
或许不仅那些男子会很喜欢她，恐怕连有些女子都会倾慕于她。
二人再次穿过一个精致的红木长廊，咿咿呀呀的丝竹声在伊弥的耳边萦绕。
衣香鬓影，颓唐淫靡，这个世界似乎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开。
即便已经在此处待了两三年的阿元现在仍旧习惯不了这些声音和场景，看着伊弥安静的样子，阿元知道她应该是不懂那档子的事情的，阿元忽然有些庆幸她看不见。
看不见这些肮脏糜烂的场景，或许她的内心也依旧能对这个新地方能保留一点点好感。
他把伊弥带到了一处竹林围绕的小院子，这是一处偏僻的地方，比较安静，阿元总觉得这里能适合她一些。
阿元牵着伊弥的衣袖入了房间，房间尚未熏香，木窗微微敞开，外面的竹香在屋舍里面萦绕。
因为伊弥看不见，阿元将她扶到了软塌之上，看她的身上衣衫脏污，即便知道她听不懂，他还是恭敬地开口说道：“主人，奴来服侍您沐浴更衣，阿元先去准备一番。”
伊弥听不懂阿元的话，可少年人温柔的话语却让伊弥莫名心安，这里不是幽暗寒冷的牢房，有着淡淡香气。
“谢谢您。”伊弥起身提起裙摆道谢。
少年人看着女孩温柔恬静的模样，脸色瞬间涨红，他大概知道伊弥是在向他道谢。
只是很快二人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阿元想要帮忙解开伊弥的衣衫，却被伊弥推搡了一下。
“请您不要这样……”伊弥第一次流露出了明显慌乱的情绪。
她手上的镣铐未曾解开，叮叮当当的响声令二人之间的氛围分外凝滞。
阿元觉得自己似乎被这女孩当成了流氓，可是他只是想侍奉她罢了。
他磕磕巴巴地想要解释，可是二人并不相通的话语以及刚刚的举动很明显让女孩有了戒心。
少年着急得不知所措，等到反应过来，就看到伊弥跌跌撞撞想要摸索逃开。
阿元更加着急，想要过去扶住她。
只是最终他没能扶住她，反而抱住了她，二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女孩纤细柔软的触感令阿元整个人都僵住了。
阿元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留了垂腰长发，长发未束，只系了一条额带，唇红齿白的样子是时下女子最为喜欢的。
只是他入了这菩提苑，便是脏的，纵然再好看，哪有女子愿意接近？
因为这么一摔，少年涨红了脸。
好软……
伊弥发觉对方为了护住她摔在了地上，下意识起身，却被阿元先带了起来，她发觉自己似乎到了水雾蒸腾的地方。
少年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碰向木桶，恰当的水温让伊弥瞬间反应过来。
他似乎只是想要照顾她洗澡。
阿元也知道伊弥应该理解了他的意思，便默默退了出去。
伊弥发觉没有对方的动静了，才缓缓解开黑裙。
黑裙之中是一件破旧的里衣，伊弥将衣物整整齐齐叠起，缓缓摸索着进入木桶。
屏风之后的阿元紧张地背着身子听里面的动静，生怕这盲女一不小心把自己呛到了。
当然，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伊弥很显然已经习惯了摸索着洗澡，并且阿元的水放得刚好，伊弥洗的颇为顺利。
只是在穿着衣物的时候令伊弥犯了难。
她并不会穿戴这个地方的衣裙。
女孩摸索了一件小衣，却一直不得章法。
布料很柔软，却只有几条带子……
门外的阿元也反应过来这一茬，想要进去帮忙，越过屏风时瞧见那隐匿在垂腰白发后纤细的腰肢时立马转身闭上了眼睛。
虽然对方是菩萨蛮，不知此处规矩，可是身为男子怎能如此不成体统？
更何况她抗拒他来服侍她……
莺歌儿被叫过来给人穿衣时已经不知道有多想把自家弟弟的脑门儿狠狠戳上几次了。
“服侍人的活计你敢让你姐姐干？”
“阿姊，她是异国人，有有些胆小害羞……”阿元结结巴巴地说道。
“哟，我家阿元还真是好性子，才第一日有了服侍的主子就这样向着你那好主人了？老娘倒是要瞧瞧到底是个怎样的神妃仙子。”
莺歌儿的名字听着柔顺，却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在菩提苑当打手。
身量不算高挑，这拳头却是不饶人的。
平日里逢人是要被叫一声姐儿的。
只是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没听见弟弟的话闯入湘竹楼时，就见到女孩躲在屏风之后，藕色的罗衫只穿了一半，白发散落，红瞳茫然地对上了外室有所动静的地方。
纤细白腻的肩胛骨令莺歌儿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滴个乖乖，这也太好看了吧。”莺歌儿想要靠近，伊弥却步步后退。
阿元站在远处警告道：“姐姐……你切莫惊扰了人家，她胆子小。”
莺歌儿这才人模人样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爽朗地笑道：“妹妹莫怕，我帮妹妹来着衣衫的。”
伊弥听着是个女子的声音，似乎还在笑，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她就被那女子握住了手。
伊弥的手有些茧子，那女子的也一样，只是伊弥身量娇小，一只手被完全拢在了莺歌儿的手心。
接下来三下五除二，伊弥尚未反应过来时她的衣衫就被女人利索地穿上。
藕色的轻薄罗衣被穿在她的身上，莺歌儿还去了一条玉带系在了伊弥腰际。
莺歌儿喜欢这种打扮娃娃的感觉，捧起伊弥的脸没忍住亲昵地蹭了蹭。
“真是乖巧。”
伊弥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对方如此对待，这让她颇为不知所措。
“谢谢您。”伊弥虔诚地感谢道。
莺歌儿瞧着伊弥这样披头散发的样子有些觉着不好，于是顺手将她已经差不多干掉的长发用一根玉簪挽起束了一个低低的发髻，后来又觉得有些素净，便从窗口取了一朵正在盛开的芍药花簪在她的发鬓之中。
果真鲜花还是得配美人。
之前莺歌儿觉得这簪花是男人的事情，现在瞧瞧，花簪在男子还是女子的身上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得簪在美人身上。
后来莺歌儿死活不走，赖在这儿用了餐才缓缓离开。
临了时还刚好碰见玉娘过来。
莺歌和玉娘颇为熟稔，顺口夸赞了一句伊弥。
“我瞧她那双眼，眼神纯挚，又大又圆，像极了林中鹿儿，若是没有什么合适名姓倒是可以用这个。”莺歌随口说道。
原本她也没抱多大期望玉娘会听她这么一个粗人的话，菩提苑中的菩萨蛮生的漂亮，名字也虚得取的文雅，这鹿儿可能还是落了俗。
没想到玉娘却认真地考虑了起来。
甚至在思虑良久之后，玉娘说道：“那便叫鹿儿罢。”
伊弥在重新听到那女人的声音时身体微微一僵，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安静坐在软塌上的女孩，她的手中握着那个十字的银项链，玉娘看着她的面容忽而一笑，轻声问道：“有没有觉得这鹿儿的模样倒是有些不像那些菩萨蛮？”
玉娘的话，伊弥并没有听懂，她现在被迫和她“对视”，伊弥下意识想要闭上眼睛，挣扎之间，芍药落地。
而阿元和莺歌儿却同时反应过来了。
最终时常在外扎堆混着的莺歌儿先开口说道：“不会是菩萨蛮和大周人结合生出来的孩子吧？这样的孩子我曾见过类似的，模样比寻常人都漂亮许多，捡着父母双方的优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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